第65節(jié)
而與常嘉賜同名同貌的少年一跑過去便忍不住對那大少年驚奇道:“連棠、連棠……我剛才看見一個人和你長得好像,真的好像,你看你看……” 說著便拖著那叫連棠的少年往此地跑。 連棠無奈地由著他走了兩步,可是循過來的目光一片迷茫。 “少爺,在哪里?” 那小少年也一臉奇怪:“哎?不對啊,剛剛他就站在這兒的,我沒有看錯!我真的沒有看錯!連棠你信不信我?!我可沒有騙你!” 連棠微笑:“我信,我信,只是現(xiàn)在時日已晚,我們該回去了?!?/br> 小少年一聽這就要返家,立時就將方才的事拋到了腦后,拉著連棠又急忙向另一個小攤跑去。 “等等等等……我要吃糖葫蘆……” “這……夫人上回說了,不讓你吃這個?!?/br> “我們不告訴我娘不就好了,你莫不是要多嘴!?” “唉,好吧……一串里只能吃幾個?!?/br> “好咧,剩下的給你吃?!?/br> “嗯……那老板,來一串吧?!?/br> “哎哎,連棠,再給jiejie買一串。” “好,那再加一串……” 東青鶴從頭到尾都站在那處沒有動,沒有人看得見他,而他則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攤前的兩個少年背影,直到他們買完東西,高高興興地向另一處走去。 東青鶴心里知曉,這是旁人給自己設(shè)的套,許是故意將這幻境里頭的兩個人各按了一張相似的臉來迷惑自己。而以東青鶴的定力,本該任你千變?nèi)f化,他自巋然不動,可是不知為何,看著那漸漸遠去的兩個人,東青鶴的腳步提了提,身不由己的隨了上去…… 跟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少年,東青鶴轉(zhuǎn)眼來到了一座華麗的宅院前,瞧著那上懸的匾額,偌大兩個“常府”的字樣輝輝煌煌的掛在高處,讓人瞧之就覺頗有氣勢。 敲了門入內(nèi),迎面就是一個豆蔻少女帶著兩個侍女站在那里,雙瞳剪水杏眼桃腮,比那春日的粉桃都要嬌艷幾分。 然而東青鶴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熟悉的模樣,那眼中再多幾分滄桑,臉上再多幾道溝壑,這不就是……妘姒長老? 那布陣的人為何連妘姒長老都要牽扯進來? 少女本是眼帶怒意,可瞧著那小少年腆了一張怯怯的臉走到自己面前,本欲招呼到他腦袋上的手硬是帶了個轉(zhuǎn)兒,自腰間掏出絲帕,恨恨地給他擦起了頭上的汗。 “再這般瘋下去,你便住到外頭算了,省得你嫌家里憋悶無趣,我們也都不來管你,由著你一個人到處撒野?!?/br> 小少年聽著這賭氣的教訓,也不生氣,只笑得眉眼彎彎,一把拽住身邊的連棠道:“好啊好啊,外頭可好玩了,反正還有連棠陪著我,我打他他也不走?!?/br> 見少女豎起了柳眉,少年又把頭挨了過去,軟聲道:“還有jiejie也陪著我,jiejie打我我也不走,我才不會一個人呢?!?/br> 說著,又討巧地遞上手里的糖葫蘆,撒嬌道。 “jiejie吃這個,我特意給你帶的,怕熱化了走得我腳都崴了,jiejie不要生氣了?!?/br> 看著他這般精怪模樣,少女哪里還氣得起來,似嗔似怨地捏了一把他的臉,忙拉著弟弟進屋去看他的腳了。 此時又一小廝模樣的人路過,走到那叫連棠的少年面前對他道:“連哥,連伯剛才又吐了血,老爺讓大夫來看過了,人是穩(wěn)了些,但是情況仍是不好,你快去看看吧?!?/br> 東青鶴剛要同那個“常嘉賜”一道進屋,聽見這句話忽然轉(zhuǎn)了腳步,看著那一臉焦急的連棠,片刻跟在了他的身后。 來到一個還算寬敞的屋內(nèi),床上躺了一個中年男子,四處則飄著nongnong的苦藥味。 聽著動靜,那男子睜開了眼,對著來到床前的少年,嘴巴蠕動了半晌,竟低低叫了一句:“少爺……” 連棠給人蓋了蓋被子道:“連伯,我早說了,這么些年你我形同父子,你莫要再這般喚我?!?/br> 連伯聽了卻不停搖頭:“少爺……奴才身份卑賤,哪里敢污了將軍名號……同您父子相稱,這些年,奴才只盼……您能康健平安,日后進京高中,以報……將軍當年于我的知遇之恩,也洗脫您父母和連家滿門的冤屈?!?/br> “連伯……”連棠面上顯出一絲踟躕。 連伯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他一把抓住連棠的袖管,氣息也急促了起來。 “少爺……少爺……奴才撐了這么些年,便是為了那一天,將軍和夫人不能白死……連家那么多口人也不能白死……少爺,我知您心軟念情,可是……只有這個機會了,若您不上京,將軍和夫人他們于九泉之下怎能安寧……您、您若心有記掛,那就更該完成大業(yè),待日后……日后再來好好報答常府的養(yǎng)育之恩!我已同……常老爺說好,您可先教授常少爺功課……等湊夠了上京的銀子,他便會放人……不需多久,您就能光耀門楣,將軍和夫人都會保佑您,保佑您……” 連伯說著說著,聲調(diào)便弱了下去,只余那坐在床邊的筆挺背影,顯得有些僵硬也有些孤單…… 東青鶴還欲再聽,卻覺眼前一花,待他再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那個簡潔的內(nèi)室中,而是站在了花苑里。 只是不同于他方才所見的芳林新葉,此地竟然一下子布滿了蕭條之氣,花草委頓,屋瓦蒙灰,更重要的是那回廊檐下皆掛著刺目的白紙燈籠,自窗欄邊向遠處的堂內(nèi)望去,更可見兩個靈位高高地擺在壁龕內(nèi),整個常府一片慘淡。 怎得變成了這樣?自己像是越過了這幻境中的一段時間? 忽然,東青鶴又看見了連棠,他的個子抽長了不少,形貌間多了一股沉穩(wěn)的氣派,瞧著已是像個青年了,只是臉色不太好,像是有傷在身。 連棠一身縞素,穿過廊下似是要往后院去,不過走到半途就被一個侍女攔了下來。 “連哥,”侍女神情凄苦的叫住了他,看了眼連棠手里的包袱,侍女問,“你什么時候上路?” 連棠道:“就走?!?/br> 侍女頷首,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箋交到連棠的手里:“你也知道眼下府中的情況,這是我們小姐唯一能做的了,她尋了老爺在京中的一些故交,待你高中后,其中有幾位許是能助你結(jié)交到不少達官貴人,不過具體能有哪些,還得看你自己的本事?!?/br> 連棠將信接下,猶豫地問:“那我……還能見見嘉賜嗎?” 侍女搖了搖頭:“少爺好容易舍下了你,小姐說,未免夜長夢多,你越快離開越好,少爺……她會看顧好的,你不用惦念他們。” 連棠的牙關(guān)似乎緊了緊,半晌終于點頭。 侍女又著人牽來了一匹馬,掏出不少銀子塞了過去。 東青鶴看著連棠站在苑中良久,忽然一掀袍向著那放著兩處牌位的屋子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抬起的時候額頭上都見了紅。然后他又依依不舍地向著后院看了一眼,這才起身跨上了馬。 “若你們小姐和少爺有難,定要來信告知,我即刻便回。” 最后對侍女鄭重囑咐了一句,連棠終于一拍馬背,向府外疾馳而去。 望著那男子依稀遠去的背影,東青鶴忽然有股喚住他的沖動,仿佛他這一走之后,有什么將變得再也難以挽回…… 第七十七章 澄江如練, 綠水波瀾, 這兒是一處碼頭,東青鶴站在岸邊看著江上大船, 不知為何自己走著走著會來到這里。 就在他迷茫間, 不遠處傳來一片呼喝粗罵聲, 一行身著官差服的人推搡著碼頭上往來的搬運工人,口中叫嚷著要抓什么通緝犯。 東青鶴看向他們手中的圖紙, 其上繪著一個亭秀清朗的少年, 不是常嘉賜又是誰? 官差說這圖上之人前幾日放火燒死了梁府幾十口人,乃欽命要犯, 如今竄逃在外, 誰敢窩藏抓住便斬立決。 燒死了幾十口人…… 這話聽得東青鶴皺起眉來, 正沉思間,遠處響起一聲極輕的低吟,碼頭上一片吵嚷,幾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動靜, 只是里頭卻不包含東青鶴。 東門主不止耳力驚人, 洞察力也非同一般, 他立時便發(fā)現(xiàn)到船尾處有異動,腳下輕輕一提,人就飄到了那處。 就見一個瘦弱的碼頭工人正驚訝地看著面前的貨箱,然后揮手想向那邊的官差呼喊,然而他才剛張開嘴,箱子里頭忽然竄出一個人來, 那人隱在一襲襤褸的黑袍中,身形極瘦,但是速度卻很快,他手里拿著一卷麻繩,迅雷不及掩耳地套住了那碼頭工人的脖子! 那工人其實有些年歲了,頭發(fā)也半白了,被忽然扼住呼吸根本無法反抗,折騰了幾下后就軟倒了下去。 在那黑衣人松開手的時候,東青鶴看清了對方的臉,明明已是有被玄天降魔陣的赤火燒成那樣的常嘉賜在前,可是在對上這個面目全非的“常嘉賜”時,東青鶴還是覺到了自己胸口處仿若被割裂般的滋味。 這并不是真的,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可為何看著這個人受苦,他卻仍然心疼。 東青鶴疑惑著,那邊的常嘉賜已經(jīng)利落地剝了船工的衣裳換上,然后將對方的尸體丟到自己方才所待的箱子里,手法迅捷且臉上連半點猶豫自責都沒有。 望著那被合上的貨箱,東青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逃過那么多碼頭的眼線,常嘉賜成功上了船,這是一艘開往京城的貨船,他隱在船底的貨倉中昏昏沉沉了很久,再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身前坐了一個人,四處那么黑,這個人卻像是在發(fā)光。 常嘉賜原本驚懼的眼,在分辨出他的模樣后竟綻出了一個眷戀的笑來,看得東青鶴心頭一酸。 不知是這幻境太過真實,還是自己心中的情誼作祟,東青鶴越來越覺得眼前的少年和真實的常嘉賜是這樣的想象。 東青鶴矮下身,湊近了對方,忍不住軟聲問了句:“怎么會變成這樣?” 常嘉賜睜著已有些渾濁的眼睛,向眼前人伸出手道:“還能為什么?我們常府敗了,我的爹娘,我的jiejie都死了,我已經(jīng)家破人亡……所以我想上京,只有上京才能見到你,我一定要見到你……” 東青鶴看著他,眼里帶了些晦澀的難過,而他這般的目光在眼下的常嘉賜看來似乎太具有穿透力了,將他里里外外審度個透徹,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想法和過去都被擺在了明處,被他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人知道了,足以使常嘉賜惱羞成怒。 常嘉賜忽然收回手,陰鷙的說:“你這是什么眼神?!你在責問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活下去,為了見到你!所以……別人都可以責問我,但是你沒資格,只有你……只有你沒資格!??!” 常嘉賜的這幾聲暴喝竟然一下子震裂了本就不怎么牢靠的船板,嘩啦啦的海水自四面八方涌了進來。 常嘉賜卻像是毫無所覺,仍是對著東青鶴高喊:“你厭棄我,我知道你厭棄我,我讓你失望了對不對?你是不是只想讓我做那個不識五谷不懂凄苦的二世祖?只會傻傻的在原地等你來救我,然后永遠都等不到?!但我告訴你連棠,我不會了,那個蠢貨常嘉賜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跟著常嘉熙跟著我爹娘一起被折磨死了!現(xiàn)在的常嘉賜,誰都不怕,誰都阻不了,誰也不能再欺辱我!誰厭棄我,我就殺誰,我就殺誰!誰都不可以,連你也不行??!” 常嘉賜的尖叫越發(fā)凄厲,面容則被船內(nèi)黑洞洞的水襯得更加扭曲猙獰,仿佛厲鬼。 東青鶴在漫天的“殺”字中向常嘉賜伸出手去,可是觸手卻抓到了一片空,再回神看向四周,他卻又不在船上了,周圍沒有常嘉賜,也沒有海水,他回到了一條小巷中。 這條小巷比他初來時的那條寬大,卻更黢黑。一片寂靜中,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在一起一伏著,鼻尖還飄過nongnong的血腥味。 東青鶴順著那味道而去,最后頓在了巷子的盡頭,那里倒著一個男子,一身的素袍已被殷紅浸染,渾身上下瞧著就像個血人。 不一會兒巷口又出現(xiàn)了個黑影,那窸窣的腳步讓那本已昏沉而去的男子立時醒了過來,警惕的抓握著身邊的長劍似還想再戰(zhàn),雖然他的手抖得根本都抬不起來了。 不過幸好,來人不是敵方,在看清那個倒臥的男子后,來人著急的跑過去將他扶了起來,查看起他的傷勢。 “棠兒,棠兒,你怎么樣了?” 連棠喘了幾口氣才囁嚅了一句:“楊尚書……” 見連棠還有一口氣,被稱作楊尚書的人連忙扯起布條先給他止血,口中則帶了些無奈。 “我派手下將追殺你的人引走了,唉,我讓你同右相的人多多周旋切莫妄動,你倒好,這樣直截了當?shù)年J入人家的府內(nèi)去取其結(jié)黨營私的罪證,不是正中敵人下懷么?你何時變得這樣沖動!” 連棠任由楊尚書包扎一句都未哼,只是眼內(nèi)閃過幾絲焦急之色。 “我……只想快些成事……” 楊尚書嘆氣:“我明白你心有惦念,可是這事兒真的急不來,右相如今已知曉你的身份,你以后怎得在京城立足?甚至還想高中?而左相……” “左相……也不信我?!边B棠道。 “不錯,雖然當年連將軍同左相也算八拜之交,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左相如今已身居高位,即便我再如何替你說話,他就算有心,輕易也不愿冒險,更何況還是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br> 楊尚書說著,對上連棠若有所思的臉,又道:“還是那句話,若要對付右相,為你連家伸冤,就需得取得左相的信任,讓他知道你與我們是一條心的,而眼前便有個最好的法子,只看你愿不愿意了?!?/br> “可是這樣對你們楊府太過不公……” 連棠的遲疑被楊尚書打斷。 “沒有什么不公,這是我們?nèi)仪愤B將軍的情,而且右相早已盯上了我,如果不快些扳倒他,早晚我們楊府也會遭殃,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女她其實……” 連棠聽罷,面露躊躇:“讓、讓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