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說完,常嘉賜松開手,將那符紙丟到了陣里,下一瞬陣眼便閃出了明明滅滅的紅光。 “我起先怎么都想不到會是你,畢竟你同我乃是本源一體,可后來我想想其實不該,你的魂魄是在我們分離那日而生的,你這一輩子的生辰八字自然也相應(yīng)而動。所以……你看?!?/br> “看來,是真的?!辟R祺然專注地和常嘉賜一道盯著那陣,半晌“嗯”了一聲,“可是……如果那三魂咒可解,沈苑休為什么……還是會死?”不怪賀祺然未卜先知,而是當日就沈苑休那氣色,誰都能看得出他已是命不久矣。 常嘉賜一愣,繼而嘆了口氣:“因為就像幽鴆說得,有時這世間……沒有兩全其美?!?/br> “原來是我貪心了,”賀祺然失笑,“可是不能兩全的結(jié)局……難道不該寧愿不要嗎?” “為什么不要?不是人人都有再活一次的機會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與其同歸于盡,不如孤注一擲,我不可能就這么坐著讓所有人一起等死,不可能……”常嘉賜的眼里忽然閃過一絲璀璨,只不過很快又隱滅下去,這么多年以來,求生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常嘉賜的本能,哪怕這生路并不是為他自己所求。 “可是……嘉賜,jiejie已經(jīng)不在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也不在了,魂魄殘缺,對你意味著什么?”一柄冷鋒悄悄貼上了賀祺然的咽喉,他卻毫無所覺一般,只直直地看著常嘉賜。 常嘉賜在賀祺然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里面溢滿了nongnong的悲傷,只不知道這是自己的還是賀祺然的。 常嘉賜勾起嘴角。 賀祺然知道他明白了,他問:“我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面?偷偷的也好?!?/br> 常嘉賜沉默。 賀祺然苦笑:“也好,這樣也好……”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常嘉賜緊了緊握刀的手,刀鋒已陷入了那幽綠之中,他看著賀祺然安謐的臉,忽然道:“祺然,對不起……如果沒有我,你的十輩子應(yīng)該不會那么苦……”如果不是對方被封印,由著自己這個惡念在常嘉賜體內(nèi)肆意壯大,一切又怎么落到今日的下場。 賀祺然卻道:“嘉賜,你還不明白嗎,也許第一世那游道士的確將我封印住了,可是養(yǎng)魂陣的根本就是執(zhí)念,惡是執(zhí)念,善也是執(zhí)念,而執(zhí)念無邊,善人會生惡,惡人也會生善,善惡是本能,許能遏止一時,怎可遏止永世……” 賀祺然伸手撫上有些呆滯的常嘉賜的臉。 “而執(zhí)念若真有無邊法力,那我便希冀你們都可平安,幽鴆可以,東門主可以……你也可以……” 說到此,在意識到常嘉賜聽了這話握刀的氣力要松了時,賀祺然忽然一把抓住常嘉賜的腕子用力向自己的脖頸間刺了下去! “祺……然!” 常嘉賜猛然睜大眼,看著眼前的畫面,長刀脫力地摔落在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賀祺然雖然魂魄不穩(wěn), 但他修煉已有幾百年, 體內(nèi)仍有修為殘余,而這一刀下去也算徹底破了他的道行, 也將他凝起的神識完全打散。 看著那道幽綠在變得越來越淺, 常嘉賜咬牙穩(wěn)住起伏的心緒, 抖著手在地上畫起了一個巨大的陣法。此陣同樣也是之前去到半輪峰時沈苑休對他附耳所言,待常嘉賜繪畢, 又從懷里掏出另外幾個瓷瓶, 一道將其擺在了陣沿。 甩袖揭掉了瓶蓋,一瞬間瓶內(nèi)的綠光同時竄出, 漂浮在半空之中。 半殘的魂魄幽幽閃爍, 隨時都有飄散的危險, 常嘉賜不得不抓緊時機趕快催動陣法。只是這些時日東青鶴的修為不斷在溢出,而常嘉賜的內(nèi)息則越來越虛弱,衰敗到常嘉賜快連浮云的氣力都沒了,只得徒步行來, 而這吸納碎片的陣法所需的法力卻并不小, 若是半途脫力, 怕就要功虧一簣。 常嘉賜連連吸了幾口氣,緩緩站到那陣眼處,一邊凝氣,一邊忍不住向周圍望去。 死寂的夜色中,只余那幾道魂魄散出慘綠的光。 從最先在那牡丹閣和沈苑休一同擒下的散修、再到偃門赤苑長老方水合、徐風派掌門和雍、青鶴門水部長老伏灃、九凝宮宮主花見冬、青鶴門火部長老未窮……再是偃門魂修賀祺然。 七具,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七具魂魄終于集齊。 瑩瑩的紅光由常嘉賜腳下的陣眼溢出, 起先十分緩慢地流過地上的符紋,一點一點,半晌才鋪滿,緊接著,符紋竟像活物一般開始扭動起來,忽高忽低,明亮晦暗,彼此交錯穿插,一線一線織出了一張血紅的網(wǎng),將那些魂魄都籠罩在了其中。 在常嘉賜拼命的提氣下,那光亮越發(fā)閃耀,仿佛化作熔巖,把裹覆的魂魄一個個的吞噬融化,常嘉賜卻并不管那些光華,他只是用力大睜著雙眼,自這些人面上一一掠過,然后停在了最后兩具魂上。他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那兩張模糊的臉,看著他們的身影在密實的網(wǎng)中變得越來越透,越來越散……直至消失,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常嘉賜被那炫紅刺得眼瞳酸澀,最終不得不緊緊地閉上了眼。 下一刻,那碎裂的魂魄重新凝結(jié)而起,攏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在半空中騰挪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快,最后直直向陣眼處,也就是常嘉賜所立的地方飛撲而來。 常嘉賜只覺一片炙熱躍到了眼前,他被燙得不敢睜眼,沒想到那火球沒有停下,反而直接打在了他的額頭,然后順著眉心往里鉆去。 “——?。。。?!” 刺骨的劇痛猛烈襲來,常嘉賜只覺自己的頭被硬生生的劈開了一道,五臟六腑從那裂口處被拽出翻攪,骨骼被磋磨,血rou被碾壓,魂魄也被推擠,整個人如墜刀山火海,痛不欲生。 常嘉賜痛苦的呻吟嚎叫,忍不住狠狠地在陣中打起滾來,所遭之罪甚至尤勝當年中養(yǎng)魂陣的那日。 同時,這璀璨的紅光也從常家村的地界漾出直入天際,將方圓十里都照出了一片炳輝,伴著那凄厲的哀嚎,駭?shù)弥車迕窦娂婇]門瑟縮,不敢探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光終于隱滅了下來,跳躍的符紋也靜謐回落,光華悠悠而散,一切就像開始那樣,忽然又重回平靜,只余陣中趴伏的身影,像是從水里撈起來般狼狽,不知死活。 夜幕上的黑云來了又走,星星依稀亮起,好奇地凝視著地上的人。 半晌,那人動了動,慢慢撐坐了起身。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握了握拳頭,又松開,再握緊,如此反復(fù)了幾回,終于搖晃的站了起來。 一絲紅光在其周身縈繞,他撣了撣身上的落灰,轉(zhuǎn)身向南而去,留下一地蒼茫。 …… 雖然門主未歸,長老傷重,但青鶴門還是那個青鶴門,并沒有因為缺了幾個管事的就顯得凋零頹靡了下去,幾處道口依然有金部的弟子兢兢業(yè)業(yè)的把持守衛(wèi),門外東青鶴曾立的結(jié)界也依然固若金湯的阻擋著一般的不速之客,至少從外頭瞧著,此地半點不見有何異樣。 如果事實也真如此,該有多好。 常嘉賜站在高處默默看了一會兒,腳下一點,輕巧地在后山落了下來。正欲往那石室大門而去,走到半途又停了。 常嘉賜望著前方黢黑的一片。 下一時,里頭慢慢走出了一個高挑的人影,一身月白,手持一把同色的紙扇,竟是破戈。 二人對望,常嘉賜先說話了:“你知道有人會來這里?” 破戈說:“我只知道這事兒……還不算完?!?/br> “所以,我來了結(jié)了?!背<钨n道。 破戈看著他,靜立未動。 常嘉賜說:“你不是我的對手。就算你喚來哲隆,和其他弟子也一樣……” 破戈將眼前人細探了番,果然發(fā)現(xiàn)對方眼眸澄亮,吐納平和,周身的氣息悠悠似淺淡流風,深淺卻幾乎難以查探。 幾日不見,明明被羊山派追得滿身傷的常嘉賜道行竟變得深不見底? 破戈心內(nèi)自然是驚異的,不過他面上沒有顯出,他只是問:“我若真讓人來阻,你也要在這里大開殺戒嗎?” 常嘉賜沒應(yīng),袖內(nèi)的手卻輕輕攥了起來。 就在二人僵持著一觸即發(fā)時,“唰”得一聲,破戈手里的折扇展開了,他一手背在后腰,一手擱于胸前,一下一下?lián)u著折扇,抬步向前走去。 與常嘉賜擦身而過時,破戈說:“門主這一輩子……都在為旁人著想,也該換個人,為他想想了……”他也許并不明白常嘉賜在做些什么,但是在這關(guān)頭,破戈還是愿意偏向了東青鶴的喜好。 話落,破戈的身影漸漸沒入到那晦暝之中。 常嘉賜在確認對方的確離開了之后,這才邁步向那石室而去。 上一回來此,這里暫居的還是出入自由的沈苑休,而這一次的對象倒是被扣押得名副其實,雙手被鐵鏈高高的綁縛起來,牢門外還下了好幾道禁錮符,腳下更是布滿了牽絲線,也算是費了一番功夫。 牢內(nèi)的人原本耷拉著腦袋,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熟悉的氣息,他滿是血污的臉上長睫微動,接著迷茫地睜開了眼。待那目光落到此處的時候,常嘉賜清晰的看到對方眼中閃出的一瞬璀璨,光明得像是充斥了無邊的欣喜,只不過那欣喜很快就又覆滅了,替換而上的是一種意外,然后意外也消散了,只余一片黑暗。 常嘉賜笑了。 他上前一步,道:“不是他,是我?!?/br> 幽鴆眨眨眼:“你沒死……”不知是虛弱還是驚訝,這這句話說得極輕,像是呢喃一樣。 “是啊,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常嘉賜張開手,那門上糾結(jié)盤踞的禁錮結(jié)界輕而易舉的在他掌心化為了泡影。 幽鴆望著對方信步而來,每一腳下去那熒光赫奕的牽絲線便應(yīng)聲而斷,不堪一擊。 幽鴆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怎么會……” “怎么會修為變得這樣高嗎?”常嘉賜嗤笑,來到他的面前,“你說呢?” 幽鴆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沉聲問:“祺然呢?” 常嘉賜不語。 “祺然呢!???”幽鴆猛然叫喊起來。 常嘉賜彎起眼:“你不是猜到了嗎?” 這話一出,幽鴆眼中的利光霎時炸開,那冰寒之氣翻翻涌涌,最后竟化為了血紅! “祺然……沈苑休……是你讓他……那么做的,祺然……祺然……” 當日常嘉賜初初到得偃門的時候便是同沈苑休一道,他們二人有所謀劃幽鴆自然一清二楚,眼下這情景他也不難想到沈苑休抓走賀祺然的魂魄定是和常嘉賜脫不了干系。 常嘉賜看著煞氣頓開的幽鴆,因為受了那樣大的刺激,他的皮膚竟和東青鶴一般開始寸寸爆裂,不一會兒那張臉就被鮮血糊成了一片,襯著狠戾的眼神,彷如羅剎。 常嘉賜幽幽道:“我要賀祺然的命,是為了解三魂咒,只有殺了他,這死局才能破?!?/br> “咣當”一聲,鎖著幽鴆雙手的鐵鏈被幽鴆賁出的氣息給狠狠絞斷,一聲痛入肺腑的長嘯中,狂風平地而起,竟將那石室吹得轟隆而倒,連帶著后山的草木都連根拔起。 “…………常、家、賜?。?!” 這般的解釋在幽鴆聽來只覺諷刺,他一字一字喝得咬牙切齒,亂發(fā)在風中飛舞,面似惡鬼。 面對這樣的幽鴆,常嘉賜卻半點不怵,他穩(wěn)穩(wěn)地立在風中,還又走近了一步,不過下一瞬就被突然暴起的幽鴆重重撲倒在地,脖頸也被死死扼住了。 “死得為什么不是你……為什么……”幽鴆雙目赤紅,渾身浴血。 常嘉賜竟然沒有掙扎,他只是回望對方,艱難地開口道:“因為……我死了,你的嘉賜,便是……真的死了……” 說著,常嘉賜抖著手摸上了對方浸沒在鮮紅中的臉。 “你難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嗎?當年……在幽冥地府如果早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一定會和你離開的……我好后悔,好后悔……” 幽鴆身形一怔,呆在了那里。 “如果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看不見你的……對不起……” 幽鴆掐在常嘉賜頸間的氣力緩緩松了下來。 常嘉賜一手從他的臉滑至肩背處,緊緊的抱住了對方。 “只是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幽鴆的眼底閃過一絲驚駭,繼而腰腹脫力地摔在了常嘉賜的身上。 常嘉賜握著天羅刀的另一手則一點一點從幽鴆的丹田處抽出,汩汩的鮮血緊跟著一道涌來,沾濕了兩人相貼的地方。 幽鴆沒動,就這么趴在常嘉賜的身上,急促的氣息一下一下拂過他的側(cè)臉,口鼻的鮮血也跟著大把流下。 “嘉賜……”幽鴆忽然低喚了他一聲。 “嗯?”常嘉賜低低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