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本座臨時有要事處理,明天不能來了,】他回眸看一眼屋中伏案疾書的各級官員,這一忙,不曉得要忙到什么時候去,【怕你一個人寂寞,做個小東西留給你玩耍?!?/br> 顧柔更加愣住:【您是說,這個土儀,是您和阿歡一起做的……】 【是啊,還耽擱了他一日學(xué)業(yè),】國師一頓,聽出顧柔的異樣,【怎么,你責怪他了?】他心思敏銳,猜到了緣由。 【……】她只是既感動,又詫異,阿歡好像并不怎么喜歡國師,卻又肯幫他一起,【我錯怪他了,以為他好逸惡勞,不肯去上學(xué)?!?/br> ——只是因為國師為了將這個土儀里的女孩兒刻畫得更像顧柔,便特地去學(xué)堂找顧歡,讓他畫一張顧柔童年的肖想出來以供模仿,國師原本氣度拔俗,站在人中十分地出挑,所以顧歡的那些同窗看了注目,聯(lián)想豆腐七叔說有貴人搬到顧柔家附近,便開始猜測非議起來。 國師沉吟片刻:【其實,這些話原不該本座說,不過本座不拿你見外,便啰嗦兩句——你那弟弟不喜主流道學(xué),你覺出了沒有?】 顧柔嗯了一聲。 【大晉雖以道治國,但本朝以來十家九流,各崇其善,各有出路;他想要考太學(xué),不必拘泥道家學(xué)說。我看他圍棋不差,太學(xué)里設(shè)有圍棋科,倒是可以發(fā)展。】 【可是只有讀書致仕,才是正途啊?!?/br> 【小柔,你挑食么?】 【???】顧柔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 【我小時候常被父親斥為挑食,我曾以為那是我的過失;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父母親也挑食。他們之所以能夠不加選擇且甘之如飴地吃完桌上的所有食物,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的菜式,他們從來不做?!繃鴰熸告傅?,【所以,此刻你擺上桌的全部食物,對于阿歡而言未必全部合乎胃口,他完全有權(quán)利在你的給予之外,去喜歡上其他的東西。就好似他有權(quán)利選擇下棋或是別的甚么,本座也有權(quán)利選擇你?!?/br> 顧柔被這番話給震懾住了,半響沒能接上話。 今日,正是因為國師對顧歡說了這樣一番話,擊中了顧歡的心事,所以他才肯撇除偏見來幫國師,畫出阿姐顧柔小時候的樣子給國師作為參考,讓他捏了顧柔的泥孩兒像出來。 國師又道:【本座朝中事務(wù)太過繁忙,之后幾日怕是不能來見你,送你這件物事,是要你睹物思人,莫因為見面少便滑了心思,忘了本座?!?/br> 他說得極正經(jīng),她卻聽得又酸又甜,拿著這對土儀,很難想象清高崇圣的大宗師滿手泥污捏成它的情形,禁不住心里泛起小小的開心。 【不會,我時刻記著您呢?!?/br> 他微笑:【好,那本座還有事,不多說了,你也去同你弟弟說明白,莫令他受屈。倒底是一家人,也沒什么過不去?!?/br> 【嗯?!?/br> 他“說”罷,收拾思緒,筆尖一落,復(fù)又在竹簡上疾書起來。 顧柔一個人回想著國師的話出神,她過去逼著阿歡讀書,只是怕他少壯不努力,老來會為了自己少時的貪玩后悔,卻沒想過他究竟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她想到了自個,自個不也是討厭深宅大院,向往自由自在么;憑什么自己懷著這樣的想法,卻要求阿歡一成不變走她認為對的路子? 其實,捫心自問,只要阿歡過得高興的話,就算他不進太學(xué)……她這個阿姐也不會有埋怨的。 顧柔把泥孩兒拿回了房間,擺在靠床的窗口上,那男孩莊矜,女孩俏皮,圍坐在銀杏樹下,她嘗試著擺了擺位置,讓他們親密地挨在一起。 院子里有響聲,顧歡回來了。 顧柔迎著出去,沒問他去哪了,叫了一聲:“阿歡。” 顧歡耷拉著眼皮,看她一眼,又懨懨地垂下來:“嗯?!鄙倌甑哪抗饫锟吹贸龊蠡?。 “你餓了吧,咱們吃飯去?!薄班?。”“阿歡,”顧柔開了口,有一瞬的猶豫,“以后……你想學(xué)什么就學(xué)什么,阿姐不逼迫你?!?/br> 顧歡站住了,他一下子回過頭。剛剛他在外面晃蕩了一陣,肚子又餓,身上沒穿外衣又覺得冷,心里充滿了后悔——如果沒有阿姐照顧他支持他讀書,他哪有今日?阿姐既像是阿姐,又像是他的母親,他對她充滿了依戀,也充滿了愧疚。 顧柔搓著手:“你喜歡下棋,那就下唄……你要買什么雜書,我給你找來,阿歡,阿姐再也不逼著你做什么了?!彼f完,抬起眼睛看著他。 顧歡愣了愣,動了動嘴唇,似是壓抑激動,靜了一會兒,溫聲道:“咱們用飯去吧。阿姐?!?/br> 顧柔的心穩(wěn)了,暖了:“嗯?!?/br> …… 夏至那日,因為國師沒空過來,顧柔便邀請沈硯真來家里用飯,兩人吃過,一起去外面走了走,顧柔陪著沈硯真又去了一趟永寧寺,看她治療無錢看病的孤寡病患。顧柔幫著她攙扶病人,一起忙完,又在那大雄寶殿的功德香內(nèi)添了些香油錢,一同走出廣場。 沈硯真忽而道:“下個月,我便要動身回云南?!?/br> “這么快?!鳖櫲嵊牣悾驗樾睦镏莱⒂锌赡芟蛟颇蟿颖?,她既不敢說出來,又想勸阻她這時候回去,極為兩難?!安辉俣嗔粢魂嚸??!?/br> “我?guī)煾高€在云南。我本是孤女,全憑師父養(yǎng)大,教我醫(yī)術(shù),不論走到哪里,總歸斷不了根,離開太久,未免思念他老人家。” 顧柔點頭:“哦,原來如此,你懸壺濟困不計回報,想來你師父一定也是個很好的人。” 陽光強烈,沈硯真和她一同往槐樹的蔭蔽下走去,坐下來聊天: “我?guī)煾笧槿藰O善,與世無爭,不過與其說是不爭,不若說是不敢去爭。他謹小慎微,處處顧忌別人的感受,寧肯傷害自己,也不愿損利他人分毫?!?/br> 顧柔聽了一愣:“那他可真是個好人。”莫名的感覺從心頭浮起。 沈硯真盯著她:“只可惜好人無好報,他如今過得并不好?!?/br> 不知為什么,顧柔聽得揪心:“怎么會這樣,他是生病了,還是遭遇意外?” “兼而有之吧。我這次來京城,就是為了在師父臨終之前,找回他遺失之物,給他一個交待。” “那你找到了么,要是棘手,我?guī)湍阏?。”顧柔覺得,論起找東西,誰都沒有她在行。 “謝謝不必了,因為,我已經(jīng)找到了。”遠處寺廟的的鐘聲徐徐傳來,沈硯真抬眸起來,眼神幽森,“小柔,你能幫我一個忙么?” 沈硯真為人清高,從沒跟顧柔提過要求,顧柔覺得有機會為她效勞,賠償前面燙傷她的罪過,便應(yīng)允了:“你說?!?/br> “五天后永寧寺有一場法會,我想找個人陪我,你能和我去么?” 五天……顧柔自個心里算了算,那時她也沒有別的安排,便點頭應(yīng)承下來:“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