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他一定是最近用頭腦思考的時間太少了,顧下不顧上,才犯了這么個疏忽;他趕緊起身,著人伺候更衣。 …… 顧柔這是第三回來這個幽篁園了,經(jīng)過景觀湖的時候,園子里的荷花已經(jīng)開滿,紅彤彤粉艷艷,照映得她的心境也分外甜蜜——她昨晚看那個故事看得多傷心,幸好國師說還有下卷,小狐仙沒有死,她迫不及待要看到大團圓結(jié)局了。進了書齋,她找到他說的那個靠窗的書柜,一陣搜尋,終于找到了故事的下卷,就地挨著書柜坐下翻閱——為了保險起見不再次被故事虐哭,她先翻到最后去看結(jié)局,幸好,果然,跟大宗師說的一樣,小狐仙跟書生喜結(jié)良緣了。她很是滿意,歡喜地再翻到前頭開始 不得不說老錢的文采實是風流俊逸,跟他那現(xiàn)實殘酷的個人形象完全搭不上邊,他筆下的書生和小狐仙的故事一波三折,極為細膩動人,雖然已經(jīng)提前預(yù)知結(jié)局,顧柔還是被其中的轉(zhuǎn)折牽引情緒,書里的人物歡喜她就跟著歡喜,悲傷她就跟著悲傷,看到書生后來做了大官,領(lǐng)兵打仗身陷敵軍,她急得直跺腳,就盼著小狐仙施展神通來搭救他,不料自個太入戲,身子向后一撞,狠狠撞在那書柜上—— 書柜搖晃兩下,咚地一聲,上頭掉下一物,顧柔護著腦袋靈敏躲過。 壞事了。顧柔慌忙爬起來瞧,只見一個檀木盒子已摔沒了蓋兒,里頭畫卷散落滿地,她趕緊起來收拾,卻忽然愣住了……定睛一瞧,臉頓時臊得跟紅熟了的梅子沒兩樣: 這這這,都是些什么呀…… 100||1.9 111 國師匆忙趕至書齋。 他走進里屋,顧柔正背對著他在書桌前正襟端坐。 他悄摸摸走上前,探頭看她……還好,小姑娘在看《韓非子》。他暗地里松了口氣,看向那個書柜——檀木盒子還在頂層的原位。他松了口氣。 顧柔回過頭來,笑著道:“大宗師您來了呀?!薄班?,看什么書呢?!鳖櫲崤吭谧郎希陨耘查_胳膊,朝他展示一下肘子下頭壓著的《韓非子》第一卷:“這個?!?/br> “不是來看故事么,怎么讀上韓非子了?” “故事可以慢慢看,學(xué)習一刻也不能耽誤,”顧柔搖頭晃腦,似模似樣地道,“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zhí)要,四方來效……我覺得韓非所言甚有道理?!?/br> 他輕輕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瓜——韓非君道同體、尚法不尚賢的思想熔攝老莊源流而來,卻又在實際舉措上延伸復(fù)雜得多,他完全不認為以她的水平可以理解,只是她一時圖個新鮮有趣罷了;不過既然她想看,他便不會妨礙,他希望她能自由成長,像陽光下無慮生長的花朵。 他走開去,不打擾她的專注閱讀,從書柜上自行取了一卷兵書,站著翻閱起來。 屋內(nèi)一時安靜,只剩下窗外竹陰里的蟬鳴聲陣陣傳來。 顧柔這頭,輕輕松了一口氣,腦門上流下一滴冷汗。 ——她鬼鬼祟祟地低頭,胳膊肘下面的《韓非子第一卷》底下,還死死壓住那張落款名為彭勃的真跡……唉!彭勃這名字取得好啊,一聽就是個金槍不倒的家伙,可是他畫圖為甚么要畫這么大一張呢,分成幾格畫小圖不好么,內(nèi)容更豐富還更便于保存隱蔽……她的《韓非子》攤得這般開,也快都鎮(zhèn)壓不住了,韓非子老人家可求幫幫忙了,別讓她露餡兒呀! 兩人就這般各自讀了兩個時辰書,臨近午時,天熱了,寶珠進來放冰,放下窗口的竹簾遮擋陽光,又怕光線過暗傷了顧柔眼,于是給她在書桌前點一盞小燈。 顧柔還維持著死死的按住那卷《韓非子》,儼如老僧入定,姿勢未變分毫,只是半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她巴望著國師能夠看累了出去解個手喝杯茶什么的,自己好趁機把避火圖完璧歸趙放回盒子;可是他偏偏沒有,他非得就那么站著,在她背后捧一卷書,凝神地閱讀……樣子是很俊美沒錯,可是她心懷鬼胎,回頭多看一眼都不敢。 國師看完了,伸個懶腰,將書卷放回原位,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書籍排放的次序——他素來喜歡齊整,不容許一絲一毫的位置偏差,發(fā)覺哪本書高度不對稱了,勢必要找到和這本高度相同的另一本,兩本對齊放在位置相同的兩側(cè)才罷休。他如是整理完畢,仰頭總體檢閱一番,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 他伸出手,修長剔瑩的指尖往頂層一抹,拿到眼前看,一塵不染。他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心念一動,立刻雙手捧下頂層的那個木盒—— 盒子拿起來,卻是反向倒扣著,幾十張避火圖仍然在書柜上凌亂堆著,盒子的頂蓋卻不翼而飛了。 “……”蓋兒呢? 他驀然地回頭看向顧柔。小姑娘賊頭賊腦地縮成一堆,還趴在那卷攤得跟裹腳布一樣長的《韓非子》上面。 他輕咳一聲,走過去撫她后背,藹聲道:“卿卿,你讀書這般久,也該累了?!?/br> 顧柔搖頭:“不累,不累,學(xué)海無涯,如沐甘霖呀?!?/br> 他嘴角一抽,繃住面孔,藹然微笑道:“真看不出卿卿這般好學(xué),本座倒是撿著寶了,家里出個女大賢?!?/br> 大賢談不上吧……能做個淑女就不錯了。顧柔心虛慚愧,不曉得怎么答話,又聽他道:“大賢也是人,過午也要進食不是,這學(xué)海無涯也不必急于一時,來,咱們用飯去,大賢請?!?/br> 顧柔還沒來得及禮貌推辭,就教他摟著腰拉起,手肘子一滑,《韓非子》堪堪要落地—— 顧柔大驚失色,慌忙用力一掙:“不去不去,這還沒餓呢!”拼命撲在那卷竹簡上護住,這輩子從來沒有愛書愛到這般感天動地的程度,怕是韓非子九泉之下見了也要哭出淚來。 哪曉得她這一撲過于慌張,聲勢頗大,竟然一下子將竹簡推了出去,撞翻寶珠點燃的油燈,燈倒了,火苗瞬間蔓延,一下子咬住了書簡,頓時燒著,噬于火中。 顧柔徹底慌了——天啊,她都干了些甚么?急忙脫下外衣用力摔打,將火苗撲滅。 然后,慢慢地回過頭來,朝他瞧上一眼,臉上的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狼狽萬狀。 國師鳳眸斜睨,盯著顧柔,饒是他見識廣,但這等場面也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一時半會也不曉得該說甚么好。突然,他又想起什么,臉色微變,過去把桌上那攤泛著焦糊味的書簡撥開,只見下面的避火圖已經(jīng)燒出兩個黑黢黢的大窟窿——剛好燒穿畫中人交股的關(guān)鍵部位,只能瞧見男女摟在一團,看不出具體動作,倒是自動和諧了一把。 “……”帛畫本身便是極易燃的材料,遇到火比竹片燒得更快些。 顧柔好想死一死:“大宗師……” 他愕然一瞬,這下可麻煩……不好跟老錢交待。 半響,他拖過椅子,坐下來,長出一口氣,自下而上斜睨著她揶揄道:“真是學(xué)海無涯啊,大賢涉獵頗廣?!?/br> 嗚……她也顧不得要面子,反正已經(jīng)丟光了,撥弄著手指,厚著臉皮強自鎮(zhèn)定道:“那個,我剛好撿到的,我也不曉得……就,就……”實在是編不下去,杵在那里干瞪眼。 還扯淡呢?他又好氣又好笑,將她往懷里一拉,橫著放倒,使得她臉朝地下地趴在自己雙腿上,大手一揮,拍在她撅高的小圓臀上: “讀書是吧,撒謊是吧,腦筋里裝的都是甚么,還敢搬出韓非子來擋駕?” 顧柔腦子嗡地一響——他居然打她的屁股! 她沒臉見人了! 她登時猛烈掙扎起來,可是他死死按住,就是不讓:“本座今日便代表韓非子,教訓(xùn)你?!?/br> 她拼命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啪地又是挨了一下。她傻眼了,四肢亂抓亂蹬,就是脫不了身。 他啪啪啪地又給她揍了四五下,每一下都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忽見她不掙扎了,心道奇怪,將之翻過來一瞧,只見她仰面朝天,眼淚流了滿臉,頓時住了手:“這,怎么還哭上了,真哭了?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