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jié)
他罵了一句:“少他娘啰嗦??煲稽c?!?/br> 話雖如此短促有力,但顧柔朝他撒藥粉之時,感到他整個人的身體都在冷顫。她不敢撒了:“冷司馬,你還撐得住么,我點了你的睡xue成么?” 這種時候,隨時可能發(fā)生戰(zhàn)斗,他必須保持時刻的清醒。冷山言簡意賅,命令她:“說話,陪我聊兩句?!?/br> 顧柔微怔:“聊什么?!北凰?xùn)斥一句:“手里別停!”顧柔趕緊繼續(xù)撒藥。 “隨便聊,就聊你他娘|的為什么來當(dāng)兵?!?/br> 顧柔頓了頓:“冷司馬,別的都成,你別罵我娘?!?/br> “我x……”冷山又痛又氣,她到底有沒有抓住重點?他只是想要轉(zhuǎn)移一些注意力,來忽略傷口的疼痛——可是顧柔卻道:“冷司馬,我,我緊張得很,您別打岔?!?/br> 他還就不信了,這個天聊不起來。他劍眉一擰,道:“那天碼頭過關(guān)的時候,你不是問我,同那些蠻兵說了什么嗎?” 顧柔一邊上藥,一邊撮起嘴輕輕給他創(chuàng)口吹氣,以減緩疼痛:“嗯,您說了什么?!?/br> 藥粉融進了冷山最深的那道傷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打著冷戰(zhàn),咬牙切齒道:“他們問我來干什么,我說買了個漢人當(dāng)媳婦回家玩,他們問我為什么買個漢人媳婦,本地媳婦不好嗎。我說我買的這個皮嫩,摸著舒服……” “……冷司馬!”顧柔忍無可忍,打斷了他,“你怎么能那么說?我不是你媳婦!” 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眼神里有種受到羞辱的憤怒。 看她生氣,他倒平靜了,顯得毫無愧意:“現(xiàn)編的,拿來誆蠻子,有什么可較真?當(dāng)真了的才會動怒?!?/br> 顧柔在他口中,又成了較真的人了,氣得她一時糊涂,手上用了點力,冷山登時牙齒一呲,口里吐出一道氣。顧柔曉得把他弄疼了,又趕緊手腳輕柔起來。 她替他包好了傷口,又跟著老婦去后廚弄了些清淡粥食,端來喂給他吃。 冷山見她雖然服侍得很殷勤,但一張俏臉始終板著,想來是為方才的話還生著氣。 這會他已經(jīng)熬過了包扎傷口的疼痛,也不沒話找話了,緩和聲音道:“方才是我言語失當(dāng),同你陪個不是?!?/br> 顧柔一愣,瞅瞅他眼睛,見他眼神雪亮,仍是那極為凜冽又嚴(yán)肅的樣子,曉得他不是故意出言戲弄,便搖了搖頭,表示不再介意。 “冷司馬,您要是累了,就睡一會罷,我在這里守著?!彼馈?/br> 冷山微微搖頭,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傷口。他的右肩仍然劇痛,根本不可能睡得著。 顧柔暗忖,難怪他要我陪他說話,看來他真是疼得受不了了??墒俏彝钟惺裁纯闪牡哪?,他說的話,我不愛聽;我說的話,他想必也很不順耳。思來想去,靈機一動,道:“冷司馬,要不然,我給你唱支山歌解悶罷。” 冷山點了點頭。于是顧柔便唱: “那山?jīng)]得這山高,這山有一樹好葡萄。我心想摘個葡萄吃,人又矮來樹又高。那山?jīng)]得這山高,這山有一樹好花椒;我心想摘個花椒嘗,麻乎麻乎啷開交!” 冷山:“……” 顧柔唱完了,很忐忑:“我唱得還成嗎?” 冷山咬了咬牙,感覺傷口的疼似乎是減輕了那么點,但好像卻轉(zhuǎn)移到頭上去了,腦仁兒要炸:“你剛學(xué)的川西山歌?” “不是啊,學(xué)了很久了?!?/br> “頭一回唱?” “不是呢,唱給別人聽過?!?/br> “……那人現(xiàn)在還活著?” 顧柔微微一惱,干什么詛咒她的大宗師!“當(dāng)然。不好聽您直說,我不唱了?!?/br> 他如實評價:“別唱了,確實太過粗俗,同你不大相稱?!?/br> 顧柔把臉一扭,果然跟他沒什么話可說。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挺委屈,嘀咕了一句:“我是粗俗,不過我覺著,動不動就罵別人的娘的人,也高雅不到哪里去?!?/br> 她這話故意譏刺他的,卻反倒使得他一笑:“是是是,不過,世間一切事物,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雅俗為何不能共賞呢?《詩》三百篇何其風(fēng)雅,卻也從民間俚語歌謠中轉(zhuǎn)化而成,這么說來,你方才那些歌謠,未必不孕育著另一種雅?!?/br> 顧柔喜歡聽這些講道理的話,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琢磨他說的東西,竟然有點像大宗師的腔調(diào),不禁問他:“冷司馬,聽說你過去是太學(xué)才子,怎么會想到來從軍的?” 他含笑不答,雖然持重,但他深邃的瞳仁上面像是封蓋著一層堅冰,看人之時,永遠隔著一層什么。 他拿這樣的眼神看顧柔,讓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連忙道歉,不再追問。 冷山并非輕視她,只是他覺著,這些塵封已久的私事,已無對別人打開的必要。他不同任何人交心,過去他跟常玉交心,常玉死了,他落得一地傷心,這味道他嘗夠了,再也不想重蹈覆轍。 兩人一時無話,倒是那老婦這會兒打著哈欠,她年紀(jì)大了,半夜被叫起來,又受了驚嚇,這會兒精神頭支撐不住。冷山見了作勢要起,想把臥房讓回給老婦,老婦見了忙道:“你受了傷,你歇著。” 冷山執(zhí)意起身,顧柔曉得他的脾氣,他做主的事情誰也說服不了,便起身攙扶,問老婦道:“婆婆,你這里還有閑間么?!蹦抢蠇D道是有她兩個兒子的屋,只是兒子們死后,她太過傷心,將門窗都封閉起來,許久沒有打掃。于是顧柔同冷山跟她借了一個閑間休息。 顧柔扶著冷山,看在榻上躺好,給他掖好棉被,自個坐到桌旁沏了一杯茶,問他喝不喝。 冷山?jīng)]說話,他還在想著要如何盡快將消息傳出去,顧柔看出他的心思,道:“冷司馬,你不必著急,我已經(jīng)用我的法子,將這營嘯的事告知了大宗師,說不定這會兒咱們的軍隊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攻城了?!?/br> 冷山微微一詫,頓了頓,似乎想問什么,但沒來得及開口,顧柔已經(jīng)站起來,道:“我去將后院的尸體搜一搜,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腰牌,興許咱們還能混出城去?!?/br> “還是我去罷?!崩渖较氲筋櫲岱讲乓娝麣⑷四沁t疑驚懼的眼神,擔(dān)心她見了尸體,又胡思亂想,便強撐著從床頭坐起。 顧柔過來,將他按回去:“您在這休息,還是我去……” “管殺還管埋,劊子手的活計我比你熟悉?!彼騺聿粫閯e人言語勸說所動,掀開被子要下床。 顧柔再次攔住,她坐到床沿,拉住了他的衣角:“冷司馬,您別再說自己是劊子手了?!?/br> “怎么,嫌棄難聽了?”他劍眉一挑,似是帶點激意地告誡她,“以后你也會成為這樣的人,記住,你是兵器,無血無淚,無情無欲。不要想太多。” 顧柔望著他:“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也不用這般自欺欺人,你不是兵器,你是一個人;要不然,你怎么會為常玉傷心呢?” 她提到了常玉,冷山目光一厲,冰冷又激烈地朝她怒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