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jié)
他道:“你喜歡便拿去?!狈凑麕е矝]甚么用。 顧柔眼睛一亮,雖然有些動心,但又覺著不大合適:“無功不受祿,這刀可值錢呢。您還是收著吧?!?/br> 冷山微笑??吹贸鰜恚坼X,不過卻更愛面子。他就不堅持了,正把匕首放回腰際,突然通報的士兵來了,面帶急惶之色—— “冷司馬,唐屯長受傷回來,請您快去一趟……他有東西交給您!” 冷山面色一變,立刻隨他而去。 顧柔想起方才那一隊士兵擔(dān)架上抬著的人,難道正是白鳥營的屯長之一唐荊州?他是剛剛從零陵郡被冷山召回的,她雖然跟唐荊州不熟,可是知道他也是個功夫好手,怎么會如此。 她急忙跟在冷山后頭,也趕到了軍醫(yī)行館。 褐沉沉的帳幕外頭,郎中大夫和軍醫(yī)們各列兩行,每個人都帶著既焦慮,又驚疑不定的臉色。方才的輪流診斷,他們當(dāng)中沒有一個人能夠為唐荊州斷癥,甚至完全弄不清楚他的病因,只知道這樣一個壯漢就此衰弱下去,命懸一線。 顧柔趕到之時,傳令兵道:“石中尉到!”原來同時,北軍中尉石錫也來了,他身后跟著與顧柔久違的沈硯真。顧柔見沈硯真氣色紅潤,衣飾光鮮,不由得一詫。 石錫目不斜視,仿佛對顧柔和冷山毫無留意,而是帶著人徑直來到帳子前,石錫大手一掀,沈硯真探了進(jìn)去,坐到床邊為唐荊州切脈。 顧柔站到床尾的冷山身邊。 通過掀起的帳子一角,顧柔看見了唐荊州慘白的臉,眼睛雖然睜著,卻透出一股灰死之氣,他的神情茫然萎靡,仿佛生命正在急劇枯萎。 冷山輕輕喚道:“唐荊州?!碧魄G州仍是面如死灰,手指卻動了動,示意有話要說。 冷山遞了眼色,衛(wèi)士屏退了室內(nèi)的大夫和閑雜人,只余下石錫,沈硯真,顧柔和冷山。 石錫給冷山讓開位置,冷山坐到唐荊州床頭。 唐荊州渾濁的眼珠緩緩轉(zhuǎn)向他,認(rèn)出是冷山以后,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臂曾經(jīng)足可開三石之弓,掄動百斤大錘,如今卻連想要抬起來都費盡全力。 冷山握住了他的手,神情低沉肅穆。 “十日……只有十日……”唐荊州握著冷山的手,突然抓緊了力道,“冷司馬,鐵衣的功效,只有十日……連秋上撐不了多久的……”他的眼睛昏暗一片,但神情中,卻猛然透出一股興奮之情。 其他人都聽不懂,沈硯真似有醒悟,解釋道:“你是服了鐵衣,才致如此?” 唐荊州躺著,吃力地點頭。 十日以前,唐荊州率領(lǐng)兩名白鳥營斥候潛入益州郡境內(nèi),專門調(diào)查云南鐵衣部隊的情況,他們在一處山坳中遭遇數(shù)名鐵衣斥候的包圍,唐荊州奔逃過程中,殺死了一名鐵衣斥候,從他身上搜尋得到了一包藥粉。 這包藥粉既非行軍常用的傷病藥,也非□□;于是唐荊州判定,這包隨身攜帶的藥粉,正是使得鐵衣斥候精悍無匹的藥物鐵衣。 他的兩名手下還落在鐵衣斥候們的手里,為了營救,他當(dāng)機立斷,服下了這一劑鐵衣。于是,瞬間只覺血脈|噴|張,經(jīng)歷過短暫而急劇的全身痛苦后,他感到全身的肌體像是被重組再造一般,甚至連行動都變得更為敏捷整個人宛如鋼鐵鑄造,充滿了力量。他借助這份本事的提升,很快救出兩名部下,離開了益州郡。 到了第六日,唐荊州卻發(fā)覺自己的感覺愈發(fā)遲鈍,甚至對于痛覺,也變得十分麻木,受傷感覺不到疼痛;吃飯覺不出味道;甚至與人的交往,情緒起伏都變得微小,好似隨著一天一天的增長,他變得健忘,甚至和外界的膈膜越來越深厚。 唐荊州驚覺,這必定是鐵衣帶來的副作用,到了第八日,他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不能如常抬起手腳,甚至變得衰弱,然而他卻并不因此感覺到難過,甚至索性想要一覺睡過去。 這是他的情感也逐漸僵死之兆。唐荊州一瞬間清醒,他告訴自己,決不能睡過去,他必須將這個消息傳回去! 于是到了第十日,強弩之末的唐荊州被部下快馬兼程送回了且蘭。 沈硯真點頭,朝石錫等人解釋道:“我只聽師父說起過,鐵衣救人,可也害人,為期只有十日。起初我還不曉得里頭的含義,但如今我曉得了,這鐵衣雖然能夠?qū)⑷说捏w力和身法提升數(shù)十倍,可卻是揠苗助長竭澤而漁之舉,短期內(nèi)提升了士兵的能力,卻傷害了根本,只余下短短十日的壽數(shù)?!?/br> 石錫聽到,原本在為唐荊州的傷勢感到惋惜,而今卻是一振—— 難怪,他早就覺得奇怪了,鐵衣騎士如此驍勇無匹,云南方面為何不大規(guī)模裝備?原來是這等自損自|殘之舉。 只能用一次的兵,對于人力損耗實在太大,連秋上兵原本就少,他根本耗不起這個人,所以只能在一些關(guān)鍵時刻和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的士兵身上使用鐵衣——他的心也夠狠毒,這樣去武裝一個兵,等于徹底要了他們的性命! 冷山回頭問沈硯真:“大夫,可還有什么解藥法子可以救他。” 沈硯真搖了搖頭,素秀潔凈的臉上也泛起一絲沉痛:“硯真無能,從未聽師父說起過?!?/br> 顧柔只見冷山握著唐荊州的那只手一抖,心也跟著顫了顫。她走到冷山身邊,望著唐荊州。 唐荊州激烈地喘息著,身體開始不住地冷戰(zhàn),他的眼睛陡然睜得很大,捏著冷山的手攥突然用力一緊,冷毅的面龐上浮現(xiàn)撕裂般的痛苦之色:“冷司馬……胸口,在胸口……” 冷山馬上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他另一只手伸進(jìn)被子,從唐荊州胸口摸出那件東西。 是唐荊州的銘牌,反面,工整地刻著他未過門妻子的名字。 唐荊州夢囈般地喃喃:“告訴我爹,退婚……讓貞兒,再找戶好人家……” 浮光掠影,他眼前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孩子的青春笑顏,緩緩出現(xiàn),他眼里閃出一絲幸福的光彩,又漸漸地消散。 唐荊州的瞳仁渙散的一瞬,他握著冷山的手松開,無力地垂落在鋪蓋上。 冷山動了動,他想要去抓住那只手,但似乎又覺得,不可能抓得住。于是,他只是攥著拳頭,手背上的青筋狠狠凸起。 石錫把手搭在冷山的肩上,以上峰的口吻,淡淡地安慰了句:“讓吏部集去辦他的葬養(yǎng)費用,一切從優(yōu)?!闭f罷,回頭看向沈硯真:“你跟我來?!?/br> 這兩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去。顧柔回望他們的背影,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微妙,不曉得是因為太久未見面,還是石錫給人感覺變了。 132||2.4 143 顧柔轉(zhuǎn)過身,看冷山將唐荊州的銘牌收進(jìn)藥囊,他背對著她,但她卻能從他的背影里瞧出一種悲傷,深沉的,激烈的,壓抑的;她很想說些什么安慰他,然而卻找不到話。 這是冷山收到的不曉得第幾塊銘牌,他不希望再收這個東西了,但那卻不可能。他坐著默了一小會兒,唐荊州的面容已經(jīng)徹底失去血色,他將永遠(yuǎn)冰冷地沉睡。冷山嗓音低沉:“去叫人?!?/br> 顧柔立刻去穿衛(wèi)士,很快民夫們被叫來,將唐荊州的尸首搬出去。天長路遠(yuǎn),戰(zhàn)死他鄉(xiāng)的士兵遺體沒法運回故鄉(xiāng),只能就地在且蘭城郊的墳崗埋葬。 顧柔和冷山站在門邊目送了一會。他道:“走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