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顧柔看見身邊,冷山?jīng)_自己搖了搖頭,示意讓沈硯真休息一會。顧柔便不再問了,她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碧波蕩漾的湖面和天緊緊相連,明月倒映其中,宛如高原上的一粒明珠,月光勾勒出遠方群出模糊的輪廓,同那淡淡的層云交織在一起,神秘而清冷。 中秋快到了,原本應當是個暖意融融的日子,卻要在如此寂寞的氛圍之下度過,顧柔不由得輕輕嘆出一口氣。忽然,她發(fā)現(xiàn),身邊的冷山也看月亮。 冷山看月和顧柔看月不同,他只是在看月相、看星辰、看風和霧,猜測今夜的天氣。 顧柔卻以為他想家了,稍稍挪動位置,湊近他道:“冷司馬,等咱們的軍隊平定了云南,便能回去了,中秋雖然過了,但除夕團圓飯總歸趕得上?!?/br> 冷山聽見,低頭沖著她,莞爾:“你想家了?”他一笑之下,竟于往常沉默克制的神情大為不同,露出了少見的溫和之情。 “哦,沒有……你呢?”顧柔有些許尷尬,這個時候承認自己想家,總覺得好像是臨陣怯場似的;她可不想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趕緊挪了挪屁股,坐回原來的地方去。 冷山屈起一條腿,將手搭在上頭,撣了撣灰塵:“我老家在河內(nèi),只是從軍之后,每年中秋都在駐地度過,很久沒回去了。”說罷輕嘆一聲:“已經(jīng)不記得老家什么樣子。說想也想,說不想也不想?!?/br> 顧柔道:“您可以在京城置辦田宅,將家人接過來居住啊?!?/br> 他微笑搖了搖頭。他始終不治產(chǎn)業(yè),從軍中獲得所有的私人俸祿和賞賜,都用于安葬死去的士兵,撫養(yǎng)他們的遺孤。“他們在河內(nèi)很好,我的家族比較大,在當?shù)赜行┯绊?,不會隨意動遷?!?/br> 顧柔想起來了,聽田秀才說起過,冷家在河內(nèi)名門世家,深有威望。 “原來如此。話是這樣講沒錯,不過朝廷有法令,像您這樣的軍官,可以將妻子兒女帶到京城來,憑官職領(lǐng)取宅子和職田;就像阿軍侯那樣,他帶著他阿妹,不就在洛陽領(lǐng)了職田和大宅么,您要是要是不領(lǐng),豈不是虧大了……” “顧柔,”他突然打斷她的話,轉(zhuǎn)而凝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沒有妻子兒女。我沒婚娶?!?/br> “……哦?!鳖櫲釠]話說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像是兩道火焰在無聲又悄寂地燃燒,令湖水遠方雪山上吹來的寒風都變得熾熱。那種異樣的波動侵蝕著身體,令顧柔感覺手腳麻木,有些不知所措。 她呆了一會兒,臉色異常尷尬: “這,這不打緊,以后總會……總會有的。” 她慌忙錯開了他的目光。這定然又是因為她說錯話了,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了——冷司馬都二十八了,連子女都沒有,甚至還沒婚娶,這定然是他覺得丟臉的一件事,自己怎么就那么口無遮攔,把這短給揭開來了呢? 見她尷尬受驚的表情,他將頭轉(zhuǎn)了開去,輕輕“嗯”了一聲。 顧柔看他沒發(fā)怒,心道還好,暗忖以后跟他說話可不能如此肆無忌憚,這時候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蔑的嗤笑。 是沈硯真。顧柔看她醒了,站起來問:“你笑什么?!?/br> “我沒笑。”沈硯真從竹排上爬起來,望一眼頭頂?shù)脑铝烈阎林刑臁K∫唤z帕,伸展手臂平舉,拈著一角令它隨風而飄,只見絲帕往西北朝向翩然欲飛。 沈硯真道:“可以上船了?!?/br> 顧柔精神一振。 三人合力將竹排推下水。冷山立在船尾搖櫓,沈硯真坐在船中指引方向,顧柔蹲在船頭觀望水面情況,竹排順流輕快前行。 冷山按照沈硯真所指路線劃去,只覺得搖櫓并不費力,才曉得這山谷地形奇特,導致夜里常常吹起東南風,水流隨之改變,于是帶著船的方向也不同。 這水一定是活的,一定還有河流通向外界。他想著,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沒有在登船的地點做個標記。這忽然改變的水流流向,后面的阿至羅他們定然弄不清楚,就無法跟上。 如此一來,他和顧柔兩人,可算是真正的孤軍深入了。 思及此處,冷山看沈硯真的眼睛又冷厲了幾分,他甚至有些懷疑,沈硯真故意借此甩開他們?nèi)松砗笞粉櫛Wo的部隊。 感覺到冷山目光的沈硯真,這時回過頭也看著他,目光透著幾許悠然和譏誚,又似有一絲悲哀。 她對前面的顧柔道:“看好方向,一路朝西?!鳖櫲岬膽鹇晜鱽恚骸爸懒??!?/br> 沈硯真說罷,稍稍起身,將袖中絲帕取出,遞給冷山:“擦擦汗吧?!?/br> 冷山正搖櫓,他不接。沈硯真道:“此刻咱們是順流,你便是不劃也能到,只是慢些?!崩渖降溃骸澳阒皇O缕咛斓拿?,難道便不想盡快抵達藥王谷?” 沈硯真復又收起絲帕,施施然道:“我是很怕死,因為我一想到我死了,便再也見不到他,心里難過得緊?!?/br> 她這么說,倒令冷山側(cè)耳仔細去聽她后面的話。他琢磨著沈硯真口中的這個男人有可能是誰。 便聽她壓低了聲音道:“我愛我?guī)煾?,為了他,甘愿九死而不悔?!?/br> 冷山微詫,一是為這突如其來的剖白,二是他懷疑:都這會了,大家都在湖上,她突然跟他說這些干甚么? 沈硯真嘆了口氣,稍稍放大了聲音:“你知道么,我很同情你?!?/br> 冷山只覺得可笑:“你,同情我?”“是的?!?/br> 沈硯真轉(zhuǎn)過頭來,再次盯著他,眼神里忽然掠出一絲快意,要笑不笑地道:“因為你和我一樣可憐又可悲,注定得不到所愛之人?!?/br> 他目光一凜,不無譏誚道:“你確定你在說我?” 沈硯真微訝地看著他,忽而,她低下頭,轉(zhuǎn)為輕輕的笑聲,漸漸地越笑越激動,連肩膀都隨之顫抖起來。她搖了搖頭,嘆氣:“原來連你自己也不曉得?!?/br> 她的作態(tài)讓冷山感到厭惡,更有一絲憂慮。沈硯真喜歡顧之問,那便意味著,她極有可能犧牲自己的性命,出賣他和顧柔,來保全顧之問。 他得更加看緊沈硯真一些了,免得她耍什么花招。他嚴厲了聲色,問道:“還有多久到藥王谷?” 沈硯真道:“天亮了就能到?!彼此难凵褚琅f那么微妙,笑容里,摻雜了愉悅和痛苦,惡意和同情,種種復雜情緒糅合在一起。 冷山有一絲疑惑,沈硯真說他和她一樣,這里也不過就他們?nèi)肆恕y道,她在說顧柔? 沈硯真的意思是,他喜歡顧柔? 一念及此,他搖櫓的節(jié)奏忽然一滯,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越過沈硯真,望向船頭的顧柔。 不可能!他立刻壓住了這個念頭,這太荒謬了,顧柔對他而言,是朋友,也是下屬,如常與一般——他怎么會對自己的下屬動那種心思?他立刻揮開了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