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jié)
所有人心中俱寒,孟章下意識地回頭看冷山,只見他冷山漆黑又渾濁的瞳仁里,目光微微顫動。 ——沒有人比白鳥營的兩位統(tǒng)帥更清楚,顧柔的水性了。一炷香的時辰,遠(yuǎn)超顧柔力所能及的潛水時長。 孟章明白兇多吉少,他甚至很震驚,沒有想到顧柔竟然用死去賺了一世梟雄的連秋上。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只是悲慟默然,他有點(diǎn)不敢去看冷山和國師的眼神了。 然而未等他有更多的反應(yīng),身邊已經(jīng)掠過兩條黑影,躍下山崖,下方傳來噗通兩聲連貫的入水聲響。 孟章左右四顧,那跳下去的兩人其中之一無疑是冷山,另一人是誰? 他因為太過震撼,忘記看清楚了。 向玉瑛從后方跑來,欲脫身上鎧甲,也下水去救援顧柔,不少人同她一樣,紛紛脫卸鎧甲預(yù)備下水。孟章命令弓兵停止放箭,幫著放下繩梯,一邊反復(fù)叮囑預(yù)備下水的白鳥營士兵們:“倘若力有不殆,立即上浮,不要勉強(qiáng)?!笔ヮ櫲峁倘缓鼙瘋欢幌胍嗟臓奚?。 孟章很明白,七丈水深,別說是顧柔,就是白鳥營所有的士兵里頭選尖子,也沒有人能夠達(dá)到這個深度,大家這樣奮不顧身地下潛,只不過心中萬般地不甘愿失去這樣一位同伴。他又怎么能阻止大家這么做呢? 他放下繩梯,送士兵們一個個下水,自己也精疲力竭地靠著懸崖邊坐了下來,心中滿是茫然。忽然他聽到后方步兵校尉卓雄興奮的聲音:“大宗師,連秋上既然已死,這正是咱們進(jìn)攻建伶的絕佳機(jī)會!末將請求立即調(diào)兵,轉(zhuǎn)攻建伶!” 孟章怔了怔,馬上回身看向國師。 國師默默地凝望著遠(yuǎn)方碧波萬頃的湖水,陽光之下的滇池,浩瀚無邊,宛若海洋。他心愛的人或許已經(jīng)在此被埋葬,他也許想到了結(jié)局,眼里充滿了悲傷。 一對水鳥掠過湖面,發(fā)出清脆的唳響。 卓雄相當(dāng)焦急,戰(zhàn)機(jī)不可延誤,如今連秋上不在建伶城中,如果發(fā)動突襲一定會城中大亂,如果給國相楊素留下時間整備,那這樣的機(jī)會可就未必再有了,他再次請命:“大宗師!” 孟章看著國師,他從來沒見過大宗師有那樣的眼神,他一步步走向懸崖邊,每走一步,都是萬箭穿心??耧L(fēng)吹亂了他的白發(fā),顯得茫然,又孤獨(dú)。 孟章甚至很擔(dān)心國師也就這樣跳下去,以他的水性,即使下去也于事無補(bǔ)。 國師停住了,那一瞬間,風(fēng)好像也隨著他的腳步而靜止。 “你說得對……”國師緩緩道,語聲漸漸穩(wěn)定,“調(diào)集兵馬,轉(zhuǎn)攻……建伶城?!?/br> 他說著,緩緩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懸崖,將手中一物交托至卓雄面前。 卓雄定睛一看,見那只白瓷般的手心里托著的竟是虎符,不由得一震,仰起頭來看他:“大宗師?” 國師極其冷靜地道—— “本座命你領(lǐng)甲兵之符,以為先鋒?!?/br> “薛肯和石錫聽令。你二人各率本部,為左右策應(yīng),掩護(hù)卓將軍分三路進(jìn)攻建伶?!?/br> “事成之后,論功行賞?!?/br> 他將大事有條理地分配完畢,送走了三部將領(lǐng)。然后走到孟章身邊,飄然坐下,和他并肩。 “孟章,漢中路遠(yuǎn),本座只怕是……獨(dú)木難支了?!?/br> 孟章又是一怔,回過頭來看著國師,他頭一次靠得離國師如此之近,感覺他也并非高不可攀的天神,而也如同凡人一般,會頹然和沮喪。 他在云南這會,提到漢中,不曉得是不是他過于悲慟,開始說胡話了。 此時的孟章,并未完全領(lǐng)會國師這句話的深淵含義。 國師身子一傾,似是身后被人拍了一掌般,鮮血從口中噴出,孟章驚得斷了思緒,連忙攙扶他立起,招呼人傳軍醫(yī)。“大宗師……” 國師搖了搖頭,示意并無大礙。這時,懸崖下傳來聲音。 有士兵叫:“上來了,有人上來了!” 眾人興奮朝下張望,只見岸邊水紋漣漪圈圈漾開,忽然嘩啦一聲水響,冷山從水面冒頭。 見到不是顧柔,眾人的情緒又沉浸在一片失望之中。 冷山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在他之前,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已經(jīng)頂不住閉氣浮上水面。他算是最后一個。他下潛了約摸五丈深度,已經(jīng)到達(dá)極限,迫不得已上岸來。 他被士兵們攙回岸上,用繩子拉上懸崖,四仰八叉倒在地面上喘氣,渾濁的眼睛冷冷望著頭頂?shù)谋炭铡?/br> 大部隊已經(jīng)離開轉(zhuǎn)攻建伶城,留下來的只是一小支隊伍,在這里負(fù)責(zé)救援,如今所有人都已上岸,救援也至尾聲。然而總歸有人呆呆凝望,不肯離去。 沈硯真背著藥箱趕到了,孟章要她替國師診脈,國師卻是一動不動望著眼前那片滇池,目光如灼,仿佛要燒穿這片湖海。 也不知是否心誠則靈,那水面在他焦灼的目光之下,當(dāng)真動了一動,圈圈漣漪,點(diǎn)點(diǎn)散開。 眾人都在又忙又失望地收拾行裝,誰也未注意到這個細(xì)微的波動,只有國師緊緊盯著水面出神,沈硯真也注意到了,驚叫起來:“有人上來了……” 大伙兒一驚,重新聚集在懸崖邊,那些正在向上攀登繩梯的士兵也紛紛向下看。 向玉瑛大叫:“小魚!” 嘩啦一聲巨大的水響,祝小魚從水面冒頭了,她小山似的拱起半個身位,隨后,右手腋窩下夾著的顧柔也浮出了水面。 祝小魚甩動*的頭發(fā),朝天大喊:“來人啊,救人?。“硾]力氣了!” 山崖上躁動了。 大家伙兒重新趕著脫卸盔甲,紛紛攀下繩梯,把祝小魚和顧柔拉上來。 顧柔被祝小魚背上來時,已徹底溺水昏迷,臉皮紫漲,雙眸緊閉,腰間還有一截被割斷的秋水練。 國師箭步上前迎接,和他同時上前的還有另一個人,是冷山。兩個人擠著同一個位置,肩膀重重撞上。 兩人俱是一愕,國師看向冷山,冷山也在看他。 一瞬間的眼神對撞,冷山朝旁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