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jié)
邱世釗登時面如死灰。席上的賓客都在看著他——他原本只是想仗著辯才,代表汝南名士來挑戰(zhàn)一番慕容氏在此地的權(quán)威,可如今被一婦人駁倒,以后別說在潁川,還有什么臉面回到汝南?簡直失魂落魄,直到散席時仍不知身在何方。 顧柔則不曉得這番談話將會對對方和她產(chǎn)生如何深遠的影響,對她而言,這無外乎伸手撣去一兩只擾人的蒼蠅罷了。 接下來的數(shù)日,秋雨連綿,她又接待了幾撥訪客,發(fā)現(xiàn)盡數(shù)是一些自命不凡抑或追逐名利之輩,漸漸也沒了意思,索性命劉青緊閉朱門,再也不見外人。 顧柔回到水畔的草屋,國師正和劉青坐在竹板搭成的碼頭邊,頭頂豎一草棚,一人一竿地在雨中垂釣。 顧柔接見賓客的事情早已在許昌城傳開,許多人都曉得慕容氏當(dāng)今的女君乃是一位能言善辯,才思敏捷之人,紛紛打聽她的出身來歷,想要結(jié)交這位顧姓家族;可惜顧柔這個名字不光在潁川沒什么親戚,在洛陽也籍籍無名,于是愈發(fā)顯得神秘,反倒成了城中風(fēng)靡一時的話題。 倒是有從洛陽回來的當(dāng)?shù)厝耍粫缘脧哪睦锎蚵爜?,說顧柔是當(dāng)今司隸校尉薛肯的表親。 ——如今連薛氏一門都晉升了??磥黼m然大宗師離開了洛陽,但北軍并未受到太大的沖擊,孟章常常通過離花宮小謝秘密傳來書信,言說白鳥營一切照舊,不過石錫馬上要升任鎮(zhèn)東將軍,北軍中尉一職恐怕要換人了。 顧柔想,鎮(zhèn)東將軍只是個戰(zhàn)時番號,并無實權(quán)與軍隊。這也是皇上的明升暗降之舉,看來洛陽勢力正在重新洗牌,石錫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稀疏的秋雨斜斜飄入河面,漾起圈圈漣漪,兩岸的樹林發(fā)出雨打葉片的細碎響聲,顧柔很專注地蹲在國師身邊想心事,忽然聽見劉青激動叫道:“上鉤了?!?/br> 劉青用力拉鉤,甩上水面的卻是一只破草鞋,立刻從笑逐顏開變成大長臉,帶幾分羞慚地轉(zhuǎn)向國師。 顧柔的思緒被打斷了,她笑著安慰劉青道:“不著急嘛,慢慢來,釣魚最磨練耐性了,要有耐性?!?/br> 劉青道:“小人謹遵夫人的教誨?!弊罱@個大管事很得寵,不管國師去哪里都將他待在身邊,夫人更是平易近人,家長里短都吩咐交代他,讓他不光內(nèi)心很得意,還平添一份親近,好似自個在這個高門大宅之中真切成了一份子。 就拿著釣魚來說罷——換作別人家,哪家的管事敢在夫人蹲著的時候坐在馬扎上,還悠閑拉著一支釣竿,和男君并肩釣魚? 可是夫人就不介意,還非要喊他坐。沒人的時候,就喊劉青坐,天亮了讓寶珠準(zhǔn)備治療風(fēng)濕的膏藥給他擦,把劉青這雙老寒腿感動得眼淚哇哇。 夫人一點架子都沒有,劉青感激涕零,暗暗發(fā)誓肝腦涂地也要報答,于是事無巨細地都要像顧柔報告。趁著國師起身回草屋小憩的時候,劉青搬動一下馬扎,悄悄朝顧柔靠攏。 “夫人,這天也涼啦?!彼⌒囊硪淼?。 顧柔接替了國師的那根釣竿,專心致志盯著魚漂,嗯了一聲:“是啊,怎么了?” “秋天風(fēng)寒露重,草屋就不適宜居住了。”劉青兩個眼珠子溜溜轉(zhuǎn)。 “是啊,我同夫主說起過,可是他嫌府上不自在,非要住這河邊,”顧柔托腮,“我倒是沒甚么計較,住府里府外一個樣,反而這里自在些……就是擔(dān)心母親身體?!?/br> “怎么會沒計較呢?”劉青睜大了眼睛,順帶往身后的茅屋瞧,國師還在里面沒有出來,便壓低聲音道,“夫人,您知道為何男君他不肯回府嗎?!?/br> 顧柔聽出了劉青話外之音:“為何?!?/br> “嗨,老夫人三天一催,要男君回府;前些日托人捎信來,還一并送了些表姑娘親手壓制的干花……” 表姑娘,孫郁清? 豈有此理!顧柔一下子明白了——老夫人孫氏撮合孫郁清和國師的這條心還沒死呢! 原來孫氏雖然接受顧柔進門,可是這兩月以來,她身體每況愈下,顧柔的肚子又沒動靜;孫氏盼著國師能夠給慕容家傳宗接代,心里著急,加上孫郁清成日在她面前旁敲側(cè)擊,顧影自憐,作一副十分委屈憂愁的情態(tài),孫氏便動了這個心思。 在孫氏看來,孫郁清配給國師作為側(cè)室綽綽有余,以顧柔的出身,本不該有什么怨言,但是顧柔何其得寵她看在眼里,于是便瞞著顧柔,讓劉青給兒子通氣,先試探下兒子態(tài)度。若是肯,那顧柔沒什么資格反對;若是國師不肯,那此事也便作罷。 只是沒想到,才到劉青這第一環(huán),就給劉青這忠心耿耿又吃里扒外的大管事賣了。 顧柔郁悶了,她非計較孫氏的想法,而是氣惱自己的丈夫——敢情這些日在這冒著秋風(fēng)秋雨地釣魚,都是為了躲避孫郁清啊?難不成怕了她了。 憑什么自家老宅讓別人住著,還得被逼得不敢回家??? 顧柔越想越氣,當(dāng)即做了決定——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劉青友善提醒:“那,要怎么同男君說呢?” 說什么說,顧柔還不高興著,只道:“甭理他,你只管將行李收拾好了,出發(fā)前再叫他,他愛回不回。他要不回,就留他一個人在這獨釣寒江雪去,咱們回府過冬!” 劉青心花怒放,他的風(fēng)濕老寒腿早就想慕容府上的高床軟枕想得不得了,此刻心情雀躍朝女主人一拜:“哎,得令!”樂顛顛地便去打包行李。 第191章 |文學(xué)3.5 202 顧柔夫婦趕在秋分之前回到城中老宅, 孫氏甚是欣慰,命殷春重新收拾了國師和顧柔的院子住處, 還撥了詠春和另外兩個小丫鬟過去給顧柔使喚。 當(dāng)然,孫氏也沒忘記“貼心”地將孫郁清的別院安排在離顧柔正院相鄰的處所。 顧柔惱極了,偏生丈夫裝聾作啞,她賭氣不問他, 打算自己解決。然而,尚未等到顧柔想出既不拂逆老夫人顏面, 又能夠打發(fā)孫郁清的法子, 孫郁清便自動找上門來。 一大早,國師又帶著劉青出門騎馬去了,顧柔在家盯著幾個下人收拾庫房。她原本想在后院建一個專門存放書籍的藏書閣,可是國師要她不急著大動土木, 于是顧柔便命人將原先裝谷物的一個倉庫進行改建,放一些書房里頭放不下也不常用的書。 顧柔找人畫過圖紙才動工, 在旁親自盯著,接近日中之時,孫郁清卻來了,說是要同顧柔借兩本書。 顧柔曉得她一定有事, 故意先不動聲色,幫著孫郁清分門別類尋找, 折騰了半個時辰,找到了孫郁清要借的兩本書。 孫郁清有一搭沒一搭地沒話找話說,從天氣變化到衣食起居把顧柔關(guān)心了個遍, 見顧柔仍然未有什么反應(yīng),終于憋不住了,同顧柔訴苦起來: “表嫂,我自小便不受祖父喜歡,母親走得早,我阿父因為入贅,在門庭中地位甚微,雖然同一個姓氏,可是同輩之中的兄弟姐妹,明著待我客客氣氣,暗地卻疏遠著我。只有兩位表哥不嫌?!?/br> 顧柔心想,來了。 孫郁清又道:“姨母待我如同親生??墒且棠改晔掠?,我不能麻煩姨母她老人家一輩子?!?/br> 說罷,放悄了聲音,慢慢道:“郁清怕極了孤苦伶仃的日子,只求能有一容身之地?!眱芍谎劬η忧拥乜聪蝾櫲帷?/br> 時至今日,孫郁清早已經(jīng)認明白一個事實——她攻克不了表哥,也攻克不了姨母,只有這個表嫂,性子還算軟糯;加上表哥對她百依百順,如果能夠打動她的這邊關(guān)節(jié),興許還能為自己爭來一席之地。 于是便拿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一套,先卑躬屈膝,朝顧柔示弱。 孫郁清還在等著顧柔的回答,顧柔想了想,道:“你指的容,是何種容呢?倘若你指的是住在這里,有一席之地,我可以保證不會少你一副碗筷,你若出嫁,我也會添你一份妝;但倘若你指的是進北院,那要問我夫主了。” 北院乃是正院,顧柔夫婦的起居之所。進北院意味著成為國師的側(cè)室,而國師絕不可能同意,顧柔這么說,只不過是委婉的拒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