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雨很大,在廊下站上一會兒,就會落了一身的潮氣,連肩頭都會淋上斜打來的雨水。
碧璽端了茶湯過來,說老將軍過會兒就來,讓她進屋稍等。宋拂頷首,卻還是站在廊下,看著檐下不斷滴落的水珠出神。
廊道那頭傳來腳步聲,她扭頭去看,霍起英背著手踱步走來。
霍起英走至跟前,看她一眼,道:“明日就要啟程了?!?/br>
宋拂點頭:”是。明日一早啟程?!?/br>
“大郎也跟著?”霍起英擰眉,“你們兄妹倆去永安,帶上大郎許是會有諸多不便,不如把大郎留下?!?/br>
“大郎不肯?!?/br>
“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你們兄妹倆難道還不懂事嗎?明知道要做多危險的事情,還帶著個孩子,就不怕出事!”
其實是怕的,可是大郎就像是認定了要一起走,無論他們兄妹倆說什么,就是不肯答應(yīng),緊緊拽著他們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開手。
宋拂有些無奈?;羝鹩⒁仓肋@里頭的事情,想了想忽的道:“這些年,你父輩的同僚剩的七七八八,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你阿爹阿娘,能幫上忙的人說不定也找不著了?!?/br>
宋拂略心驚。他們兄妹打定主意去永安,為的是洗刷虞家的冤屈,想著要尋些父輩過去留下的人脈幫忙?;羝鹩⑦@么一提,她忽的想,難道這些年,康王和皇后當(dāng)真勢力擴展到只手遮天,滿朝文武皆拜康王的地步了嗎?
霍起英發(fā)覺了她的驚訝,推開書房的門,從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遞給了宋拂。
“這封信,阿拂,你收好?!?/br>
“這是?”
“淮安郡公蕭緯。他還有個身份,是宗正寺卿。”
宋拂捏著信,一時覺得心口guntang。
淮安郡公就是霍起英這些年經(jīng)常掛在嘴上的“老東西”。難聽的話說歸說,可老伙計的交情始終是交情。真有了事,霍起英心里想的頭一人,到底還是“老東西”。
霍起英突然笑起來,手掌拍了拍桌案,樂呵道:“這‘老東西’在宗正寺里還能再待上幾年。安生日子過久了,臨了我不給他找些事做,那對得起這‘老東西’成日里往我霍府送那些有的沒的玩意兒。”
宗正寺掌管著皇族事務(wù),皇帝的親族無論是姓蕭還是皇后的族人,皆屬于宗正寺所管理的天潢貴胄。宋拂兄妹二人既然目的在于康王和皇后,那宗正寺必然能幫上忙。
而且,那老東西的性子……大概是唯一會給康王臉色的朝廷重臣了。
*****
兄妹倆在車內(nèi)輕聲細語說著事的同時,車外,蕭秉瑞對于桓岫的同行,一路上都繃著臉,直到忍不住了,怒道:“桓仲齡,你真的是瘋了!”
到底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兄弟,蕭秉瑞心頭火燒得再旺,張嘴時除了罵一句“瘋了”,再說不出其他重話來。
尤其,在知道宋拂就是虞寶音,就是當(dāng)初那個李代桃僵,替嫁的小婢女的時候,他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諷刺。
“十年前,你為了她,跟尚書令大人鬧翻,只身去了番邦。十年后,你又為了她,連官職都不要了,非要一起回永安,為她保駕護航。”
“桓仲齡,你對她是怎么想的,你又知不知道她對你是怎么想的!”
“你還是不是男人?”
怕被后頭馬車里的兄妹聽到了對話,蕭秉瑞忍著心頭的怒火,壓低聲音呵斥。
可桓岫的臉上,平平靜靜,只隨意地松了松韁繩,縱著坐騎往前快走了幾步,淡淡道:“你錯了。”
他的聲音,平直得不見絲毫波瀾。
根本聽不出半點的在意。
“什么錯了?”蕭秉瑞縱馬,與桓岫并行,“桓仲齡,時至今日,你還敢說你不是為了她才去的番邦?”
“十年……”
“十年都過去了,你就沒想過這十年里,沒有你她都能過得很好,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擺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你覺得只有你救得了她不成!”
桓岫隨手將馬韁拉緊,扭頭平視著他:“我說過,我不是為了她才去的番邦?!?/br>
“不是?”
蕭秉瑞一聲嗤笑,好似聽見了最為荒謬的胡話。
“桓仲齡,你敢不敢捫心自問,你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我是?!?/br>
這一次,蕭秉瑞氣得手抖。
他緊緊繃著臉,幾乎是咬著牙,伸手指向被車簾擋住的馬車。
“十年前,你去番邦。誰都笑話你被臨殷薛府那位縣主耍了,除了我們幾個好友,有誰幫你在人前說過一句話?沒有!就連尚書令大人,還有你那位母親,沒有人幫你解釋過,就連薛府他們都沒有去討要過一個說法!”
“你好不容易回朝,尚書令向父皇舉薦,想將你調(diào)進秘書省。你沒答應(yīng)。父皇有意讓你留在鴻臚寺,或者去六部。你沒答應(yīng)?!?/br>
“你求了個安西都護府的長史,一個可能干一輩子都沒機會升遷的官。然后,做了沒多久,你就跟著他們兄妹倆回永安。你這樣還敢說是為了自己!”
蕭秉瑞的質(zhì)問,一聲比一聲高。
桓岫忽然覺得很累。
他知道,有些事,無論他如何解釋,他的摯友都不會相信。
就好像,從始至終,他去番邦,并不是因為寶音的“死”,而是再不愿忍受桓府密不透風(fēng)的管制。
可說出去,幾人能信……
蕭秉瑞滿心都覺得他是個為了女人,會拋棄一切的男人,他解釋再多又有什么用……
太累了。
他的姑娘,明明從來都不是他的桎梏。
“仲齡,你是才子,是狀元,你很聰明,父皇曾一心想要將你培養(yǎng)成他所能倚重的臣子。你不妨回答我一個問題——”
“康王和皇后一手策劃了虞大人的死,你信嗎?”
馬,停了下來。
馬隊已經(jīng)行了一路,眼看著白日將盡,遠處斜陽掛在山頭,橘黃的陽光照得半邊山頭一片金紅。
桓岫坐在馬背上,一時沒有說話。
蕭秉瑞盯著他,一動也不動。兩匹馬并肩而立,連帶著身后的馬車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車簾被人掀開,宋拂探出身來詢問時,桓岫的聲音很緩很慢,終于一字一句道。
“我信。”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回紇死后火燒的方法,是我根據(jù)其他胡人種族的資料編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此。別在意。
第38章 永安
一伙人緊趕慢趕,風(fēng)雨兼程地走了月余,恰逢雨季,淅淅瀝瀝地快要將人下出火來,這才走到了永安城外。
桓岫身邊的兩個仆役秀玉和秀石輪流趕車,城門處把守森嚴,一伙人正要往前遞交文書進城。宋拂忽然叫住了他們。
“怎么了?”蕭秉瑞問。
宋拂盯著蕭秉瑞看了一眼,轉(zhuǎn)而又看向桓岫:“我們兄妹就先不進城了?!?/br>
蕭秉瑞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問:“不進城去哪兒?不是你們說要回永安的?”
宋拂不予理睬,望向桓岫。
“可有住處?”見宋拂點頭,桓岫應(yīng)道,“那好?!?/br>
“好什么!”
碧璽端了茶湯過來,說老將軍過會兒就來,讓她進屋稍等。宋拂頷首,卻還是站在廊下,看著檐下不斷滴落的水珠出神。
廊道那頭傳來腳步聲,她扭頭去看,霍起英背著手踱步走來。
霍起英走至跟前,看她一眼,道:“明日就要啟程了?!?/br>
宋拂點頭:”是。明日一早啟程?!?/br>
“大郎也跟著?”霍起英擰眉,“你們兄妹倆去永安,帶上大郎許是會有諸多不便,不如把大郎留下?!?/br>
“大郎不肯?!?/br>
“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你們兄妹倆難道還不懂事嗎?明知道要做多危險的事情,還帶著個孩子,就不怕出事!”
其實是怕的,可是大郎就像是認定了要一起走,無論他們兄妹倆說什么,就是不肯答應(yīng),緊緊拽著他們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開手。
宋拂有些無奈?;羝鹩⒁仓肋@里頭的事情,想了想忽的道:“這些年,你父輩的同僚剩的七七八八,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你阿爹阿娘,能幫上忙的人說不定也找不著了?!?/br>
宋拂略心驚。他們兄妹打定主意去永安,為的是洗刷虞家的冤屈,想著要尋些父輩過去留下的人脈幫忙?;羝鹩⑦@么一提,她忽的想,難道這些年,康王和皇后當(dāng)真勢力擴展到只手遮天,滿朝文武皆拜康王的地步了嗎?
霍起英發(fā)覺了她的驚訝,推開書房的門,從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遞給了宋拂。
“這封信,阿拂,你收好?!?/br>
“這是?”
“淮安郡公蕭緯。他還有個身份,是宗正寺卿。”
宋拂捏著信,一時覺得心口guntang。
淮安郡公就是霍起英這些年經(jīng)常掛在嘴上的“老東西”。難聽的話說歸說,可老伙計的交情始終是交情。真有了事,霍起英心里想的頭一人,到底還是“老東西”。
霍起英突然笑起來,手掌拍了拍桌案,樂呵道:“這‘老東西’在宗正寺里還能再待上幾年。安生日子過久了,臨了我不給他找些事做,那對得起這‘老東西’成日里往我霍府送那些有的沒的玩意兒。”
宗正寺掌管著皇族事務(wù),皇帝的親族無論是姓蕭還是皇后的族人,皆屬于宗正寺所管理的天潢貴胄。宋拂兄妹二人既然目的在于康王和皇后,那宗正寺必然能幫上忙。
而且,那老東西的性子……大概是唯一會給康王臉色的朝廷重臣了。
*****
兄妹倆在車內(nèi)輕聲細語說著事的同時,車外,蕭秉瑞對于桓岫的同行,一路上都繃著臉,直到忍不住了,怒道:“桓仲齡,你真的是瘋了!”
到底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兄弟,蕭秉瑞心頭火燒得再旺,張嘴時除了罵一句“瘋了”,再說不出其他重話來。
尤其,在知道宋拂就是虞寶音,就是當(dāng)初那個李代桃僵,替嫁的小婢女的時候,他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諷刺。
“十年前,你為了她,跟尚書令大人鬧翻,只身去了番邦。十年后,你又為了她,連官職都不要了,非要一起回永安,為她保駕護航。”
“桓仲齡,你對她是怎么想的,你又知不知道她對你是怎么想的!”
“你還是不是男人?”
怕被后頭馬車里的兄妹聽到了對話,蕭秉瑞忍著心頭的怒火,壓低聲音呵斥。
可桓岫的臉上,平平靜靜,只隨意地松了松韁繩,縱著坐騎往前快走了幾步,淡淡道:“你錯了。”
他的聲音,平直得不見絲毫波瀾。
根本聽不出半點的在意。
“什么錯了?”蕭秉瑞縱馬,與桓岫并行,“桓仲齡,時至今日,你還敢說你不是為了她才去的番邦?”
“十年……”
“十年都過去了,你就沒想過這十年里,沒有你她都能過得很好,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擺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你覺得只有你救得了她不成!”
桓岫隨手將馬韁拉緊,扭頭平視著他:“我說過,我不是為了她才去的番邦?!?/br>
“不是?”
蕭秉瑞一聲嗤笑,好似聽見了最為荒謬的胡話。
“桓仲齡,你敢不敢捫心自問,你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我是?!?/br>
這一次,蕭秉瑞氣得手抖。
他緊緊繃著臉,幾乎是咬著牙,伸手指向被車簾擋住的馬車。
“十年前,你去番邦。誰都笑話你被臨殷薛府那位縣主耍了,除了我們幾個好友,有誰幫你在人前說過一句話?沒有!就連尚書令大人,還有你那位母親,沒有人幫你解釋過,就連薛府他們都沒有去討要過一個說法!”
“你好不容易回朝,尚書令向父皇舉薦,想將你調(diào)進秘書省。你沒答應(yīng)。父皇有意讓你留在鴻臚寺,或者去六部。你沒答應(yīng)?!?/br>
“你求了個安西都護府的長史,一個可能干一輩子都沒機會升遷的官。然后,做了沒多久,你就跟著他們兄妹倆回永安。你這樣還敢說是為了自己!”
蕭秉瑞的質(zhì)問,一聲比一聲高。
桓岫忽然覺得很累。
他知道,有些事,無論他如何解釋,他的摯友都不會相信。
就好像,從始至終,他去番邦,并不是因為寶音的“死”,而是再不愿忍受桓府密不透風(fēng)的管制。
可說出去,幾人能信……
蕭秉瑞滿心都覺得他是個為了女人,會拋棄一切的男人,他解釋再多又有什么用……
太累了。
他的姑娘,明明從來都不是他的桎梏。
“仲齡,你是才子,是狀元,你很聰明,父皇曾一心想要將你培養(yǎng)成他所能倚重的臣子。你不妨回答我一個問題——”
“康王和皇后一手策劃了虞大人的死,你信嗎?”
馬,停了下來。
馬隊已經(jīng)行了一路,眼看著白日將盡,遠處斜陽掛在山頭,橘黃的陽光照得半邊山頭一片金紅。
桓岫坐在馬背上,一時沒有說話。
蕭秉瑞盯著他,一動也不動。兩匹馬并肩而立,連帶著身后的馬車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車簾被人掀開,宋拂探出身來詢問時,桓岫的聲音很緩很慢,終于一字一句道。
“我信。”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回紇死后火燒的方法,是我根據(jù)其他胡人種族的資料編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此。別在意。
第38章 永安
一伙人緊趕慢趕,風(fēng)雨兼程地走了月余,恰逢雨季,淅淅瀝瀝地快要將人下出火來,這才走到了永安城外。
桓岫身邊的兩個仆役秀玉和秀石輪流趕車,城門處把守森嚴,一伙人正要往前遞交文書進城。宋拂忽然叫住了他們。
“怎么了?”蕭秉瑞問。
宋拂盯著蕭秉瑞看了一眼,轉(zhuǎn)而又看向桓岫:“我們兄妹就先不進城了?!?/br>
蕭秉瑞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問:“不進城去哪兒?不是你們說要回永安的?”
宋拂不予理睬,望向桓岫。
“可有住處?”見宋拂點頭,桓岫應(yīng)道,“那好?!?/br>
“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