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桓岫原以為審問康王與皇后會是一樁十分困難的事情。畢竟這里頭涉及了太多,尋常也不會輕易就認(rèn)罪??墒聦嵶C明,并不困難。因為蕭子魚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了。 這是個很奇怪的人。他有野心,但一旦目標(biāo)達(dá)不成,他就絕不會讓自己陷于危險的境地。他交代那些事,是為了給自己爭取一條活路。 “他聲稱在此之前曾勸阻過康王不要逼宮,但康王身邊的幕僚則一致覺得如今謀反是最好的時機(jī)。” “看來他是已經(jīng)忘了自己射的那一箭了?!崩峡す沉搜蹍伍L真受傷的地方,不禁笑道,“康王走上絕路,實在怪不得旁人?;屎竽沁呍趺凑f?好歹是一國之母?!?/br> “證據(jù)確鑿,皇后就是想否認(rèn)也難。”桓岫接過宋拂遞來的碗,目光有些深意,“她當(dāng)年下了太多狠手,墻倒眾人推,想要爬起來已是太難。我今日去了陛下那,陛下對著我大罵皇后,當(dāng)即就命人去皇后宮中收了鳳印,下旨廢后?!?/br> “那虞家的事呢?” 宋拂突然發(fā)問,桓岫不由地愣了一愣,隨后緩緩搖頭。 “陛下始終未提起?!?/br> 其實刑部司已經(jīng)就著謀反一案,查清了當(dāng)年虞家所謂欺君之罪的證據(jù),全都來自于康王與皇后的栽贓陷害。再加上,宋拂這段時日以來收集的眾多證據(jù),足以洗刷虞家冤屈,還虞家滿門清譽。 可皇帝意外的,遲遲沒有下旨。那一道旨,比什么都重要。 曾受過虞家恩惠的人,從不相信虞家會犯株連九族的大罪??刹恢檎咝牛疑钚?。兄妹倆之所以一直恨著卻忍著,也是為了讓皇帝親自下一道圣旨,洗刷虞家的冤屈。 但如果,他不肯下旨,那呂長真就是白受了這一箭。 ***** 外面又下起了雨,還帶著電閃雷鳴,平白吵得人睡不著。可也許,是因為喝了藥的關(guān)系,皇帝的精神有些足。寢宮內(nèi)安靜得出奇,靜得都能聽到盧益緩緩的呼吸聲。 皇帝微微側(cè)頭,瞧見盧益眉心微蹙,問:“在想什么?” “陛下……為何不愿下旨……虞家……” 他話音未落,外面驟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盧益神色一凜,趕緊出去瞧。然門才一打開,便見蕭秉瑞領(lǐng)著一行人徑直走了進(jìn)來。 為首的蕭秉瑞身上仍舊穿著鎧甲,身后跟著的將士們自覺留在了寢宮外,而桓岫宋拂等人卻跟著走進(jìn)宮中。 “父皇?!笔挶鹱咴谧钋懊?,撩袍一拜,聲音沉穩(wěn),再難見從前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樱翱低跖c姜氏已經(jīng)認(rèn)罪,刑部司查明,虞家當(dāng)年所犯欺君之罪乃是康王與姜氏設(shè)計陷害,為安民心,還請父皇下旨為虞家正名,為虞大人正名!” 他說完,還命人呈上了一道圣旨。盧益顫抖著手將圣旨接過,待看清上頭的字,神情大變。 “殿下,這……” 皇帝兩手撐在床上坐起,待看清盧益送來的圣旨上究竟寫了什么,呼吸陡然沉重起來。 “老六,你這是要造反不成?” 那圣旨上一筆一劃,分明是皇帝的筆跡??勺约汉卧鴮戇^這樣的圣旨,根本就是有人以假亂真,只需要再蓋上一個國璽,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圣旨。 而那上面一筆一劃寫的,就是昭告天下,虞家蒙冤終被洗清的內(nèi)容。 皇帝很想發(fā)怒,可看著跪在底下的宋拂,他忽就一團(tuán)火發(fā)不出來,頓了頓喘口氣道,“你們的翅膀都硬了?!?/br> 他說著話,閉了閉眼:“朕不是不愿下旨。平初的死,是朕之錯??稍谙轮贾埃抟娨蝗??!?/br> 他看著宋拂,一字一句道:“朕要見貞妃。” 第82章 親緣 皇帝說要見了貞妃才肯下旨。出了寢宮,蕭秉瑞一直壓著的火氣終于躥了上來:“父皇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貞妃,虞家的冤屈就永遠(yuǎn)不能洗清了?他說要贖罪,這就是贖罪的方式?” 他說完轉(zhuǎn)了個身,桓岫當(dāng)即上前喝止:“你想做什么?” 桓岫去看宋拂,宋拂看看他,嘆道:“想要找回姑姑,不是件容易的事情?!?/br> 老郡公捋著胡子,轉(zhuǎn)頭問宋拂:“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找到了貞妃,但她不愿被破壞生活的平靜,虞家的冤屈和貞妃的安樂生活,你選哪一樣?” “這怎么選?”蕭秉瑞怒道,“什么也不選!”他說著作勢要再進(jìn)寢宮,“這分明就是有意為難你們!” 桓岫擋住他道:“若是有異議,方才我們就已經(jīng)提了?!?/br>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陛下從始至終想的都是要再見姑姑一面。陛下當(dāng)年聽信康王與姜氏設(shè)局陷害所留的證據(jù),殺我虞家滿門,他是一國之君,命刑部司重查此案,已經(jīng)是給足了虞家的面子。而這面子,他是為了姑姑給的?!?/br> 宋拂說話間,眉頭微蹙,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陛下……的骨子里,也許并不認(rèn)為自己做錯了。他是陛下,是九五之尊,怎么會知道錯。他是想見姑姑,想見……姑姑為他生下的孩子?!?/br> 蕭秉瑞努力壓下怒火,幾經(jīng)權(quán)衡,我了握拳:“那好。小騙子,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說著他忍不住來回踱起步來,“難道,你真要為了貞妃,放棄洗刷虞家的冤屈?” 宋拂不說話了。 這件事太大,不能隨意下任何決定。蕭秉瑞雖有些心急,可桓岫護(hù)著宋拂,他再急躁,對上桓岫不贊同的臉,便也只好咽下口氣,捶了捶胸口。 他連太子之位都堵上了,帶兵馬圍堵寢宮,私造圣旨,就為了幫虞家討一份圣旨??山Y(jié)果,他的父皇給了小騙子,最難的一個抉擇。 雨短暫地停了一陣。等到宋拂隨桓岫回了府,便又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庭院里,有鳥雀停在廊道上避雨,見人走近,撲騰著翅膀便又飛進(jìn)雨中。 宋拂站定,看了看落在院中樹杈上不住跳來跳去的小鳥,開口道:“如果,我去找姑姑,會不會……太自私了?” 入秋后的永安,下一陣雨,便帶來一陣涼意?;羔堆鲱^,望著屋檐下垂下的雨簾,道:“你能找到她?” “難。”宋拂老實地?fù)u頭。 “那如何去找?” “所以,我在想,與其花個一年兩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地去找早已生活平靜,說不定兒孫滿堂的姑姑,來洗刷虞家昔年蒙的冤屈。不如,就這么放棄……用還活著的人的平靜幸福,來成全已死的人的清白……我做不到?!?/br> ***** 秋雨陣陣,越臨近永安城,越覺得這氣候變得和之前生活的地方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馬車穿過熙攘的街市,又在城中繞了一段路,終于找到了一家可以落腳的邸店。高大的男人跳下馬車,掀開了簾子。車?yán)?,玳瑁正給剛睡醒的大郎梳著發(fā),聞聲抬了抬頭。 “先住下吧,等回頭我去山上探探情況再來接你們?!崩钋菡f著伸手把妻子扶下馬車。 玳瑁緊跟著也跳了下來,伸手抱下大郎,正要說話,邊上茶攤上的議論聲當(dāng)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待她聽了幾耳朵,神色頓時變了,轉(zhuǎn)身把大郎重新塞回車?yán)铩?/br> “怎么了?”李禽問。 “姑父!我們?nèi)セ讣遥 ?/br> “誰家?” “去桓姐夫家!” ***** 宋拂帶著桓岫去了趟寺廟。 她把虞家人的骨灰壇供在了寺廟。她決定不去打擾姑姑的生活,選擇放棄換取皇帝的那道圣旨后,就在桓岫的陪伴下,去了趟寺廟,上一炷香,說明所有的緣由。 回府的時候,雨小了一些?;羔断埋R,立即有仆役上前牽走坐騎。他回身就要去扶宋拂,眼角卻瞥見了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 宋拂也聽到了聲音,隨即回頭去看。 那是輛極其普通的馬車,有些舊。拉車的馬瞧著也上了年紀(jì)。這樣的馬車突然朝這邊過來,桓岫下意識地上前,擋住了宋拂的馬。 趕車的壯漢拉緊韁繩,喊了一聲“吁”。不等老馬停下,就有人霍地掀開車簾,伸出臉來。 “阿姐!”玳瑁大喊,“我?guī)Ч霉没貋砹?!?/br> 有的人,哪怕經(jīng)歷了那么多年的分別,似乎也會根植于人心中。 明明只在幼年時見過短暫的一面,宋拂怎么也沒想到,時隔多年再見,盡管容顏已改,但幼年時僅有的那些記憶,仍舊很快被人喚醒。 她被人輕輕抱在懷里,輕輕摸著臉頰,記憶里全是一個女人溫溫柔柔的笑容,還有身上香香甜甜的氣味。 而現(xiàn)在,這個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桓岫擋下便讓仆役把人都請進(jìn)府。 一路風(fēng)塵仆仆回永安,主人家貼心地安排好婢女伺候沐浴更衣,洗去滿身風(fēng)塵。大郎精神最好,才洗完腳,聽到走上來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當(dāng)即跳下床,赤著腳就往屋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