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欠條

    沙頭鎮(zhèn)離明州城不過百十里，不過一兩個時辰，端木蓮生就進(jìn)了明州城，直奔府衙。

    孟府尹聽說端木華請見，趕緊讓請。

    這位端木二爺，貶是貶了，可人家端木家是本朝首屈一指的高門，再說，這位又是名符其實的本朝第一的帥才，這貶，呵呵，能貶幾天？轉(zhuǎn)眼就上去了，到時候別說攀，見都見不著！

    孟府尹一路迎出來，端木蓮生為官多年，不是初出茅廬，當(dāng)然知道怎么謙和有禮，怎么適當(dāng)奉承。

    孟府尹只覺得如沐春風(fēng)，這貴人就是貴人。

    “孟府尹，在下這趟來，是要尋府尹解決幾件小事，其一就是奉國軍的軍費，您看？”客套夠了，端木蓮生直奔主題。

    一聽到軍費兩個字，孟府尹一張臉頓時皺成了一根苦瓜，“不瞞二爺，這奉國軍名存實亡已經(jīng)小十年了，為了這軍費，王指揮使年年跟我打擂臺，我也不是不想把軍費給足，可明州府實在是窮，您看看我這府衙，不瞞二爺說，連衙役都沒湊夠，為什么？沒錢！請不起！”

    端木蓮生眉頭微皺，這個他來前就想到了，也沒指望能拿全，但總不能一分沒有吧？

    “去把這兩年的帳冊子都搬來！”孟府尹吩咐長隨。

    “不必不必！府臺客氣了?！倍四旧徤泵χ浦?，搬來帳冊子有什么用？真假不知道，就是真的，他哪有功夫查這個！

    “這又年底了，府庫如今窮的只剩老鼠了，等明年收了秋稅……不敢跟二爺亂說，明年收了秋稅，也得看看，要是收成好，我這邊省省，看看能不能給二爺省出三五百兩銀子。二爺，您不知道，這明州是個窮地方，民風(fēng)又不怎么省心，下官從不敢輕易加稅，萬一激起民變……二爺您肯定也知道了，咱明州哪有能用的兵？真激起民變，指定連這府衙都守不住！二爺要是能把兵練出來，不說多，能有個一兩百，有二爺這樣的大帥領(lǐng)著，我就敢多加幾分稅了……”

    “……”端木蓮生差點噴了，敢情他還指他當(dāng)打手呢！

    “咳！”端木蓮生放下杯子，重重咳了兩聲，沖孟府尹拱了拱手道：“既然這樣，這軍費的事，在下只好自己想法子?！?/br>
    “唉！”孟府尹一臉的不好意思，“實在對不住二爺，這明州太窮，窮極了！”

    “在下倒是有個法子，府臺能不能出面替在下貼張告示，諭告這明州城百姓，有沒有哪家有收不回來的爛帳壞帳，如果有，看看他們愿不愿意把欠條獻(xiàn)給奉國軍，只要獻(xiàn)上欠條，奉國軍負(fù)責(zé)討回欠帳，一分不少，只不過，這欠帳討回來，就歸奉國軍了?！?/br>
    孟府尹呆了，好一會兒才干笑道：“二爺也真是，這個，這誰愿意啊?！?/br>
    孟府尹聲音很輕很飄，讓人家獻(xiàn)欠條，收了錢又不給人家，那人家干嘛獻(xiàn)給你？這簡直是……到底是京城的貴人，想得美！

    “府臺只管替我把這告示貼滿明州城各處，再讓差役敲鑼打鼓曉喻百姓，務(wù)必做到人盡皆知，府臺放心，這里頭考較的是人心?！倍四旧徤孕艥M滿。

    “行！”孟府尹痛快答應(yīng)，人家不找他要軍費，就讓他貼幾張告示，再派差役到處打打鑼敲敲鼓，這么簡單的事，有什么不好的！

    端木蓮生將青云留在明州城等著收欠條，自己辭了孟府尹，趕回了沙頭鎮(zhèn)。

    進(jìn)了客棧，見劉掌柜一臉驚恐的看著他，也不說話，只用手指一個勁的往鎮(zhèn)外那片奉國軍營地劃拉。

    “在……在……在……那里！”劉掌柜話根本說不成個。

    端木蓮生皺了下眉，徑直往鎮(zhèn)外奉國軍營地尋李思淺。

    營地正中已經(jīng)搭了個密不透風(fēng)的棚里，李思淺坐在里頭，看著一個干瘦的老者在地上寫寫畫畫。

    “你回來了！”端木蓮生掀簾進(jìn)來，李思淺笑容綻放，掂著腳尖撲上去。

    “這是做什么呢？”端木蓮生攬著李思淺，低頭看著老者擺了一地的圖紙。

    “我找到一位行家，準(zhǔn)備讓他統(tǒng)籌咱們蓋房子的事，咱們的房子，不能蓋的太難看！”小棠輕輕拉了拉渾身局促的老者，將他拉出來。

    “錢要到了嗎？”李思淺比劃完圖紙，這才關(guān)切端木蓮生的軍費問題。

    “有個法子，”端木蓮生將準(zhǔn)備收欠條討帳的主意說了，李思淺連連點頭，“那些拿著欠條要不回來錢的，指定非常愿意把這欠條交上來，欠債不還這事最招人恨，能讓欠債的不痛快，錢雖然拿不回來，可心情痛快！”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想著孟府尹那一臉的這怎么可能，再看李思淺，端木蓮生只覺得心情爽快極了。

    “太太，王家來人了?！焙谏皆趲ね夥A報。

    “嗯？”端木蓮生疑惑的看向李思淺，李思淺俯在端木蓮生耳邊，連說帶笑，將姚家這樁扯到?jīng)]邊的親戚說了，“……我讓黑山打聽了，這王家是沙頭鎮(zhèn)一霸，而且是惡霸，他們扯著阿慧她們家的旗號，這壞的可是阿慧家，現(xiàn)在又扯上了常山王府，壞的是這兩年的名聲，咱們不能不管不是，我就讓黑山把那個王大虎捉過來，讓他在那邊干活呢?！?/br>
    端木蓮生聽的高高抬著眉，好半天才‘噗’出口氣，這簡直是……他已經(jīng)無語了。

    “這王家既來了人，我已經(jīng)想好了，他們扯著姚家大旗，這旗不能白扯，正好你這邊軍費不夠，我這邊蓋房子也缺錢，非好好敲筆竹杠不可！”李思淺摩拳霍霍。

    王家管事留了一大筆銀子，也沒能贖回他們家王大虎，在王大虎的呼天嗆地中，急的連夜趕回明州城稟報他們老爺去了。

    忙到傍晚，李思淺和端木蓮生回到客棧，劉掌柜現(xiàn)在看他們，比看王大虎可怕多了，可算見著什么叫黑吃黑了！

    第二天中午，青云就讓人送回了第一批欠條，李思淺親自打算盤，算了這頭一批欠條連本帶利的銀子，“銀子倒是能收不少，可這事就是一捶子買賣，這些錢夠你用多久？以后怎么辦？”

    第231章 有你真好

    “練出了兵，還能缺錢？”端木蓮生歪在床上，懶散的語調(diào)里透著傲氣，“先把這浙西路的匪幫清剿一遍，也不知道浙西路的匪幫爭不爭氣，若能爭氣點，這一輪清剿下來，兵帶出來了，至少能收夠一年的銀子，清了匪幫，商路一通，就可以收商稅，有了商稅，就是長久之道?！?/br>
    李思淺聽了，默默在心里為浙西路匪幫們點了一排蠟，唉，好好過好這個年吧，明年的年，你們指定過不成了。

    傍晚，青云送回第二批欠條，順帶送來了個王老爺。

    王老爺是從客棧外頭一路磕頭磕進(jìn)來的。他在明州城打聽到這新來的奉國軍教頭是誰后，所有的底氣就xiele個干凈。

    李思淺和端木蓮生誰也沒見他，黑山跟他傳了李思淺的話，頭一條，自己找個鑼敲著，好好說清楚硬攀姚家的事，第二，拿出一半銀子給沙頭鎮(zhèn)百姓修橋補路，以補前罪，第三，他家王大虎居然敢調(diào)戲太太身邊的丫頭，罰干一年苦力。

    王老爺想暈過去，不過他沒敢，老老實實敲鑼去了，這一趟敲下來，端木蓮生這個奉國軍教頭的威風(fēng)就被他敲出來了。

    青云帶著人在明州府各處討債，端木蓮生開始親自跑各鄉(xiāng)各村招兵，李思淺則看著人蓋房修院，打理庶務(wù)。

    熱火朝天忙到臘月初七，照規(guī)矩都要回家過年了。

    李思淺和端木蓮生的新家的墻才壘了半人高，兩人一商量，決定悄悄進(jìn)明州城過這個細(xì)想十分心酸的新年。

    明州城的上元節(jié)自有一番熱鬧。

    夜幕剛剛垂下，李思淺一身月白衣裙，穿了白色細(xì)布面銀狐里斗蓬，和同樣一身月白，卻沒穿斗蓬的端木蓮生，從客棧小院出來，匯入人流，看燈看人看熱鬧。

    端木蓮生是在京城那樣的地方，都是能引發(fā)滿城花癡的英俊美男，在明州這樣的地方……兩人也就走了半條街，就成了眾目所矚。

    上元節(jié)是女子最能放肆的時候，明州又是個民風(fēng)開放的所在，沒多大會兒，就有大膽的小娘子無視李思淺，嘻嘻哈哈湊近來，將頭上的鬧蛾兒取下往端木蓮生身上拋。

    有人開了頭，后頭學(xué)樣的就多了，更有大膽的小娘子，拉著同伴再壯一把膽，竟敢湊到端木蓮生身邊搭話：“……哥哥姓什么？家住哪里？……”

    完全無視李思淺。

    端木蓮生攬著李思淺，無視眾花癡，微微俯身笑道：“咱們還是去鏡湖看水燈吧，這里人太多，太吵鬧。”

    李思淺側(cè)頭橫著他，抿嘴笑道：“我替你想到一樁生財之道，一年一回，這軍費綽綽有余?！?/br>
    “嗯？”端木蓮生帶著幾分警惕。

    “咱們找個稍稍開闊點的地方，擺個攤，我負(fù)責(zé)收銀子，一兩銀子摸摸你的手，二兩銀子可以親親臉，看這樣子，這一晚上怎么著也得收個幾千兩?！崩钏紲\這話怎么聽都透著酸溜溜的味兒。

    端木蓮生大笑出聲，彎腰抱起李思淺，“胡說八道！爺是有家有室的人，除了你，閑人匆近！咱們?nèi)ョR湖，這里沒意思！”

    “哎！放我下來！成什么了！”李思淺被端木蓮生一下子抱起，在眾人尖叫噓聲中，臉都紅透了。

    “爺抱自家媳婦兒！誰能怎么著！”端木蓮生既不理會李思淺的抗議，也不理會滿街尖叫口哨，抱著李思淺大步轉(zhuǎn)進(jìn)巷子，上了早就等候著的車子，黑山抖動韁繩，車子繞了幾個彎，往城外鏡湖緩緩而去。

    鏡湖極大，靠近明州城這邊的湖面上漂了數(shù)不請的大小燈籠，岸邊雖然也有很多游人，可一來岸邊不象城里那么處處明亮，二來跟城里相比，這里游人的密度小了不知道多少，端木蓮生和李思淺漫步湖邊，倒沒有象在城里那樣引人哄動。

    端木蓮生牽著李思淺，兩人也不說話，只看著湖中輕輕搖動、燭光暖暖的燈籠，信步慢慢沿湖而行。

    “淺淺，你能陪我來這里，我很歡喜?！痹谝恢甏髽湎拢四旧徤鸂恐钏紲\停步，雙手?jǐn)堅谒g，低頭在她耳邊，嘆息般低低說了句。

    “我也很喜歡?！崩钏紲\伸手挽在端木蓮生的脖頸，掂起腳尖，在他唇上點了下。

    端木蓮生象是被李思淺的大膽嚇了下，隨即低低笑起來，推著她靠到樹上，俯身吻在她唇上，細(xì)細(xì)輾轉(zhuǎn)纏綿。

    “淺淺，這是我有生以來，最美最好的上元節(jié)?！倍四旧徤橆a貼在李思淺臉上，聲音微啞。

    “嗯?！崩钏紲\把頭埋在端木蓮生懷里，她不想說話，這會兒多好的情話都是多余的，她就想這么偎依著他，耳鬢廝磨，兩唇相接，他吻過她那么多回，可接上他的唇，她頭一回心跳如急促的鼓點，她喜歡這樣，喜歡現(xiàn)在，喜歡他。

    “淺淺，我?guī)闳ヒ粋€地方?！?/br>
    “嗯?！崩钏紲\不想說話，不想動，“不回去?！?/br>
    “不是回去，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倍四旧徤p輕的笑，俯身抱起李思淺，跟著前面黑山手里的一盞小燈，大步往湖邊過去。

    不遠(yuǎn)處湖邊，泊著只不大、卻精致干凈的畫舫。

    端木蓮生抱著李思淺上了船，黑山和青云一前一后撐起船，船離了岸，緩緩駛向湖中。

    “今晚咱們不回去，就在這船上看燈賞月，喜歡嗎？沒告訴你，是想給你個驚喜?！贝泻?，黑山和青云不知道去了哪里，端木蓮生從后面抱著李思淺站在船頭，月亮的清輝灑滿湖面，不遠(yuǎn)處湖面上的燈光隨風(fēng)輕搖。

    “蓮生，謝謝你！”李思淺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抱著他，“蓮生，我喜歡你！喜歡得很！有今晚，我很滿足！”

    “淺淺，只要你喜歡，以后我年年我?guī)阕魏还芪覀冊谀睦?。?/br>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就象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你眼里只有我，只看著我?！崩钏紲\踩在端木蓮生腳上，掂起腳尖湊上去吻他。

    第232章 野花香

    上元節(jié)一夜游湖回來，李思淺發(fā)現(xiàn)端木蓮生好象變了。

    他變的非常放肆。吃飯的時候，他在她面前挑挑揀揀，這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他從前在她面前披著衣服，衣冠雖說不整，可那也是用了心的，是優(yōu)雅的，有節(jié)制很講究的，如今他是真真正正的衣冠不整，他當(dāng)著她的面張著大嘴打呵欠，有一回她甚至看到他摳鼻子，有一回他甚至在她面前放了一個屁！

    李思淺暈頭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還是叫她淺淺，可多數(shù)時候，他叫她‘媳婦兒’，他的臉皮也厚了，她那張臉都板的比石頭還硬了，他照樣饞著臉叫著‘媳婦兒’往她臉上湊。

    李思淺有種要崩潰的感覺，這還是男神么？還是那個高冷的大帥么？說好的傲然冷酷不食人間煙火呢？！

    難道她天生的體質(zhì)不好？就象她從前養(yǎng)過那只獅子狗，活生生把一只傲嬌的貴族狗養(yǎng)出了整天在泥地里打滾、追鳥打狗的土狗相。

    高大上的端木大帥，這也是毀在她手里了么？

    唉！

    好在李思淺想得開，如今雖說形象有損，可確實比從前實用多了，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好事一件。

    明州城這個年假一直要休到出了正月，端木蓮生和李思淺打算二月初二啟程趕回沙頭鎮(zhèn)，回去早了他們得露宿，沙頭鎮(zhèn)上那家客棧還關(guān)著門呢！

    月亮漸彎，月暗星繁。

    “淺淺？”端木蓮生在李思淺耳邊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李思淺立刻就醒了，這語調(diào)、這態(tài)度，又來了！

    李思淺壓回沖到喉嚨口的一聲‘嗯’，閉著眼睛裝睡著，這回跟上回一樣，他叫她，是在試探她是不是睡沉了。

    唉，笨蛋啊，她睡覺有多輕，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端木蓮生手腳輕的幾乎沒有聲音，李思淺半是聽到半是感覺到那厚重的門簾掀起又落下。睜開眼，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

    院子里那株高大的香樟樹下，端木蓮生背對著她，他對面的人，露出一個側(cè)面，垂地黑袍，戴著風(fēng)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