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璟在休息室吃完飯，坐著發(fā)了幾分鐘的呆。她不想落人口實(shí)，很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后臺幾個人又在窸窸窣窣，許璟豎起耳朵一聽，原來是魏副行長去下面的支行視察工作了。行長也在外地開會，兩個老大都不在，工作氛圍都比平時歡脫了不少。

    費(fèi)匯文嬉皮笑臉地湊上來，“許璟啊，你不要總是這么一板一眼的，有時間也跟我們聊聊天。像我去年進(jìn)來的時候，那把關(guān)系搞得多活躍，所以現(xiàn)在大家才這么熟?！?/br>
    許璟忽然抬頭，她關(guān)注的重點(diǎn)不太一樣，“你去年才入職，今年就不用坐窗口，去后臺了？”

    “這不是有你們來了嗎，人不要這么無趣。”費(fèi)匯文狡黠道，“雖然在后臺沒那么多氣受，但是也不輕松的……”

    “咳咳，”馮麗陽冷著臉看過來，“現(xiàn)在我們行重點(diǎn)就是要抓的就是服務(wù)，別以為沒人管了就掉以輕心了啊?！?/br>
    費(fèi)匯文吐了吐舌頭，對許璟表情夸張地做口型，她能讀出他在無聲地說三個字：老巫婆。

    許璟對馮麗陽是有些欣賞的，特別是在聽說她出身貧困，通過自己的努力打拼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之后，敬佩之情更甚。

    許璟默默地處理起手上的事，沒做無謂的爭辯，孰高孰低，時間定會證明。

    這天下午，許璟照舊比正常下班時間晚了兩個小時才做完所有工作。陳霜結(jié)束得比她早一點(diǎn)，特地等著她一起下班，這樣還可以搭一段順風(fēng)車。

    許璟收拾整合好辦公物品，背好包鎖門。趙然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他在后面熱絡(luò)道：“下班啦？”

    許璟過了幾秒才覺出這聲音有些熟悉，她關(guān)好門，回頭一看果然是熟人，“趙老師！”

    趙然一路舟車勞頓，到了之后又等了幾個小時，周身的風(fēng)塵仆仆。

    “你是來找我的？”許璟帶著些不確定，“怎么也不打電話，是不是等好久了？”

    “沒多久，”趙然說：“我知道你們新人肯定會被壓榨。我就是來看看你，看你剛參加工作情況怎么樣?！?/br>
    陳霜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打量幾圈，露出個心知肚明的神色，對許璟說，“你還是要載我一段哦，不能重色親友啊?！?/br>
    趙然有些不自在，悄然期待地看向許璟。

    “啊，我剛才看見你太驚訝都忘記介紹了，”許璟一拍腦袋，“這是我的大學(xué)統(tǒng)計課趙老師，這是我的新同事陳霜?！?/br>
    兩人互相笑了笑，以表示友好會晤。許璟看了眼時間，“趙老師，我一般這個點(diǎn)都要去超市搶點(diǎn)打折生鮮，跟陳霜也順路，不如我們就在路上聊聊。”

    趙然本是打算請許璟吃飯的，再不濟(jì)也找個地方坐坐。雖然與設(shè)想的不同，他依然點(diǎn)頭，“好啊?！?/br>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天空薄暮冥冥，昏暗蕭瑟，很是凄風(fēng)苦雨。許璟把雨刮器打開，老舊的設(shè)備與車一樣，刮起雨水來卡頓不已，澀澀作響。

    趙然坐在后排，看著許璟這一套行云流水的cao作驚嘆不已，“我都好多年沒見過人開手動檔了，除了公交車和面包車。”

    許璟笑了笑，“開習(xí)慣了就好。我本來也想節(jié)約油錢，上下班不開車。但是回家沒有直達(dá)地鐵，晚上太晚了也不敢走很遠(yuǎn)的路回去?！?/br>
    考慮到天氣因素，許璟貼心地把陳霜送到小區(qū)的地下停車場，趙然在陳霜下車的一刻也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

    趙然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吊墜玩偶，他看了看認(rèn)真盯著前方路況的許璟。這場合不太嚴(yán)肅莊重，但他要的就是這份不正式感。

    他把玩偶隨意放在平臺上，語調(diào)上揚(yáng)，“我在樟宜機(jī)場給你買了個小玩意兒?！?/br>
    許璟趁著等紅燈的時候拿起來看，“好可愛的海豚啊。”

    “可愛吧？”趙然得意地?fù)P起眉，“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許璟快速啟動腦瓜子，這個像總不可能是外表像。她思考起海豚有什么特征：人類的好朋友，聰明，伶俐，以及，性欲強(qiáng)……

    許璟默默收好小海豚，不再開口。

    晚上八九點(diǎn)的超市熱鬧無比，許璟直奔生鮮區(qū)。趙然推著購物車，站在人群不遠(yuǎn)處。等許璟沖鋒陷陣，從人堆里捧著食物擠出來，放到車?yán)?，再去下一個地方。

    他看得出許璟是很趕時間的，除了備忘錄里提前寫好的清單和出奇便宜的日用品之外，她不會無意義地閑逛，甚至眼神都不往其它區(qū)域瞟。

    趙然把沉甸甸的購物袋放到后排，坐上車問她，“你是要忙著去做什么？”

    “要學(xué)習(xí)啊，柜員當(dāng)不了一輩子的。一點(diǎn)自我提升價值都沒有，而且我總覺得這個行業(yè)再過幾年就要被機(jī)器人取代了?！痹S璟往自己家的方向開，“趙老師，你先等等我，我把買的東西放回冰箱，我還有禮物要拿下來給你?！?/br>
    許璟停好車，急匆匆跑回家。甫一打開門，她低頭就看見一雙男式皮鞋放在玄關(guān)。

    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蔣易秋又來了，可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對，蔣易秋不會穿這么難看老氣的鞋。

    許璟僵立在門口，一時無措起來，腦里閃過許多念頭。

    唐曼華聽見了開門聲，卻沒見人進(jìn)來，按捺不住地喚道，“是許璟回來了？”

    “對?！痹S璟赫然回神，磨磨蹭蹭地低頭換鞋，為接下來可能預(yù)見的尷尬場面捏了一把汗。

    等到真的見到一個陌生叔叔時，許璟想的是，還好回來的時間比較恰當(dāng)，不然要是撞見些不該看見的場面就尷尬了。

    “這是我的女兒，許璟?！碧坡A笑著介紹，“快叫龍叔叔。”

    “龍叔叔……”

    唐曼華并未說清男人的身份和與自己的關(guān)系，但一切自不必明說。

    龍亞海也站起來，“你好?！?/br>
    他的聲音醇厚，頭發(fā)間雜花白，看起來比唐曼華年齡要大些。言辭動作也稱不上熱情示好，只是中規(guī)中矩地站起來打了個招呼。

    許璟愣了愣，手上的重量提醒她走到廚房，“我把菜和水果放冰箱，還買了些速食，餃子湯圓什么的，你一個人在家懶得做飯就可以吃這個?！?/br>
    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間，拿了本書揣到懷里，“我還有點(diǎn)事要出門，mama，龍叔叔再見?！?/br>
    許璟逃也似地出門下樓，走到趙然面前了還有點(diǎn)沒接受這個事實(shí)。

    趙然看著恍惚的許璟，笑道：“發(fā)什么愣呢？你別告訴我短短五分鐘還能發(fā)生什么大事?！?/br>
    許璟站在一樓的門檐下避雨，她的頭上有一盞昏黃的路燈。雨就像斷了的線，重重地落個不停，在人間帶起縷縷青煙。

    她把手里的書塞給趙然，“我們搬家的時候把爸爸書柜里的一些書也帶過來了，我那天整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有原版的《月亮和六便士》。這個出版社都倒閉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孤本，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br>
    趙然果然驚喜地接過去，翻開扉頁看了看，小心地收好，以免被呼嘯肆意的亂雨淋濕書頁。

    滂沱傾注的雨聲響徹在耳旁，讓話語都變得又輕又遠(yuǎn)，“這算是回禮嗎？”

    “對，是回禮。”許璟答得很快。

    趙然側(cè)過臉，看見許璟忽明忽暗的瑩白側(cè)影，她直直地看著前方，不敢錯眼，脖頸胸口都隨著呼吸起伏。

    “你是……真的想送我，還是不想欠我？”

    “都有，”許璟心里很亂，“我很尊敬你，我也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也屬于我的月亮和六便士。這些都與情愛無關(guān)?！?/br>
    兩人站在天然的白噪音下，一言不發(fā)。

    趙然：“你回去吧?！?/br>
    “我送你吧，下這么大雨，不好打車。”

    “不要了?！?/br>
    許璟說：“你在生氣？”

    趙然搖搖頭，他回頭看了一眼許璟剛才下來的地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回家的理由？”

    “也不是，”許璟覺得這事說不出的擰巴奇怪，“主要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沒經(jīng)驗(yàn)。我覺得我mama應(yīng)該有重新出發(fā)和追尋幸福的權(quán)利，我應(yīng)該鼓勵才對，可真的遇到了，我還是有點(diǎn)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那走吧?！?/br>
    “?。俊?/br>
    “不是要送我嗎？”趙然把傘撐開。

    兩人一路無話，快到的時候，趙然說：“你的想法很成熟，就算有不自在也很正常。如果不想面對，要不要睡我的宿舍？我可以回家住?！?/br>
    車都已經(jīng)開到了校門口，總不能再掉頭送趙然回家。更何況，許璟覺得自己今夜無論宿在哪里都是治標(biāo)不治本?！拔铱梢曰丶业?，我不能鬧小孩子脾氣。”

    趙然不再多言相勸，“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diǎn)受挫。但是你要知道，我會等在這里。我也是可以被你依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