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掀開門簾走進產(chǎn)房，房間內(nèi)濃重的血腥氣混合著熏香味兒，熏得人作嘔。做了幾輩子神醫(yī)，柳娘一聞就知道熏香不對。

    “拿下！”柳娘暴喝一聲，身后人趕緊沖了進去，接生嬤嬤還待掙扎狡辯，柳娘訓(xùn)練有素的侍女反剪手臂直接用勁一扭，狡辯化作哀嚎。柳娘不管無辜不無辜，四個接生嬤嬤，滿屋子的侍女奴婢都被趕出去。

    “熏香有問題，馬上熄了，保存證據(jù)！”

    柳娘吩咐一聲，大步走到產(chǎn)床前，太子妃宮口已開，孩子卻未出來，柳娘可以依稀看見孩子的頭頂。宮口撕裂嚴(yán)重，血水混合這翻飛的皮rou，若是柳娘沒偶有判斷失誤，孩子肯定是生出一點兒，又被塞了回去，反復(fù)折磨太子妃。

    何其惡毒！

    太子妃已經(jīng)神色渙散，柳娘不用診脈都知道這是失血過多和疼懵了。怎么也喚不醒太子妃，柳娘吃奶得勁兒甩她兩個耳光！“醒過來！常沁兒！醒過來！想想你的孩子！常沁兒！”

    “孩子……我的孩子……”半響，太子妃終于幽幽轉(zhuǎn)醒。

    “jiejie，你醒了？醒了就好?？欤】煊昧?！已經(jīng)看見孩子的頭了，再不生孩子就要被憋死了，快用勁！”

    “我怕是……”

    “有我在你怕什么，聽我指揮，吸氣！快！吸氣——吸——吐——”關(guān)鍵時刻哪兒細(xì)說的功夫，柳娘一臉焦急，直接命令她跟著做，又揉著她的肚子，指揮她呼吸。

    柳娘撿過幾個枕頭墊在她身后，命兩個侍女扶高她的身體讓她好借力，親自給她接生。

    太子妃實在受了太多的罪，傷口重新撕裂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簡直是短時間內(nèi)連生兩次孩子。太子妃疼得知覺麻木，柳娘還不住刺激她：“想想雄英，你要他做沒娘的孩子嗎？自古有后爹就有后娘，你要他日后怨你嗎？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他沒見過這世道一眼，就夭折嗎？堅持住！用勁！用勁——”

    這邊柳娘沖進產(chǎn)房，那邊阿孟和阿季也分頭去找皇后娘娘和太子。阿孟是柳娘的貼身大宮女，素來與坤寧宮女官有交情，張口就道：“太子妃娘娘難產(chǎn)，情形很不對，快請皇后娘娘！”

    “阿孟姑娘，娘娘正在午睡呢……”

    阿孟湊到她耳邊，故意把情形說得很嚴(yán)重道：“宮闈陰私，無人能做主，快請皇后娘娘！”

    女官悚然而驚，飛奔進去稟告，皇后娘娘隨意披了一見大氅，用手帕包著頭發(fā)就出來了。

    阿季這邊更難一點，太子在乾清宮議政，不是后宮女子可以冒進的場所。幸虧那枚鳳頭牌，阿季膽識過人，一路高舉風(fēng)頭牌進了乾清宮，說明了情況。

    皇帝一聽也坐不住，在他的宮闈里，居然出了這樣的大事，如何能饒！皇帝和太子一起往東宮趕去！

    皇帝、皇后、太子幾乎同時趕到，一進來就看到燕王府服飾的侍女圍著東宮服飾的宮女，見皇帝來了也不跪拜。

    “這是做什么？”皇帝怒喝。

    “陛下恕罪，我家王妃娘娘發(fā)現(xiàn)太子妃娘娘產(chǎn)房中熏香有異，還有那個穿褐衣的產(chǎn)婆行為不軌，情況緊急來不及分辨，只能先把她們看管起來?！卑⑹缡橇锏男母故膛?，見皇帝暴怒，雖身子發(fā)抖，但還是把事情說清楚了?！巴蹂鷣淼臅r候，東宮妃妾亂成一團，王妃請她們?nèi)ノ鱾?cè)殿等候。香爐在桌上，那婆子想要自盡，已被奴婢們卸了下巴，不知其中是否還有jian人。”

    “來人，封鎖東宮！”皇帝沉下臉冷聲道。皇帝在就好辦了，他一聲令下，東宮馬上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蒼蠅都飛不出去一只。這些下人也被檢校帶走，不怕他們不招供。燕王府的奴婢看似有功，卻也被軟禁在廂房，等候調(diào)查。

    “產(chǎn)房里怎么樣了？”馬皇后焦急問道，“不若我去瞧瞧。”

    “你安坐，朕派人去。”皇帝身邊有的是人才，他們來的路上皇帝已經(jīng)吩咐下了，產(chǎn)婆墩身福禮，立即往產(chǎn)房去了。

    柳娘警惕的看著進來的人，那面容和藹的婆子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行禮，道：“燕王妃娘娘，老奴是陛下派來為太子妃娘娘接生的?！?/br>
    柳娘看了一眼她的侍女，那侍女小心透過門簾縫隙看了一眼外面，發(fā)現(xiàn)真是皇帝、皇后、太子到了，才跑回來向柳娘點頭。

    柳娘還是不太放心，緊緊盯著她，心有余悸道：“你站在那兒指揮就是。”

    那婆子也識趣，袖子挽得高高的，雙手干凈沒有首飾，示意自己無法搞鬼。產(chǎn)婆也發(fā)現(xiàn)燕王妃的手勢十分老道，太妃配合的也好，只站在一旁提意見，絕不上前。

    太妃最后一次用勁，孩子頭出來了，柳娘順勢抱出孩子，剪斷臍帶，屁股上兩巴掌打哭他，包好襁褓自己抱著，柳娘現(xiàn)在誰也不敢相信！

    產(chǎn)婆也不介意，安分的跟在柳娘身后出了產(chǎn)房。

    柳娘一身血污跪倒在皇帝等人面前，高舉襁褓道：“父皇、母后，jiejie誕下一位小皇孫！”

    馬皇后接過孩子，笑道：“好孩子，辛苦你了，太子妃如何了？”

    柳娘磕頭再拜，“求陛下準(zhǔn)許太醫(yī)為jiejie診脈?！?/br>
    “這男女有別……”太子遲疑道。

    “太醫(yī)院可有醫(yī)女？”皇帝問道。

    “醫(yī)女大多粗通醫(yī)理，這等場面支應(yīng)不下來。”皇后嘆道。醫(yī)女本就是緊缺資源，大戰(zhàn)過后更是寥寥無幾。醫(yī)女是給貴婦人看病時候充當(dāng)醫(yī)生和患者之間的傳聲筒，現(xiàn)在太子妃這境遇，她們哪里能鎮(zhèn)定辦事。

    “母后！”

    “快起來，你也有孕呢，別傷了身子?！被屎笫疽馐膛銎鹆?，柳娘還要求情，侍女邊沖出來道：“太子妃娘娘大出血！”

    “父皇！母后！我來！我學(xué)過醫(yī)理，我手穩(wěn)，我來！請您賜太醫(yī)，我聽太醫(yī)囑咐！”柳娘悲鳴一聲，恨聲道，情不自禁咬破嘴唇。

    “好，請?zhí)t(yī)，移太子妃出產(chǎn)房！”皇帝突然出聲，準(zhǔn)了柳娘的請求。

    東宮本就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太子妃生產(chǎn)過后，本就要移出產(chǎn)房，回寢殿坐月子。現(xiàn)在在寢殿內(nèi)加一道垂簾即可。

    柳娘急沖沖沖進產(chǎn)房，先用手指按下幾個止血的xue位，可惜出血太嚴(yán)重，聊勝于無。

    太醫(yī)很快到了，柳娘霹靂巴拉把癥狀一說，太醫(yī)斟酌了了一下，道：“需行針！”

    “我學(xué)武的時候?qū)W過xue位，我懂，太醫(yī)吩咐吧！”柳娘斷然道。

    “不妥，臣再請示陛下?！惫媚棠贪?，學(xué)武和學(xué)醫(yī)兩個概念，行針又不是吃飯喝水，絲毫馬虎不得??！

    哪里還有時間請示！若不是不能暴露自己，柳娘恨不得瞬間化身大國手。

    柳娘一把掀了簾子，走到太醫(yī)跟前道：“我見過大夫行針，你說一條我試試！”

    太醫(yī)恭敬把頭埋下去，不確定道：“王妃可試試陽溪xue，入針一分。”

    柳娘反手在自己手腕外側(cè)扎針，見太醫(yī)還是迂腐的低著頭，氣不打一處來，抓起他的手穩(wěn)穩(wěn)扎在他手上。

    “還有呢？”

    太醫(yī)也是不拍扎的，再道：“會宗xue，入針三分?！?/br>
    柳娘一把擼起他的袖子，又穩(wěn)穩(wěn)地扎了進去。

    太醫(yī)大約知道柳娘的水平的，感覺自己腦袋多了一份保障，安心跪地指導(dǎo)。

    柳娘拿到銀針，刷刷在太子妃身上扎針。宮女又送上外敷藥粉裹傷，不一會兒內(nèi)服的藥也送來了。太子妃神志不清，藥都喂不進去，柳娘只得以口哺藥，一口一口喂給她喝。

    出血止住了，太子妃的性命算是暫時保住了，柳娘身心放松，起身的時候一陣眩暈，眼看就要一頭栽倒。

    阿孟阿季出去請人沒有被牽連進東宮陰私中，跟在柳娘身邊，見勢不對，一人拉住她，一人倒在地上當(dāng)墊子。

    幸好沒倒下去，太醫(yī)剛從地上爬起來，又跪地膝行前去診脈。老天爺啊，保佑燕王妃無事吧，他就是一個小小太醫(yī)，不要再折磨他脆弱的小心臟了。

    第148章 燕王妃

    柳娘再次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身上很清爽, 有人為她清潔身體, 悉心照料她安睡。柳娘定睛一看, 阿孟、阿季在床邊守著她。

    見柳娘一睜眼，兩人趕緊喂水的喂水、用藥的用藥。阿孟道：“主子不必?fù)?dān)心，您只睡了一個晚上，現(xiàn)在是三十日清晨。太子妃娘娘還好, 太醫(yī)在一旁看著呢。太子妃娘娘生產(chǎn)遇害一事陛下已在查，馬上就會有結(jié)果的?！?/br>
    不必柳娘詢問，阿孟知道她最關(guān)心什么。

    “父皇、母后可有生氣?！鼻闆r緊急的時候，柳娘可沒功夫管什么禮儀規(guī)矩。

    阿孟、阿季對視一眼，道：“不曾聽說?！?/br>
    那就是生氣了。她和燕王遠(yuǎn)在北平，若是遭了厭惡, 不是和皇后撒嬌賣乖幾句就能解決的。柳娘忍不住沉思, 要怎么才能挽回局面。

    清醒了沒多久, 馬皇后就來了。

    “好孩子，躺著就是, 太醫(yī)說你生產(chǎn)前都不能挪動，臥床靜養(yǎng)為好?！瘪R皇后走到柳娘床邊坐下, 見柳娘低頭不語，馬皇后扶起她的頭，才發(fā)現(xiàn)她眼中蓄滿淚水。

    “怎么了？可是疼得厲害, 快傳太醫(yī)……”

    柳娘拉著馬皇后的袖子道：“我以為母后生氣了。”

    馬皇后撲哧一笑，“傻孩子，關(guān)鍵時刻才知誰能擔(dān)當(dāng), 誰可重用。太子妃沒看錯你，母后也沒看錯，你救了她和小皇孫的命！至于些許規(guī)矩，怎么能和人命比，放心，陛下也贊你勇毅果決呢！”

    勇毅果決，柳娘喜歡這個評價，這一直是她引以為豪的品質(zhì)。

    “沒讓父皇母后擔(dān)心，兒媳就放心了，只請母后告知，jiejie那邊可找到兇手了?！?/br>
    馬皇后拍拍她的手道：“你父皇和太子正在查，放心，不會讓太子妃白受委屈的?！?/br>
    柳娘心想，太子妃在這宮中孤立無援，她不想辦法誰來想辦法。

    “不知兒媳可能去探望jiejie？”

    “太醫(yī)說了你最好不要下床，我已令宮人把東宮西配殿收拾出來了，到時你就在東宮生產(chǎn)，等坐完月子，再送你去與老四團聚?！?/br>
    “不行，不行~”柳娘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怎么能在東宮生產(chǎn)，兒媳回燕王府就是，燕王府早就準(zhǔn)備好了……”

    “安心住著！你與太子妃的情義，在她屋里生孩子有何不可。”馬皇后故意輕描淡寫淡化東宮的象征意義，事且從權(quán)，燕王妃有大功，難道讓她一個人凄凄慘慘回王府生嗎？

    “jiejie遭此大難，常嬸嬸在家肯定很擔(dān)心，若是能見一面，jiejie想必能好的快些?！爆F(xiàn)在常遇春已亡，常茂等人撐不起鄂國公府，藍玉也還沒有長成，誰能為太子妃撐腰？可不管能不能，總要做出姿態(tài)來啊。常夫人作為開平王遺孀，在宮中總有些臉面。

    “你就別cao心了，常夫人已經(jīng)進宮陪伴太子妃來了。太醫(yī)說多思無益，你安心靜養(yǎng)才好?！?/br>
    “是，兒媳一定好好養(yǎng)著，給王爺誕下子嗣。”柳娘能確定自己懷的是男孩兒。

    馬皇后又說了一些貼心話，后自回宮不提。

    “關(guān)注著太子妃那邊，什么事情都不要瞞我。若是常夫人來了，請她來見我。”柳娘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安心靜養(yǎng)。

    宮中補藥換著花樣的倒進柳娘嘴里，柳娘一直關(guān)心的常夫人卻始終沒來。

    又過了三四天，阿孟突然來報：“太子妃病危了！”

    “什么！”柳娘一把掀開被子就要起來，阿孟趕緊沖過去抱住她，“主子，太醫(yī)說您不能下床見風(fēng)！有什么奴婢去聽，保證一字不漏傳給主子，行不行？”

    “起開，我自己去看看?！卑⒚系男郧樗€是清楚的，不是確定太子妃回天乏術(shù)，她不會把病危二字輕易說出口。

    “主子，你當(dāng)初是怎么勸太子妃娘娘的，想想王爺、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阿孟抱著她不放，不讓她走。

    “好，不下床，你去抬椅子來，上面鋪上被子，抬過過去。中間從回廊走，昨日你不是說回廊設(shè)了步障嗎？再拿傘擋著，就這么幾步路，不會有事的?！绷锿硕笃浯危s緊整理妝容，太子妃最后一面無論如何都要見。

    阿淑扯了扯阿孟的袖子，阿淑已經(jīng)被放出來，說明皇帝相信柳娘的清白。

    她們幾個趕緊動作，喚內(nèi)侍抬著柳娘往太子妃寢殿而去。

    柳娘到的時候，常夫人正在抹淚，太子也哀戚的站在一旁，常茂夫人、常升夫人也跟著流眼淚，床前還跪著朱雄英，新生的小皇孫也被奶娘抱來了。

    太子妃仰躺在床上，上半身墊得高高的，見柳娘來了，手不住向她伸。

    “jiejie，jiejie，我來了，我在。”柳娘指揮內(nèi)侍把她抬到床邊，夠著身子拉她的手。

    “說好一輩子姐妹……雄英和幺兒就托付給你了……來世再報恩德……”太子妃淚流滿面。

    “jiejie，jiejie，別說喪氣話，不是說一輩子的姐妹嗎？你還答應(yīng)過照顧我生產(chǎn)呢？你忘啦！”

    太子妃努力勾了勾嘴角，喟嘆道：“孩子……”

    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勸慰柳娘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柳娘見她詭異紅潤的臉色如何不知是回光返照，泣不成聲，哽咽道：“孩子，我會照顧好的，從今往后，這就是我親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