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要練兵，要巡邏，讓那些覬覦我們山上糧食的土匪不敢來打劫。我們還要樹立威名，讓過往的商賈主動上貢銀子買平安，讓過不下去的流民敢來投靠山寨。還要教大家更多東西，讓我們能立足，還要有更多的人，還要買馬，買騾子……”范建激動的訴說著他的計劃，慷慨激昂后又轉(zhuǎn)為低沉，“可現(xiàn)在我們還辦不到，先生把做生意的法子都交給我們了，銀錢也回來了，可我們用不轉(zhuǎn)。我雖有求先生留下的意思，可這些事情也是真不會！我以前以為有銀子就行了，沒想到銀子居然不是萬能的！真是cao/蛋，還有銀子解決不了的事情！”

    管理是一門不必賺錢更容易的學(xué)問。

    “這山寨做多能容三百人，等到有了三百人，你也能管理好之后，你又準(zhǔn)備做什么呢？”柳娘笑問。

    “把附近的山寨都聯(lián)合起來，山寨里也不全都是窮兇極惡的人，大家都是沒飯吃，逼不得已跑到山里避難的。怎么聯(lián)合起來能自保了，就欺負(fù)商人百姓呢？那些土匪曾經(jīng)也和百姓一樣的?。　狈督▏@道，“若是遇上強人組建起來的山寨，那就打殺了，咱們有先生教導(dǎo)庇佑，難道還干不過一群莽夫嗎？王大嫂都不答應(yīng)！”

    柳娘笑笑，還是愛拿女人作比喻。

    “然后呢？”

    “等我們把附近的山寨都收編了，人數(shù)也就該過五千了，肯定會引起朝廷的注意。不過現(xiàn)在朝廷正在和逆……燕王打仗，顧不上我們。聽說城里的知府貪財，送份厚禮，應(yīng)該不會為難我們。”

    “若是為難呢？”

    “那就讓他們知難而退。我都想好了，若是被打上來，哨所設(shè)在這兒、前鋒埋伏在這兒……”范建抽出隨身攜帶的腰刀，在松軟的泥地上比劃著簡易地形圖。

    “好！”柳娘撫掌大笑。

    范建突然被打斷，才反應(yīng)古來自己說了多少大話，不好意思道：“都是沒事兒瞎想想，當(dāng)不得真，當(dāng)不得真?！闭l還沒個瞎想的時候呢？小時候看著里長威風(fēng)，他也想做個里長。后來看著秀才公受人尊重，他也想做個秀才?？砷L大后才發(fā)現(xiàn)，他既當(dāng)不了里長，也考不上秀才，只是一個普通百姓而已。

    “敢想敢干！敢想敢干！只有想了才有余地干，且我看你的想法并非不切實際。你自己有這樣的雄心，我又豈會吝嗇于提點你一二。只是……以后別干這種背后計量，說的不好聽就是算計，容易讓人新生誤會?！?/br>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范建喜出望外，既謝先生不怪罪他，又謝先生還肯繼續(xù)教導(dǎo)他，“那先生不走了，對吧？”

    “還是要走。”柳娘含笑打破他的希望，道：“不過不急于一時，我正式教你怎么用人御下，行軍打仗的兵法、處理內(nèi)政的手段一起教你，能學(xué)多少看你的本事。若是我走之前你還沒學(xué)完，或是日后又遇上什么難題，都可寫信與我。我走了，也不是不回來，安頓好之后。會給你傳信的。所以，你要把這里建設(shè)得更好，至少讓帶信的人敢來?！?/br>
    而今這里不是山匪就是流民，普通客商誰回來，想讓人帶信都找不到“不要命”的傻大膽。

    “是！一切聽先生的！”范建朗聲應(yīng)道。自此，他的世界，又進入了一個新天地！

    第234章 女菩薩10

    如此再待了一個月, 柳娘還是走了, 除了帶著她的徒兒田采薇, 其他財物一概不帶。

    “先生, 這是我們的心意！”范建如今成了山寨的領(lǐng)頭人, 再三請求柳娘收下。窮家富路, 遠(yuǎn)行必定要準(zhǔn)備這些東西。

    “不必，孑然一身，什么都會有的。”柳娘瀟灑來去, 終于明白坦腹曬書的驕傲、重兵圍城不帶金銀逃亡, “我最貴重的就是腦海中的知識”的自豪。

    “師父, 我們一定要走嗎？”相比柳娘的灑脫, 田采薇就十分戀戀不舍了。她的父母已經(jīng)死在了流亡中, 山寨中的人, 就是她最后的親人。

    “為師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绷镩L嘆。她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是為邱叔身上的紅色光芒。待在山上的這些日子，她再也沒有當(dāng)初那種玄妙之感, 想來也是, 自古神仙名士都是在名山大川之間感悟天地自然之道，而這樣的道是歷經(jīng)世事之后，看山還是山的第三重境界, 柳娘如今窩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自然不能有所進益。

    此時柳娘怎么也沒預(yù)料到，日后這座不知名的小山將會何等有名，完美驗證了“山不在高, 有仙則名”的古語。

    除惡揚善，積德積福，這是柳娘在山寨這段時間，想出的增強自身實力的辦法。

    柳娘原本是從山東出來的，一路走到了這里，此時的甘陜之地實際控制權(quán)很多還在蒙古人手中，蒙古各旗分裂嚴(yán)重，南邊蒙古人瞧不起北邊蒙古人，北邊蒙古人罵南邊蒙古人數(shù)典忘祖，還經(jīng)常為了草場、水源、牛羊起爭執(zhí)，也不知是不是朝廷分而治之的策略起了效果。此時蒙古人也瞧不起海特（漢人）小白臉，柳娘一個女人，就不去湊熱鬧了。

    柳娘隨即轉(zhuǎn)身往回走，她是從山東出來的，又回到了煽動。此時北平、山東一線還是戰(zhàn)場，百姓流離失所，流民遍地。

    途中遇到流民，也參考范建一行的做法，找個山寨或者大莊園讓他們安身立命，資質(zhì)好的待在身邊教導(dǎo)。安頓好之后，又傳信給范建，令他派人過來幫忙。

    因柳娘裙擺上繡著白蓮，人又慈悲為懷，常有被救之人稱她為白蓮菩薩。又因柳娘手帕上有柳枝，叫她楊柳菩薩、觀音娘娘的也不在少數(shù)。這么多稱呼夾雜著使用，知情的人都知道，就是那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又慈悲為懷的女菩薩。

    在這亂世，最缺的就是大夫，田采薇跟著一路實踐，醫(yī)術(shù)大長。范建也沒閑著，當(dāng)初柳娘交給他的用人之法，他舉一反三，用來聯(lián)絡(luò)柳娘在各地救過的流民，組成聯(lián)盟，號稱“白蓮教”，供奉“觀音娘娘”“楊柳菩薩”，菩薩在人間的化身正帶著徒兒四處施法行善。

    柳娘對這些流言沒放在心上，這么多年，她身上的流言還少嗎？她已經(jīng)習(xí)慣過耳不聞了。再次回到山東，這里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

    “先生，不能再往前走了。朝廷有六十萬大軍正和燕王對峙，決戰(zhàn)就在眼前！”柳娘身邊一位少年建議道。少年名喚喬榛，是柳娘救的讀書人，為這世道所累。后來一直跟在柳娘身邊，充當(dāng)聯(lián)絡(luò)員，聯(lián)系柳娘救過的人，深受她影響的人。

    “我知道?！绷飻n了攏衣衫，極目遠(yuǎn)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次戰(zhàn)役對大明朝局的影響，曾經(jīng)她困獸王府，日夜盼著軍報，這是燕王一系命運的轉(zhuǎn)折點。靖難之役開始時，沒有人看好燕王，就算是孤注一擲幫忙的寧王，也是“兔死狐悲”“拼死一戰(zhàn)”“遠(yuǎn)遁沙漠”，他們從沒指望能以一地之力對抗坐擁天下的朝廷。燕王素來知兵，先期固守內(nèi)線，飛快掃蕩北平周邊，這才有精力與朝廷一戰(zhàn)?？山K究燕王兵寡、朝廷勢重，是李景隆這個草包將軍葬送朝廷六十萬大軍，才讓這場靖難、謀逆有了分明。

    人往往站在歷史的分水嶺上而不自知，柳娘看明白了這一點，卻也不準(zhǔn)備做什么。俠女，才是她此身的目標(biāo)不是嗎？

    柳娘自以為低調(diào)的進了山東境內(nèi)，卻不知各方勢力都關(guān)注她這個新冒出來的白蓮教。朝廷、燕王、地方豪強，都沒放過白蓮教這新生的肥羊，各地的山寨都被圍剿過，可無一勝跡。這是什么概念？就是絕世名將剛剛上戰(zhàn)場的時候，還有吃幾場敗仗長經(jīng)驗?zāi)?！白蓮教憑什么這么厲害，無視所有勢力？所有人都想看看這位白蓮教的靈魂人物。

    而今大明開國不過三十年，絕大多數(shù)人都記得，大明是靠紅巾軍崛起的。紅巾軍最初也是明教、彌勒教、白蓮教等聯(lián)合組成的軍隊，因頭戴紅巾、常年聚眾焚香，又被稱為香軍。大明的崛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又因太/祖曾出家做過和尚，民間對佛教推崇萬分，佛教的變種秘密結(jié)社也十分盛行。

    柳娘以為自己不過救了一些人，一路的正事是行醫(yī)治病、除惡揚善，光明正大，不懼人言。在其他人看來，這是一個有這滔天野心、崛起迅速的大勢力。

    軍營，大帳。

    “父帥，白蓮教唐柳娘入山東境內(nèi)了，按腳程算，十日后可入白河溝。此時來，總不會只來瞧個熱鬧，咱們?nèi)绾螒?yīng)對？”瞿能稟告道，馬上朝廷大軍就要和逆王決戰(zhàn)了，有這么一股大勢力在身邊，瞿能坐臥不安。

    “依我兒之見呢？”瞿通問道。

    “兒想見一見這位唐柳娘，觀她行事，不是不能拉攏到朝廷一邊。”瞿通有理有據(jù)道來自己的想法：“唐柳娘出身來源不明，兒查了多次也未能查到，多半也是貧苦人家出身。看她一路行來，并不往高門大戶撞鐘，多關(guān)心百姓民生，心中當(dāng)真有幾分狹義慈悲。朝廷乃乃大義所在，卻因天生威儀，難免高高在上，與百姓接觸不多。若是能拉攏這唐柳娘，令百姓歸心，不為逆王所惑，對朝廷聲望，也有好處。再則，就算不能為我們拉攏，也不能被逆王利用了?！?/br>
    “說的有理，只你如何拉攏？你能許她什么？她敢信你嗎？”瞿通連發(fā)三問，嘆道：“我等只是北軍，此次出征由曹國公掛帥，南軍已經(jīng)先立戰(zhàn)功，我等若是再不用命效死，恐有閑言。拉攏唐柳娘不是你我從軍為將之人該做的，你需想的，是如何鏟除此等秘密結(jié)社、危害江山的逆賊?！?/br>
    “父帥！父帥心有日月昭昭，兒臣既感且佩，可父帥曾教導(dǎo)兒子，因地制宜、因勢利導(dǎo)。如今朝廷和逆王決戰(zhàn)在即，實無法騰出手來。如今不過權(quán)宜之計，等平定逆王，再議不遲。且這白蓮教多年前就有了，此時再冒出來，許是托名、假做，當(dāng)不得真。趁著現(xiàn)在的首領(lǐng)唐柳娘還有止戈愛民之心，談一談也是可以的?！?/br>
    瞿通閉目擺手，道：“唐柳娘能迅速崛起，由弱而強，想來定非易與之輩。你若是虛言哄騙，騙不過去，反而傷了自己的名聲。就算能勸動，她又能做什么呢？治醫(yī)療馬嗎？大材小用了，而你我是沒有什么大才職位可供虛位以待的?！币簿褪钦f，請不一定請得動，請來了，你也沒有合適的位置安置，還不如就這樣吧。

    “父帥，時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是讓逆王搶了先手……”瞿能急了，他見唐柳娘，如何會有私心，完全是一片丹心向朝廷，這樣的民間勢力，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有朝廷收編。

    “為父如何不知你的心思，可我已經(jīng)說過了，此次出征，乃是曹國公怪帥！你可明白！”話不必說的太透，曹國公并非虛懷若谷之人，若是讓他誤會，瞿家父子認(rèn)為一個女子能夠左右戰(zhàn)局，誤會這是瞧不起他曹國公的文治武功，豈不糟糕。

    “那兒臣手書一封，快馬奉給曹國公，請曹國公定奪?！宾哪芡艘徊降?。

    瞿通頷首，語重心長道：“為父來寫，你從旁磨墨伺候吧。再有，軍中不稱爵位，稱呼曹國公為大帥即可。”

    瞿通面色復(fù)雜的應(yīng)了。

    柳娘如今離決戰(zhàn)場白河溝還遠(yuǎn)得很，戰(zhàn)場上是不會有普通百姓的，那里的百姓都成了流民，在離戰(zhàn)場百里開外的地方，流民扶老攜幼，滿面悲痛的離開家鄉(xiāng)。

    柳娘和身邊人就在這里搭了臨時帳篷，為過路人診病，免費發(fā)放預(yù)防湯藥和米粥。這對很多人來說就是活命之恩，朝廷也顧不上管她這“示恩于民”的舉動。

    柳娘走的是靠近朝廷控制區(qū)域這一邊，柳娘想來，若是有人看中自己身后這龐大的山寨組織，怎么也該是朝廷的人先過來。

    沒先到剛剛用過早餐之后，一個不速之客就登門拜訪了。

    “貧僧有禮?！眮砣艘话雁y白色長胡須，腦門光亮，一身□□——和尚。

    柳娘定睛一看，他身上的紅光有如實質(zhì)，凝稠而緊密，看著就是十世行善的大功德。

    “大師此來，蓬蓽生輝，請上座。”

    “阿彌陀佛。”來人正是道衍和尚，“施主好似不意外貧僧這冒昧來訪?！?/br>
    “我等大師許久了，只是我不知道，一個攛掇藩王謀反，竊取國運之人，居然也是滿身紅光，原來天道是這般可欺的嗎？”

    第235章 女菩薩11

    “天道不可欺, 公道在人心。老衲如今一身皆是修行所得, 幸甚?！钡姥茈p手合十, 低聲頌揚佛號。

    柳娘挑眉, 并不言語, 笑道：“大師屋里請, 窮家小戶，寒門鄙陋，還請大師不要見怪?！?/br>
    “陳涉甕牖繩樞之子, 有亡秦之功；先帝建不世功業(yè), 亦淮右布衣而已。唐姑娘, 妄自菲薄了?！钡姥芪⑿粗? 仿佛不知自己說了什么驚天動地的話。

    他們此時正在一間農(nóng)家土屋之中, 屋頂?shù)桶?、光線昏暗, 正如道衍所說，甕牖繩樞，貧困異常。可有他們幾人站在這簡陋的茅屋中，好似光亮聚集在一起, 逼仄簡陋的環(huán)境只能增加他們的高度、襯托他們的威儀。

    柳娘不接這話茬兒, 揮手讓跟在自己身邊的幾個人出去。道衍亦揮手讓自己的兩個徒兒退下，房中只剩他們兩人。

    柳娘伸手做請的姿勢，請道衍炕上坐, 三月的山東，依然冷得緊。

    “大師心志之堅，天下少有?！绷镒诘姥軐γ? 用粗陶碗給他斟上一碗茶葉沫子潑出來的陳茶，簡陋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此話怎解？”

    “我行走北方，見過許多人，卻從未見過和我一般的人，大師是第一個，想來世間如大師與我這般的人并不多。本以為大師就算不太瞧得上我，大約也不會對我有惡意。一個人走在這茫?；脑?，眼前皆是異類，好不容易見了個同類，怎么也該心生歡喜吧。大師倒好，真怕我活得太好了?！绷锖箮Φ穆裨沟馈?/br>
    道衍也半真半假道：“我等修行之人，本是逆天而為，有同伴固然心神歡喜，無，也不必放在心上。不過唐姑娘的指責(zé)老衲不敢認(rèn)領(lǐng)，此番求見唐姑娘，不正是向而往之嗎？”

    “倒是姑娘鎮(zhèn)定一場，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钡姥芊粗澔厝?。

    “此話怎解？”

    “姑娘見了老衲，面無驚詫之色，看來是預(yù)料到老衲這坐不住的膚淺之人，定當(dāng)前來拜訪?！?/br>
    柳娘莞爾一笑，“想著有人要來，本以為是瞿通父子，沒想到是大師。看來我裝相的本事不錯，連大師都瞞過去了。嗯……以后行走江湖，能忽悠更多人了?！?/br>
    你來我往兩個回合，道衍和柳娘都對對方的書評有了直觀的認(rèn)識。

    道衍端起矮桌上的粗陶碗，笑道：“借花獻佛，敬姑娘?！?/br>
    “大師客氣，您先請?！绷镆沧龀龌鼐吹淖藙?，干了這陳茶，一切盡在不嚴(yán)重，兩人已經(jīng)有了默契。

    一碗粗茶下肚，兩人簡單氣氛突然輕松起來。

    道衍從懷中取除一冊泛黃舊書，遞到柳娘面前，道：“這是我機緣巧合與寺廟中發(fā)現(xiàn)的，可惜此卷經(jīng)文與佛法無緣，老衲修習(xí)不得，贈與姑娘，也算是它的造化?！?/br>
    柳娘接過一看，是一本講述有仙緣的人如何增進自身修為的辦法，偏于借力，正是道衍走的路子。柳娘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翻過一遍，也就記住了，不解問道：“不正是大師正在做的嗎？”

    “非也。老衲一生，雖是逆天而行，祈求長生，卻更懂順勢而為的道理。燕王殿下雄才大略，有龍氣加身，當(dāng)為天下共主?！钡姥苁呛貌谎陲椝南敕?，他就是走扶住天子登基，從而獲得信仰，以國運供養(yǎng)自身的路子。從龍之功這四個字的誘惑，不僅對凡俗眾人，對走入修行之路的人同樣具有吸引力。

    柳娘搖頭，“自古求賢問道之人，從未有過帝王將相之尊。此消彼長，天道平衡，此乃至理?！焙卧娺^坐在龍椅上的帝王長生不老，真有健康長壽之人，也是隱逸于山野間的得道高人。據(jù)柳娘所知，道衍也不過耄耋之年就去了，從沒聽說他羽化登仙，依舊是凡人一個。

    “姑娘見面就嘆天道可欺，怎么此時卻又如此篤信什么至理?！钡姥苄Φ溃骸芭碜鎵郯税?，乃彭國始祖，類于今日坐龍椅上的，這姑娘又如何對天道說？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卻又追求天道平衡，祈求天道的認(rèn)可、寬恕，如此謬論……嘖嘖。”

    別“嘖嘖”?。”緛硎且粠Ц呱?，一吧唧嘴，形象都崩了！

    “為何會不信呢？若是今天大師一身黑氣纏繞走進來，我可是早就長劍出鞘，不敢耽擱，先保命要緊了?！绷镄χ@開最開始的話題，她是想做一個女俠或者修道有成，可她依舊生活在世俗中，誰也不能容忍一個有稱霸野心的民間組織存在。可柳娘也知道這樣野心是說不清楚的，道衍不會聽她的解釋。

    “姑娘還會武？”道衍挑眉，他自己精通儒道釋三家，當(dāng)時名士大家，還以為求仙問道的都是博學(xué)大家之才呢。

    “學(xué)過皮毛，當(dāng)世大約能排前十?！绷锖敛恢t虛道。

    “這話老衲堅信，畢竟能于重重軍營中去錢明等人首級，非武功高絕不能為。”道衍垂下眼瞼，他還以為當(dāng)初夜闖軍營的是柳娘的屬下呢。現(xiàn)在想來，一年之前，她恐怕還是孤身一人吧！這樣一想，危機感更重了。短短一年，就從一個什么都需要親力親為的刺客、莽夫，變成了號令三省綠林的掌教，如此迅速崛起，怎能不讓人心驚！

    錢明？道衍和尚不說她都忘了，此生一過來，她最先做的，不就是為原身復(fù)仇嗎？正是殺了錢明等幾個身上冒黑氣的人，讓她修為大漲，柳娘才會定下積德行善、以殺止殺的方法論，準(zhǔn)備一路殺到修行這條康莊大道上。奈何這條路上人怎么少，現(xiàn)在一切反而都要自行解決了，連個參考都沒有。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談?wù)勀牡溃像南炊??！比羰撬牟榈臎]錯，這唐柳娘在一年多以前，還只是一個會些粗淺拳腳功夫的普通農(nóng)女，怎么可能突然之間拉起這樣的隊伍來?？上屏锏母改付既チ耍依镉质翘踊倪^的，五服以內(nèi)的親戚都每一個，端的是滑不留手。這樣一個人，一年期間幾乎讓北境幾個省都改了姓，如何能不讓道衍忌憚。

    “坐而論道，相互印證，是我的幸運才是?！绷镄Φ?。柳娘講了她的體會，在修行的路上，道衍才是前輩。雖然柳娘諷刺他竊取國運、期滿天道，為一己之私鼓動燕王發(fā)動靖難之役。不過柳娘堅信自己的道偷不走，刪繁就簡、去偽存真之后，天下道理就那么幾條，可每個人從中衍生的意思都不一樣！道是柳娘自己的，誰也偷不走，誰也抹殺不了。

    道衍聽了搖頭，道：“黎民黔首不可依賴，今日信我，明日信他，懂什么道義。即便你今日救了他們，不過這三五日的感激涕零，再過三五年，恐怕此時為你立的長生牌位都砍了當(dāng)柴燒。你既然也走這懲惡揚善的路子，何不與我同行?！?/br>
    柳娘就說，什么值得閻王坐下第一謀士親自出馬，原來是想為燕王招攬她這個人啊！柳娘心里好笑，堂堂化外之人，摻和進朝廷權(quán)力斗爭中，怎么可能對修行有好處！

    “大師放心，我心寬得很，并不因此氣餒。我做的，問心無愧，他日是永墮阿鼻地獄，還是飛升西方極樂，都無甚掛礙?！蹦切┗蛲髫?fù)義、或感激涕零的人不過凡人，會對她有什么影響不成。

    “綠林、黃巾、赤眉……千百年來，百姓重未消停過，難打姑娘要把自己一生功業(yè)，即若在這些人身上嗎？”

    “哈欠——”柳娘長打一個哈欠，笑道：“不好意思，大師剛剛說什么，一下子走神了。無禮得很，請大師恕罪?！?/br>
    現(xiàn)在就桌上一碗粗陶茶水，想端茶送客都找不到理由，柳娘當(dāng)機立頓大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