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伴急忙大喊：“那我該去哪里？”

    皇帝陛下略作思忖，說：“為何問我？我便是你，你問我，便是問自己?！?/br>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求?！滨幇檎f。

    皇帝陛下淡然一笑，說：“求人不如求己。”

    “我便是你，求你便是求自己。”鯉伴說。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然后問：“好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鯉伴說：“求你將我削去皮rou，讓我忘記一切，一如十多年前我央求你對我做的一樣?！?/br>
    此時鯉伴已經(jīng)想明白了。十多年前自己忘記一切，必然不是自己給自己削去皮rou。雖然皮囊?guī)熞宰约旱难嚎梢越o自己換皮削骨，但是無法做到遺忘一切的程度。不然，皮囊?guī)煏驗榘胪就涀约簽楹我o自己削去皮rou，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皮囊術(shù)而失敗。

    小十二又不知道師父已經(jīng)化為兩人。

    那么，讓他回到桃源的人只能是自己。

    “當(dāng)時的自己沒有拒絕自己，此時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滨幇樾南?。

    皇帝陛下猶豫了。

    雷家二小姐勸鯉伴說：“何必這樣？你剛?cè)胍粋€輪回，又要重復(fù)一個輪回？”

    狐仙從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鯉伴。

    鯉伴感激地看了雷家二小姐一眼，說：“對，我剛?cè)胍粋€輪回，我十多年前決定遺忘一切的時候，想著這樣做或許能讓這個世界變好一點，可是這個世界沒有變好?，F(xiàn)在初九即將受到懲罰，失去奪來的身體。小十二也受到懲罰，被關(guān)在無生無死的境界。哪怕是無辜的樹枕，也受到了懲罰，十多年來寸步不能移，跟瓶中花沒有任何區(qū)別?？墒沁@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應(yīng)該受到懲罰的人！是的，或許我又要重復(fù)一個輪回，或許我遺忘一切之后，這個世界還是不會變好一些，但是我必須這么做，就像我十多年前做的決定一樣。”

    這時候狐仙說話了：“沒有用的，你很可能還會像十多年前一樣面臨失敗。小十二是‘貪’，初九是‘欲’，那時候他們不在了，但是貪欲的人從來不會消失?！?/br>
    鯉伴笑了笑，反問狐仙：“白先生，你活了這么多年，難道還看不明白世間的人嗎？縱使無用無望，世間的人也會嘗試一次又一次。如熬不過冬的草，春風(fēng)吹又生，一枯一榮；如歸來銜繡幕的燕子，舊巢無覓處，南飛北歸；如輪轉(zhuǎn)交替的四季，春夏秋冬，循環(huán)往復(fù)。如白晝黑夜，如斗轉(zhuǎn)星移，如葉落歸根，如子子孫孫?？赡阍趺茨苷f這就是失敗，就是無用呢？”

    狐仙無以應(yīng)對。

    雷家二小姐仍不甘心，說：“可是樹枕呢？她等了你這么多年，最終還是一場空嗎？你想過她嗎？你這不是接受懲罰，你這是逃避！”

    鯉伴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然后說：“很久以前，我們就說過，我和她是不存在的，唯有愛存在。有緣的人，無論離多遠(yuǎn)，迷失多久，終將相遇?！?/br>
    雷家二小姐不說話了。

    皇帝陛下看著鯉伴，陷入了沉思。

    太監(jiān)見皇帝陛下半天一動不動，輕聲呼喚：“陛下？陛下？擺駕回宮嗎？”

    皇帝陛下回過神來，對鯉伴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從皇后娘娘那里取回身體了，讓她跟你一樣遺忘所有的痛苦吧。你們?nèi)羰菬o緣，就互相忘卻；若是有緣，還終將相遇?！?/br>
    說完，皇帝拂袖往外走。

    太監(jiān)立即打開門，大喊：“起——駕——回——宮——”

    終章 魚柳

    洞庭湖邊，一老者正在釣魚。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在老者身邊玩石子。

    忽然，鵝毛做成的浮漂猛地往水下沉。

    老者急忙揮起魚竿。一條鯉魚躍出水面，落在岸邊，拼命地甩尾，蹦跳不已。小孩丟了手中的石子，要去捉那鯉魚。

    老者連忙大喊：“小心魚鉤劃了手！”

    小孩按住了鯉魚，眉頭一皺，扭頭對老者說：“爺爺，爺爺，這不是鯉魚，這是柳葉?！?/br>
    老者定眼一看，果不其然！小孩手下按著的不是鯉魚，而是一條跟鯉魚差不多長的連枝柳葉。

    從湖面吹來的風(fēng)拂動柳葉尖兒，一擺一擺，如同魚尾。

    小孩抓起連枝柳葉，插在湖邊濕地里，拍著手興奮地說：“爺爺，爺爺，你看，柳樹！”

    老者摸摸小孩的頭，笑容融化在皺紋里，說：“無心插柳柳成蔭，明年它就會長成柳樹了！等它長大了有了柳絮，就叫你mama摘了做柳絮枕頭給你枕?！?/br>
    “為什么要做柳絮枕頭？”小孩問。

    老者收起魚竿說：“它能讓你的記性變好，不會忘事?！?/br>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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