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索圖擦了擦頭上的汗,戀戀不舍地投去一眼,正巧看見簾帳垂落下來,一張素白的面孔一閃而過,他不禁愣了一愣。 他自幼目力極好,在識記美人這件事上更是異常敏銳。 方才在殿上未看清,眼下一看,嘶,這藥人不僅生得極美,還有點(diǎn)眼熟。他像是很多年前在哪見過???,在哪見過呢? 對了,那一年,那個月隱宮里的....... 奇了怪了,就是他當(dāng)年救了白曇,白曇怎么會不認(rèn)得他? 索圖奇怪地陷入了沉思,依稀想起當(dāng)年他師尊巫閻浮為了奪回白曇與此人交手時,雖已負(fù)了傷,可一出手如魔神出世般凜冽殺氣,劈風(fēng)斬月的招勢,只叫神哭鬼泣,毀天滅地,整個武林之中能擋下一招之人也寥寥無幾,他拜入巫閻浮門下十年,也不曾見過他使出全力,可那人卻能一箭重傷了那時的巫閻浮,實(shí)在不可思議。不知是因其內(nèi)力足夠雄渾,還是因?yàn)閼牙锉е讜?,讓巫閻浮有了顧忌,這件事,在索圖心里始終是個謎。 而他更弄不懂的是,為何師尊當(dāng)年明明已決意棄了白曇這枚棋子,可從月隱宮踏上歸途后又半道折回去,大費(fèi)周章的把半死不活的白曇搶回來,甚至不惜丟了原本要去搶的重要寶物,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 那時他曾無數(shù)次的想問這個問題,又無數(shù)次的打了退堂鼓。 于是,到巫閻浮死,他也不曾知道是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只知道,救回白曇這個外表柔弱實(shí)則心狠手辣的小妖孽,恐怕是他師尊那般運(yùn)籌帷幄,冷血無情的人物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策。 ——也是致命的失策。 ........ 聽著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車輿搖搖晃晃地行上山坡,金發(fā)少年才緩過神來,從白曇懷里抬起頭,還心有余悸:“曇哥哥,我好怕。” “別怕,你曇哥哥現(xiàn)在是教主,跟在我身邊,誰也奈何不了你這只小羊兒。”白曇親呢地喚了他的梵語小名,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一笑,真似個溫柔的好兄長。以往他住在蛇房時,與小他三歲的謎沙相依為命,親如兄弟,如今,謎沙是為數(shù)不多還不怕他的人了。 “真的么?那索圖不會再來抓我?”謎沙眨了眨眼睛,一對綠眸怯生生的,真似個惹人憐愛的小羊兒。 “他敢,我親自剝了他的皮,拿來給你做鼓玩?!卑讜已凵耋E然狠戾,將謎沙嚇了一跳,卻又見他轉(zhuǎn)瞬笑了起來,“怪我疏忽了,龜茲離這兒遙遠(yuǎn),你一個人怎么走得去。待到改日我去西夜,親自將你送回去。” 謎沙忙搖搖頭,像是想起了什么傷心事,眼中泛起淚光,咬了咬牙道:“不,謎沙想跟著曇哥哥,學(xué)厲害的武功,謎沙再也不想回龜茲當(dāng)奴隸了。要回,也該回樓蘭,那里才是謎沙的家鄉(xiāng)?!?/br> 白曇這才憶起謎沙與他說起的往事,心里一軟:“罷了,你學(xué)學(xué)武功也好,明日我就讓無障教你些功夫?!?/br> “嗯?!敝i沙抹了抹臉,馬上就笑逐顏開了。到底是心思單純的少年,一下又被車輿內(nèi)另一個沉默不語的人吸引了目光。 那人樣貌極俊,藤蔓纏繞,鮮血淋漓的身子卻極可怖,他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忍不住摸了摸白發(fā)男子手臂上的鬼藤,竟感到它猶如活物般扭動了一下,不由嚇得大叫了一聲:“我見過,我見過這種植物?” “哦?”白曇疑道,“你在何處見過?” “我在天山里迷路的時候,見到過一個寒潭。那寒潭里有好些尸體,身上全生著這種鬼藤,水藻似的,有幾個薩滿巫師模樣的人跪在寒潭邊上磕頭,好像在祈禱尸體死而復(fù)生,好生可怖。我害怕得緊,就跑了。” 他們怕是也在養(yǎng)藥人罷。白曇暗忖,知道這鬼藤來源,不禁心下喜悅,如此一來,萬一這藥人被他榨干了,也不需太擔(dān)心。 巫閻浮聽著,卻有些心神恍惚,一時置身于雪山深處,騎著一匹白馬,馱著一個人,又抱著一個人,在暴風(fēng)雪中艱難跋涉,苦苦尋著什么。可記憶支離破碎,他記不清那時情形,只隱約覺得好像就是在尋那寒潭。 他為何要去尋鬼藤,養(yǎng)這藥人呢? 是為了誰呢?他自己么?他何時受了如此重的傷? 謎沙戳了戳他的胸口:“這人,是曇哥哥從那寒潭里挖來的么?” “自然不是?!卑讜乙娢组惛⊙鄄€低垂,不言不語,活像某種食草動物,忍不住撓了撓他棱角分明的下巴,“這人是我養(yǎng)的藥人,叫阿癡,你看他,生得這般高大英俊,又溫馴得很,像不像“銀蛟”?” “銀蛟”是巫閻浮養(yǎng)的一匹高原馬,是萬里挑一的駿,跑起來矯健無比,如龍似蛟,通體雪白,鬃毛近乎銀色,能懂人言,以馬語回答。白曇喜歡得緊,當(dāng)年隨巫閻浮一起前去西疆時,便將它討了來。 巫閻浮死時,這靈馬似有所感,眼中泣血,長嘶不止,咬著他的衣角胡亂撕扯,自那以后,無論他如何逗它,銀蛟卻是再也不發(fā)聲了。 第8章 “一個是馬,一個是人,哪里像了,人又不能騎!”謎沙咧咧嘴。 “誰說的?”白曇得寸進(jìn)尺,如摸馬兒鬃毛般撫摸起巫閻浮的長發(fā),“他走路都是四肢著地,跟馬一樣,誰說騎不得?” 說著便一掌將巫閻浮推得趴下,又一屁股坐到了他背上,裝模作樣的“駕”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臉:“快,阿癡,給主人學(xué)聲馬叫聽聽!” 謎沙忍俊不禁,噗地一聲笑出聲來。 巫閻浮嘴角僵硬,面如死灰地學(xué)了一聲,一對藍(lán)眸愈發(fā)陰鷙。我看你這小狼崽子能狂到幾時,等著瞧…… 我們師徒倆以后誰騎誰。 車輿晃晃悠悠,在一座瀑布之前停了下來。 此處風(fēng)景極好,四周群山環(huán)抱,松海蒼翠,西鄰玉女潭,東望黑龍?zhí)?,北面是巍峨的瑤池石門”鐵門關(guān)”,外人想要來到這里,難上加難,浮屠教歷代教主的居所就在玉女潭瀑布源頭的醴泉洞之內(nèi),更是極為隱秘。 若不是因?yàn)榘踩讜乙膊⒉欢嘞胱≡谶@里。 踩上一塊浮冰,他輕催內(nèi)力,便載著謎沙與藥人向洞口漂去。此時天色已暗,水面泛著一層寒霧,能看見潭中巨大的哲羅鮭宛如一片片銀色的云翳,在冰層下漂浮來去,眼瞳閃閃爍爍,似云翳間裹著的星子。 謎沙好奇地蹲下來去看,卻被白曇握住了手:“別離得太近,這些哲羅鮭兇猛得很,是食人的,被飼養(yǎng)于此,也是為了防范不速之客?!?/br> “原來如此?!敝i沙面露畏懼之色,見一條哲羅鮭忽然游近過來,發(fā)亮的眼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卻沒留神,撞到了身后的巫閻浮,將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栽進(jìn)了水里。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本緩緩游動的哲羅鮭頃刻聞聲而至,猶如一群餓狼爭先恐后的圍攏過來,霎時間,水面無風(fēng)起浪,駭人至極! 白曇大驚失色,唯恐他的救命藥被一群魚分食干凈,朝那藥人落水處一躍而下,驅(qū)動真氣擊殺群魚,頃刻間水里血污渾濁,哪里找得見那藥人蹤影?一時便慌了神。他水性又是極為不好,雖偷學(xué)了不少上乘武學(xué),可水下的功夫卻是一樣沒學(xué),當(dāng)下便嗆了幾口水,一不留神就給一條哲羅鮭鉆了空子,足尖挨了一口,立時便覺劇痛難忍,不知是不是丟了塊rou。 這時卻聽謎沙在上面大喊:“曇哥哥,他在這兒!” 白曇躍上浮冰,左右一望,竟望見那藥人不知何時游到了幾丈開外的一塊浮冰旁,拖著身體往上爬,大腿上還有一條嬰孩大小的哲羅鮭咬著不放,情形既滑稽又悲慘。他即刻飛身躍去,一掌劈死了和他搶藥的惡魚,便發(fā)現(xiàn)藥人腿上碗口大的一個豁口,皮開rou綻,血液汩汩直冒。 連忙捂住,立時顧不上其他,抓起他與謎沙二人,足不沾地的回了洞中石殿。 ....... 巫閻浮躺在療傷用的冰榻上,心情復(fù)雜地看著小狼崽子抱著自己大腿猛嘬,瞇起眼,眼皮子狂跳。白曇咬他,“三毒”也咬他,這就罷了,連湖里的魚也不放過他,倒好,他養(yǎng)的三種畜生,這下可全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