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音朝她寬慰地一笑，“青姨不用擔(dān)心，按我方才交代的那般說便是?！?/br>
    她知道青姨的擔(dān)憂，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易容。

    只是，她素來愛美，她所會的易容，無非是把自己膚色變黑些，或者往臉上添幾道什么。

    總之，就是變丑而已。

    一想到要頂著那樣丑丑的面孔成日待在秦默身邊，她便覺得難以忍受。何況，漂亮的面容總是更讓人沒有抗拒力些，不是么？便是清冷如秦九，亦不能免俗罷？

    她仔細(xì)回想過了，這一世，除了前幾日街上意外的碰面，自己確不曾同秦默打過照面。那么，如此一來便沒什么好憂心了。

    這時，門口傳來些微腳步聲。

    公儀音收回思緒，挺直腰身朝外看去。

    果然是幾日不見的秦默。

    一襲白裳翩翩而來，雪白衣袖輕垂，隨著走路帶起的微風(fēng)輕輕搖擺，泛著皎月般柔和的波光。他的神情是一貫的高潔清冷，如高山之巔的冰雪，讓人只敢遠(yuǎn)觀。

    公儀音眼中波光一閃，和青姨起身迎了上去，對著秦默躬身行禮。

    “見過秦寺卿。”

    秦默淡淡掃了她們一眼，“你們，是重華帝姬派來的？”語聲清而淡，目光蜻蜓點(diǎn)水般在公儀音面上一頓，似籠了薄薄輕霧。

    公儀音低垂著頭立在青姨身后，一臉恭順的模樣，眼角余光卻是偷偷打量著秦默。

    與那日街上初遇時的心境不同，如今的她，再見秦默，心中滿是雀躍和歡喜。

    眼前這個風(fēng)華無匹的郎君，曾是喜歡她的呢！

    既然他能喜歡上自己一次，重生一世，占盡天時地利，她自然能讓他再次喜歡上自己！

    公儀音嬌艷的紅唇微翹，眼中有隱隱的光芒閃耀，滿滿的自信。

    殊不知，這些都盡數(shù)落入秦默眼中。

    青姨恭敬應(yīng)了，自袖中掏出公儀音寫的那封信，遞了過去，“這是殿下托婢子帶給使君的信，煩請使君一觀?！?/br>
    秦默將信展開，一目十行看完，目光清冷地看向青姨身后的公儀音，“你便是信中所提的宮無憂？”

    公儀音點(diǎn)頭應(yīng)諾，上前兩步垂首行禮道，“宮無憂見過秦寺卿?！?/br>
    “抬起頭來?！倍厒鱽砬啬瑳鋈缢橛窀”穆曇簟?/br>
    公儀音心中打著鼓，略為惴惴地抬了頭。秦默他，不會真的僅憑那一眼便認(rèn)出自己來了吧？

    秦默目光清幽似水，打量了她一眼，眸底是慣常的水波無痕，他啟唇淡然道，“為何想入延尉寺？”

    公儀音壓了嗓音，抬頭看向秦默，將自己心底的忐忑之意壓下，她仰著臉，面容如白玉般清麗，“破疑案，緝真兇，掃清人間不平事?！?/br>
    擲地有聲的話語從她菱唇中清晰吐出。

    說完這話，她篤定地看著秦默，唇畔一抹淺淺笑意。

    哪怕是有自己的薦信，秦默也不會輕易留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在延尉寺，公儀音很清楚這一點(diǎn)。

    所以，她不能走尋常路。

    果不其然，她看到秦默的眉梢微微一挑，那雙漆黑明潤的眼眸中有微光閃過。

    這是他產(chǎn)生興趣時慣有的神情。

    “志向倒是不小。”秦默望著她輕嗤一聲，語調(diào)中似含了一絲調(diào)侃和諷意，再仔細(xì)一聽卻又覺是錯覺。

    他的眸光中帶了些微犀利的神色，“你會什么？”

    “查案?！币娗啬椎墓饷u弱，公儀音忙補(bǔ)充道，“我的嗅覺較常人靈敏得多。”查案，秦默自己也會，所以公儀音知道，她得拿出些不流于俗的優(yōu)勢來，興許才能打動秦默。

    “哦？”秦默尾音微挑，似乎起了些興致，眼中的眸色愈發(fā)幽深起來，“怎么說？譬如，你能聞到他人聞不出的氣味？”

    公儀音點(diǎn)頭，她閉了眼，深吸一口氣，光潔如瓷的面上浮現(xiàn)一抹清淺的笑意，“白芷，零陵香，砂仁，丁香，麝香，當(dāng)歸，豆蔻。”她一口氣說了七八種香料名稱出來，爾后睜了眼，笑意盈盈看向秦默，“上一位來這里的郎君身上所配香囊中，有這七味香料?！?/br>
    秦默眼中有一閃即逝的異色。

    他看著公儀音臉上篤定的神情，微微沉思，沒有立即接話。

    公儀音看他的表情，猜想他大概也不清楚那位郎君香囊中到底用了什么香料，眸色一轉(zhuǎn)，清朗的嗓音又響了起來，“秦九郎今晨沐浴所用的澡豆中加了桂花、甘松和留蘭?！彼粗啬?，微微一眨眼，頰邊梨渦若隱若現(xiàn)，“是也不是？”

    秦默定定地看著公儀音片刻，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什么來。

    公儀音略有不安，卻仍是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打量，不泄心底半分忐忑。

    秦默的唇角突然彎了彎，剎那間，恍若滿樹潔白梨花盛開，拂面而來的是舒雅而空靈的美。

    公儀音怔在原地。

    再凝神望去，秦默嘴角那一抹弧度已消失不見，仿佛方才所見，只是她的錯覺。

    “明日起，來延尉寺應(yīng)卯。”他淡然出聲。

    公儀音深深墨瞳中閃過一絲喜悅，歡欣應(yīng)下道了謝，想了想，覺得今日的目的已到達(dá)，剛想告辭，秦默卻先開了口。

    “我?guī)闶煜は赂?。?/br>
    說完，目光微微瞥一眼一旁的青姨。

    公儀音有些意外，但她又豈能錯過這等同秦默單獨(dú)相處的大好機(jī)會，忙暗中給青姨遞了個眼色。

    青姨會意，行禮道，“婢子替殿下謝過使君，既然使君留宮小郎還有事，婢子就先行告退了。”

    秦默輕聲應(yīng)了，吩咐人領(lǐng)了青姨出去。

    青姨看一眼公儀音，略帶擔(dān)憂地跟著來人離開了。

    瞧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秦默轉(zhuǎn)向公儀音，語聲涼淡，烏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有著舒卷的高雅清華，“走吧?！?/br>
    *使君=大人的意思，用來稱呼一般官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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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0章 共處

    公儀音跟在秦默之后走出大廳，卻見秦默停下腳步，招手喚來一旁當(dāng)值的衙役，“去將魏主簿請來。”

    身后的公儀音微怔，眼中流露出一絲懊惱之意。

    怎么？原來不是秦默帶自己參觀？她嘟嘟嘴，心中腹誹，真是害自己白高興了。

    很快，有一名灰袍男子匆匆而來，走到秦默跟前行禮道，“下官見過秦寺卿?！?/br>
    秦默應(yīng)了一聲，淡淡的目光瞥向公儀音，“他明日起在延尉寺當(dāng)差，你先帶他熟悉一下環(huán)境?！闭f罷，收回目光，拂袖欲走。

    “等等?！?/br>
    公儀音趕緊喚住他。

    就這么讓他走了，豈不是白白浪費(fèi)了這大好機(jī)會？

    秦默眉頭微蹙，眼中有剎那波動，“你還有何事？”

    公儀音方才也是一時情急才喚出聲，見秦默開口詢問，腦中飛快轉(zhuǎn)了轉(zhuǎn)，面上帶著笑，眸中閃過一絲靈動，“殿下還有幾句話想讓我?guī)Ыo秦九郎?！?/br>
    秦默無甚表示，一旁的魏崇卻不滿地皺了皺眉。

    這小郎到底是何身份，竟對著寺卿自稱我？他的目光在公儀音面上流連片刻，眼中卻浮現(xiàn)出難以抑制的驚艷。

    寺卿容顏俊美，風(fēng)儀高潔，鮮有人能與其并肩而絲毫不顯遜色，眼前這小郎，顯然便是這為數(shù)不多的例外之一。

    雖然面龐還略顯稚嫩，但有朝一日長成，其風(fēng)姿必定不輸秦九郎。

    再者，他口中的殿下又是指哪位帝姬或是皇子？

    見秦默不語，公儀音又補(bǔ)充道，“殿下吩咐了，讓我私下將話帶給秦九郎?！彼垌⒉[，唇邊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眸色流轉(zhuǎn)間，帶出一絲魅惑之色來。

    秦默面色未變，只轉(zhuǎn)向魏崇道，“既如此，魏主簿便先下去吧，煩你空跑一趟了?！?/br>
    魏崇雖然好奇，還是諾諾應(yīng)了，躬身退下。

    “說吧?！鼻啬谎?，聲音似乎比方才更涼了。

    公儀音莞爾一笑，并不計較他的清冷，語聲朗朗道，“殿下讓我問秦九郎，當(dāng)日殺害云水的兇手，抓到了沒有？”她潔白如玉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平添幾分嬌俏。

    秦默轉(zhuǎn)過眼，臉上神情依然平靜，語氣卻似乎舒緩了些，“聽聞當(dāng)日重華帝姬也在場，還指明了調(diào)查的正確方向？”

    公儀音“嘿嘿”一笑，剛想客氣客氣，突然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宮無憂”，忙“刷”的收起臉上的笑容，硬著嗓子道，“殿下并未同我細(xì)說……”

    秦默看著她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嬌俏模樣，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撇開目光，淡淡道，“帝姬當(dāng)日所料沒錯，我們后來的確在當(dāng)日當(dāng)值的羽林衛(wèi)中找到了兇手?！?/br>
    “兇手因何殺了云水？”

    “云水入宮前同兇手乃青梅竹馬，兩人約定好等云水再熬幾年，到時候放出宮，兇手便會娶她。”秦默緩緩說道。

    聽到這里，公儀音已猜出個大概，接口道，“豈料云水聽說皇后屬意她去服侍主上，利益面前，早忘了從前的海誓山盟，兇手氣不過，因愛深恨，這才殺了云水？”

    秦默“嗯”了聲，“大概便是這樣了。兇手招認(rèn)他知道云意和云水爭吵之事，這才想要嫁禍于云意。”他似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頭向公儀音看來，籠著霧氣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轉(zhuǎn)不定。

    公儀音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結(jié)結(jié)巴巴道，“秦……寺卿，可是我……我方才的推斷有什么不對？”

    秦默輕笑，笑聲低低地漾開來，帶著一抹深意，“無事，我只是沒想到，一個帝姬府中，竟藏了這么多斷案的高手?！?/br>
    公儀音愣了愣，他這話是何意？

    還未等她想明白，瞧見秦默已走遠(yuǎn)，忙快步跟了上去。

    秦默緩步輕踱，帶著她在延尉寺中繞了一圈，邊走邊用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向她介紹著每處地方的用途。

    公儀音“恩恩呀呀”應(yīng)著，一雙眼卻是止不住往秦默面上瞟。

    他的側(cè)面輪廓泛著玉質(zhì)的光澤，帶著精雕細(xì)琢般的優(yōu)美，緩緩開合的唇瓣有著惑人的唇色，再往上，那一雙點(diǎn)漆深瞳，仿佛飄著細(xì)碎的浮冰，幽涼似昆侖之巔產(chǎn)的上好寒玉。

    眼看著快到府衙門口，秦默卻霍然抬眼看來，唇角彎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無憂這般看著我作甚，可是我臉上有臟物？”

    公儀音慌忙垂了眼，連連搖頭。

    心跳卻因他那聲低沉的“無憂”而停滯了一瞬，心中除了手足無措的慌亂還有一絲納悶。

    這已經(jīng)是他今日第三次對著自己笑了，哪怕只是很淺很淺的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