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秦默，遠(yuǎn)比這要高冷得多。

    她心中狐疑，猶疑著抬頭再度打量起秦默，卻見他已收了嘴角的笑容，身姿冷峭，似乎同平日并無兩樣。

    公儀音暗暗腹誹，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秦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今日你便先回帝姬府，明日記得準(zhǔn)時(shí)來點(diǎn)卯。”

    公儀音收回心思，微微扯了扯衣襟以掩飾自己心底的不安，恭謹(jǐn)應(yīng)聲道，“那無憂便先行告退了?！?/br>
    話音落，她剛待轉(zhuǎn)身，身后卻傳來一聲凄厲而尖銳的呼喊，穿透她的耳膜，也劃破了空氣中流淌著的靜謐。

    “秦九郎！”

    尋常的一天，至此戛然而止——

    公儀音清麗的面容上有些許愕然，轉(zhuǎn)身朝后看去。

    午后的暖陽灑下，給整個(gè)延尉寺的庭院鍍上一層金色，四周愈發(fā)顯得寧靜而柔和。然而這溫暖中帶著詩意的陽光，照在府衙門口那男子身上時(shí)，卻讓他的面容，一半隱藏在了身側(cè)衙役的陰影之下，顯得慘白而詭譎。

    公儀音心中微微一驚。

    門口那男子，被兩名衙役一左一右押解著，上著深色短打，灰蒙蒙已瞧不出本來的顏色。而讓公儀音在意的，是他衣襟袖口處沾染的深褐色印記。

    若是沒看錯(cuò)的話，那似乎是干掉后的血漬。

    他面色慘白，雙目凹陷，眼神中透出nongnong的絕望。

    微風(fēng)徐來，公儀音嗅到了一絲酒的味道。

    看這模樣，似乎是被抓捕的犯人，預(yù)備押到延尉寺牢獄中去。

    就在此刻，那男子突然抬起頭，眼中迸發(fā)出駭人的光芒，他胳膊肘一捅，一把掙脫開身側(cè)衙役的鉗制，朝公儀音這邊撲來。

    第011章 矯情的男人

    他來勢(shì)洶洶，把公儀音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往后退幾步，避到秦默身后，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男子沖到秦默跟前，卻是出乎意料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仰面看向秦默，聲音沙啞中含著nongnong的絕望，“秦九郎，秦九郎，您救救小民，小民是冤枉的！”這么近一瞧，他眼底的淤青愈發(fā)清晰可見，狼狽而憔悴。

    公儀音長長吁一口氣。

    嚇?biāo)浪?，還以為這人撲過來是要傷害自己呢。

    正暗暗拍著胸脯定神，突然感到一道涼涼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識(shí)抬頭一瞧，正撞上秦默側(cè)頭看過來的淡然目光，蕩著恍惚的波光，似乎……還隱了一絲關(guān)切？

    公儀音竊喜，抬頭給了他一個(gè)燦爛的笑容，露出潔白如編貝的牙齒來，一邊樂滋滋一邊略帶羞澀低了頭道，“我……我沒事，就是嚇了一跳?！?/br>
    不料，耳邊飄來涼嗖嗖的一個(gè)字，“手?！?/br>
    公儀音一時(shí)沒聽清，錯(cuò)愕抬頭道，“什么？”卻發(fā)現(xiàn)秦默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

    小手瑩白如玉，柔弱無骨，落在素白的衣袖上，顯得愈發(fā)悅目惑人。

    可是秦默，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神色。

    她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剛剛浮上的紅暈潮水般退得干干凈凈。

    “嗖”的一聲將手縮回，公儀音暗暗咬牙，這個(gè)男人，果然還是同前世一樣，碰都碰不得！

    真是矯情！什么臭脾性！

    罵歸罵，再抬頭時(shí)，公儀音已是一派落落大方，朝他歉意一笑。

    自己方才的確是大意了，如今不過同秦默剛有所接觸，自然得小心著些?？蓜e適得其反，反倒讓秦默厭惡了自己——

    要知道，這個(gè)男人可是有很多觸碰不得的逆鱗。

    秦默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子。

    他已被趕上前來的衙役制住，雙膝跪地，停止了掙扎，目光卻是緊緊黏在秦默面上。

    “怎么回事？”秦默淡漠開口。

    “啟稟使君，此人乃昨夜一殺人案的兇手，卑職們正準(zhǔn)備押送其去大牢。”

    “秦九郎，九郎，使君，使君，小民是冤枉的，小民真的是冤枉的，使君明察！使君明察！”男子顯然已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不住地對(duì)秦默磕著頭。

    都說秦九郎斷案如神，如今，秦九郎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所以這人，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哪怕身后的衙役使勁鉗制著他的身體，他還是倔強(qiáng)地，一下一下往地上磕著頭，鮮血很快染紅了他的額際，他卻絲毫沒有停的跡象。

    公儀音不忍地別過眼，抬頭看向秦默。

    秦默的神情，平靜而冷淡，沒有起絲毫波瀾，身姿挺拔而孤絕，冷得像是高山之巔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并未有絲毫動(dòng)容，相反地，他提了腳步，轉(zhuǎn)身欲走。

    “秦九郎！”身后傳來男人凄厲的叫聲。

    公儀音知道秦默向來是這般冷情冷心的性格，他，從來不是什么圣人。

    可是瞧著身后男子那狼狽絕望的模樣，總歸有些于心不忍，吶吶開口道，“秦九郎，你不準(zhǔn)備過問？”

    秦默淡淡瞥了她一眼，“每個(gè)被抓的犯人都是這么聲淚俱下地喊著冤，我沒有這么多功夫去一一過問?！?/br>
    “可是……”公儀音頓了頓，斟酌著道，“我看他，的確似有冤屈的模樣。”

    秦默頓住腳步，側(cè)身定定看了她一眼，俊美的面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須臾，他冷冷啟唇，“你若覺得他是被冤的，便替他找出真兇來。”

    公儀音怔了怔。

    秦默這是叫自己去查這個(gè)案子？

    “怎么？”見她不出聲，秦默睨著眼看了她一眼，神情散淡，“不敢接？”

    公儀音寬大衣袖下的手微微一緊，要她單獨(dú)查案，的確有些緊張。先前云水之案，她作為帝姬，能查出固然好，查不出，別人亦不能說什么。

    可她如今的身份是宮無憂，若是這次沒有成功破案，日后再想得到秦默的信任便難了。

    權(quán)衡之下，她還是咬咬牙點(diǎn)了頭，“好！”

    她白皙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堅(jiān)定，落在秦默眼底，似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泛起粼粼波痕。

    秦默見她應(yīng)下，面上倒無甚特別的反應(yīng)，只望向其中一名衙役，“這起案子，是誰負(fù)責(zé)的？”

    “啟稟使君，是京兆尹報(bào)上來的?！?/br>
    “去將荊司直找來?！鼻啬环愿?。

    不一會(huì)，有紫衣男子步履匆忙而來，額上有些微汗珠落下，顯然行得很急。

    他走到秦默面前行了禮。

    公儀音暗中打量著他，這位荊司直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jì)，峨冠博帶，容貌亦是清朗，只是氣質(zhì)風(fēng)儀稍有不足，但瞧上去仍是賞心悅目。

    “京兆尹昨日?qǐng)?bào)上來的那件案子，你帶他再去查一次。”秦默的下巴朝公儀音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

    那位荊司直這才看到秦默身后的公儀音，只一眼，便豁然瞪大了雙眼，看著公儀音的面容詫異道，“九郎，這位小郎是……？以前怎的從未見過？”

    公儀音旁對(duì)他施以一禮，“宮無憂見過荊司直?！?/br>
    宮無憂？

    他掩下心中的狐疑，笑著點(diǎn)頭回禮，“鄙人荊彥?！边@位小郎身份不明，自然還是客氣些好。

    秦默似已有不耐，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看向荊彥道，“剩下的事你看著安排?！?/br>
    說罷，薄唇抿了抿，也不看公儀音，轉(zhuǎn)身負(fù)手翩然離去。

    公儀音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錯(cuò)愕不已。

    他他他……就這么走了？

    瞧見她一臉哭笑不得的神情，荊彥走上前來拍拍她的肩膀道，“九郎事務(wù)繁多，你別介意?！?/br>
    公儀音收回目光，眼神在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一頓，不動(dòng)聲色地朝后避了避，揚(yáng)唇笑道，“那就麻煩荊司直了。”

    荊彥渾不在意地?fù)]揮手，“別客氣，也別司直司直地叫了，喚我荊彥便是，我也叫你無憂，可好？”

    見他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公儀音自然不好拒絕，含笑應(yīng)下。

    荊彥轉(zhuǎn)頭看向那兩名衙役，吩咐道，“你，去通知京兆尹。你，帶上這人，同我們一道去案發(fā)現(xiàn)場。”

    案子就要粗來啦。

    先上開胃小菜，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大案還在后頭呢~

    *

    寶貝們，收藏在哪里~？

    第012章 擲果盈車

    案發(fā)地點(diǎn)位于建鄴城西面的光德坊。

    從延尉寺過去，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荊彥便讓衙役將那名嫌犯先帶了過去，自己則同公儀音一道上了車攆。

    牛車穩(wěn)穩(wěn)駛過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公儀音看著車外繁華的景致，有一瞬的晃神。

    “無憂，你是今日才來延尉寺的？”似乎怕路途沉悶，荊彥主動(dòng)開口找了話題。

    公儀音轉(zhuǎn)回目光，看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

    荊彥咧咧嘴，眼中閃過一絲好奇，猶豫了片刻笑道，“不知無憂可是建鄴人士？你這般風(fēng)流人物，早就該口口相傳了才是?！闭Z氣中帶著半真半假的玩笑之意。

    他這話倒是實(shí)話。

    延尉寺車攆多為開放式，街上行人俱能看清車中人的模樣。因此，才這么一會(huì)功夫，他們車上已被扔了許多花枝瓜果。若不是忌憚著車轅上延尉寺的標(biāo)記，扔進(jìn)來的花枝瓜果怕是更多。

    這些，是這個(gè)時(shí)代特有的表達(dá)喜愛的一種方式，如同這時(shí)的民風(fēng)一樣，熱烈而奔放。

    公儀音側(cè)身一躲，堪堪避過一枝飛入車內(nèi)的花枝，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略顯尷尬道，“荊兄說得沒錯(cuò)，無憂確是建鄴人士。我乃重華帝姬府的門客，因?qū)喟赣袔追中牡?，才被帝姬推薦來了延尉寺?！?/br>
    荊彥白皙俊美的面上閃過一絲八卦之意。

    南齊民風(fēng)開放，思想自由，女子地位較從前大有提升，而帝姬們，作為女子中地位最高者，享受的特權(quán)自然也比常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