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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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泰則道:“你出事,我能保你,大哥出事我就無能為力了,兩害相較取其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雖不能去崇明樓,身邊的小廝卻還是歸我調(diào)遣的,我派人去軍營找伯父,讓他速速去嘉德郡主處阻攔,可如今伯父再去,豈不是平白生事,反倒讓嘉德郡主拿住大哥的把柄?” 冉念煙一聽是這個緣由,松了口氣。 徐衡是何等人,徐泰則這些小伎倆在他眼中就像是透明的,他才不會因為徐泰則的一句話就貿(mào)然去嘉德郡主處說情,縱使緊急也必定會先核查再做行動,就和他帶兵的風格一樣,沉著穩(wěn)健。 她道:“誰叫你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張?!?/br> 徐泰則這下更慌了,道:“不行,我親自去一趟軍營。” 冉念煙并不向他解釋,讓他去一趟也好,親眼見過才叫人信服,她把話說滿,萬一有變故,這個責任她負不起也不想負。 不想徐泰則剛走,門外又響起了急促凌亂的腳步聲。 瓊枝流蘇都在正房侍奉,冉念煙在西廂看洪昌送來的本季賬本,看到醫(yī)藥雜費的一項較之以往陡增一倍,不知是因為祖母的病癥還是云居胡同那邊出了什么事,距離薛氏墮胎也過去了一年多,這些日子還算風平浪靜,可她知道眼下的寧靜如同日光下的海面,平靜明朗,暗流都隱藏在水下。 那陣腳步聲打亂了她的心思,放下賬本,在一旁幫她記賬的夏師宜也停筆往門外看,只見門前出現(xiàn)了一個瘦瘦小小的青衣小廝。 夏師宜認得他,正是徐夷則身邊的筆架。 他急忙站起來,見筆架還要往前,便攔在身前,呵斥道:“你做什么,當心沖撞了我們小姐!” 冉念煙暗笑,他當真把自己當成雪人不成,多看一眼就化了? 筆架被怒斥驚醒,緩過神來,跪在地下伏罪,道:“是小的一時失了主意,請冉小姐恕罪!” 冉念煙看賬本看得有些眼花,按著額角漫不經(jīng)心地道:“快起來吧,你聽說了什么?” 筆架一愣,心說這位小姐年紀輕輕卻心思通透,果然不一般,繼續(xù)哀告道:“泰則少爺每日都要來崇明樓練習弓箭,今日卻沒來,我家少爺讓我出去打聽,誰知泰則少爺院里的人說他去軍營找國公爺。您是知道我家少爺?shù)钠D難之處,也別怪小的草木皆兵,實在是容不得一點閃失,想來想去家里只有您和泰則少爺無話不談,究竟是大老爺出了事還是郡主那邊又傳來什么話,萬望小姐可憐可憐,告訴小的幾句,也叫我能安心回去侍奉。” 冉念煙道:“你家少爺還不知道泰則表哥去軍營的事?” 筆架道:“我直接來梨雪齋求見小姐,沒來得及回去。” 冉念煙心說他倒是個忠仆,也不忍心晃點他,道:“你放心,泰則表哥去軍營和你家少爺關(guān)系不大,你安心回去吧?!?/br> 筆架顯然將信將疑,囁嚅道:“有小姐一句話,我就安心了?!?/br> 夏師宜道:“既然安心了,就回去吧。” 筆架吞吞吐吐,只聽門邊又傳來吱呀一聲,是瓊枝進門,很驚訝望了一眼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梨雪齋的筆架,定了定神才道:“小姐,夫人聽見聲音,問您這邊出了什么事。” 冉念煙道:“沒什么,筆架要回去了?!?/br> 瓊枝望向筆架,見他吱吱嗚嗚,便道:“天晚了,你可幫你家主子安排晚膳了?” 筆架心里暗嘆,我家少爺可不想你們深宅大戶、錦衣玉食的,什么安排晚膳,不過是一飯一蔬,廚房很晚才送來,經(jīng)常是不冷不熱的,還要自己溫溫才能入口。 筆架道:“還沒向姑奶奶問安,之前是怕打擾,既然姑奶奶都問起了,也不好一聲不吭地走。” 冉小姐不告訴他實話,他找姑奶奶問總是可以的,到了姑奶奶面前,冉小姐還敢半遮半掩打太極不成? 瓊枝心道有理,夫人一向?qū)π煲膭t有些憐惜,他的人來了卻連見一面都不允,夫人要罵她仗勢欺人的——之前小文編了個笑話,諷刺夷則少爺高鼻深目,被夫人知道后罰跪三日,現(xiàn)在還在小廚房里掃灶灰呢。 筆架被瓊枝帶到正房,冉念煙明白他的意圖,心道不告訴筆架詳情,就是怕她為徐夷則求情的消息傳到他本人耳中,叫他多想,事已至此,被動不如主動,直接一同過去算了。 只是想不到徐夷則身邊這個小廝還有幾分心計,也不是個不可雕琢的朽木。 母親知道是筆架,先是問了問他們主仆的近況,本來準備放他離開,誰知筆架又把方才在冉念煙面前說過的話說了一遍。 母親心生疑竇,問冉念煙:“盈盈,泰哥兒和你說了什么,不許隱瞞?!?/br> 冉念煙將當晚的事大致說了一下。 母親聽后悶悶道:“二嫂究竟是怎么想的,泰哥兒有心習武也是好事,別忘了咱們徐家是武官出身,不足四代就忘本可不是什么好兆頭,我瞧泰哥兒年少銳意,倒比他文文弱弱的親兄長要強許多!” 那他家少爺?shù)尿T射功夫可是受圣上賞識的,自然更要強上千百倍,筆架頓覺與有榮焉,胸膛挺起了幾分。 冉念煙只覺得每人看問題的角度都是不同的。 曲夫人擔心兒子學壞,徐泰則擔心徐夷則被罰,母親卻擔心曲夫人斷了徐家的武脈根基,果然是心中所想不同,投映出的三千世界亦是千差萬別。 冉念煙道:“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塵埃落定,不會驚動嘉德郡主了。” 母親嘆氣道:“她雖不在府里,卻又有什么不同,你家少爺一樣要處處留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br> 說完,忽覺天色已晚,道:“你快回去吧,我的侄兒還沒用晚膳吧?!?/br> 筆架聽這位姑奶奶喚自家少爺“侄兒”,不覺眼眶紅了。 一樣是少爺,只因生母卑微,就被硬生生打壓到塵埃里,明明是親人,卻都若有似無地退避三舍,眼前的姑奶奶一句話,在筆架眼里就成了活菩薩。 他壓抑不住眼淚,哭泣到:“姑奶奶不知,就算現(xiàn)在回去,廚房的勢利眼們也不會送飯菜的,非要拖到他們吃喝夠了才能想起崇明樓。” 母親啞然,道:“竟有這等事?” 筆架擦著眼淚道:“還不算完呢,夏天的絹紗、冬天的絲綿、太夫人四季節(jié)令的賞賜,他們都要克扣?!?/br> 母親拍桌道:“到底是少爺,他們當真無法無天了?” 筆架道:“少爺?shù)姆堇龤w郡主手下的人管……” 只這一句話,母親就心下了然,輕聲道:“怪不得,怪不得,不是那孩子甘受屈辱,而是反抗了也沒用?!?/br> 以后的事她沒法保證,不過既然知道這對主仆三餐不繼,便沒道理視而不見。 “梨雪齋已經(jīng)擺好飯了,帶你家少爺過來吧?!蹦赣H說著,未等受寵若驚的筆架推拒,就對瓊枝道:“再多添一副碗筷?!?/br> 筆架又是一連串的感謝,冉念煙卻忍不住眉角抽動。 母親當真是糊涂了?這不是明擺著和嘉德郡主唱對臺戲嗎? 等筆架歡歡喜喜的離開,母親才道:“盈盈,你一定想不通我為什么要這么做?!?/br> 冉念煙道:“只是覺得娘親和郡主情同姐妹,郡主不喜歡夷則表哥,娘親卻暗中幫助他,郡主知道了會傷心的。” 母親苦笑道:“她對一個孩子能有幾分恨意,不過是憎恨你大舅舅,卻無處發(fā)泄,只能宣泄在這個孩子身上。” 冉念煙怔怔然看著母親暗含苦澀的雙眼,她從沒想到過這一層,她看到的都是嘉德郡主對徐夷則恨之入骨。 “我也是無意撞見,那時你還小,大概不記得,她剛對那孩子動用了棍棒之刑,躲在房中不見外人,我以為她余怒未消,結(jié)果卻是在抹淚懺悔。她嬌生慣養(yǎng),容不得眼中沙,卻是個良善之人,我如今善待那孩子,也算是消了她的苦果業(yè)報?!?/br> 也算是消了我的業(yè)報。 這是她沒說出口的話,自從得知薛自芳失了孩子后,她總是被噩夢糾纏,卻從未對外人提及自己的心魔。 她總算徹底明白嘉德郡主咽不下、吐不出的苦膽,明知道有些人是無辜的,卻壓抑不住恨意,做出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最終使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冉念煙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暗嘆,恐怕自此后徐夷則就要成為梨雪齋的座上???。 重活一世,他們之間的交集竟比從前更深了。 ☆、第四十四章 筆架一路上竊喜,回到崇明樓, 只見自家少爺在燈下寫字, 本就深邃的五官在燈影下更顯得如刀削斧鑿一般, 自若卻疏離。 筆架望了一眼,還是一本空冊子,旁邊放了一封展開的信紙,顯然是剛讀完的。 “少爺,您每天究竟在寫什么?幾年下來也攢了一摞字紙,總是叫我收好,我又不太認字怕把順數(shù)理亂了?!惫P架笑著道。 徐夷則將冊子合上, 看著筆架臉上掩飾不住的笑容,挑眉問他:“怎么這么高興, 讓你去泰則院里問問,是不是又忘了?” 筆架笑道:“否則還能去哪, 就是想像別人似的喝酒賭錢也沒那閑銀子支使。不過泰則少爺?shù)氖虏恢匾?,少? 您要時來運轉(zhuǎn)了?!?/br> 徐夷則道:“哦?你又托人去白云觀求簽了?” 筆架咂舌道:“少爺別開玩笑了,快走, 梨雪齋有請?!?/br> 徐夷則道:“你和她說了什么。” 筆架知道少爺不喜他在外面多嘴,含混道:“沒說什么,就是姑奶奶好心好意請您過去敘話,沒時間耽擱了,少爺快隨我來吧!” 徐夷則怎會不知筆架的性格,想必是在外人面前聲淚俱下,博得同情,也難為他的一片忠心。 可惜他不能如他所愿。 徐夷則不想去梨雪齋不是怕人知道他的窘?jīng)r,相反,他從頭到尾都清楚地意識到,嘉德郡主待他越是嚴苛,對他來說越有利。 有一個詞叫捧殺,便是對一個人格外優(yōu)禮,事事以他為先,表面上恭敬,實則是令旁人感到窒息般的差別與不公,不滿與怨憤暗中滋生,累積到一定程度,不需主動對這個人做什么,潮水決堤般的眾怒就足以將那個人摧垮,永世不得翻身。 他懼怕的不是輕慢,而是捧殺。 以他敏感的身份,流在身體里的那一半突厥血液便是原罪,不需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過錯就會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 這是建立在突厥近十余年來對大梁屢次進犯的后果上,若是真追究起來,因兩國通婚的緣故,大梁天子也有突厥王族的血緣,突厥王庭的后妃中亦有大梁的宗室女子。 可正因眼前的仇恨,他只能以低調(diào)的偽裝示人,使人淡忘自己,而同情更是最好的障眼法——一個被嫡母欺凌卻無心反抗的人注定毫無威脅,不會被人放在眼里,那日在御苑射柳實屬無奈之舉,不能刻意失誤傷了徐家的顏面,索性將計就計,如今京城中傳言紛紛,贊嘆他騎射功夫的同時,也在感嘆他有技無勇,被嫡母打壓到當面被侮辱卻不敢自辯的境地,難堪大用,皇帝沒有當場賜官也是合乎道理的。 正是如此,上一世,她的目光從未在他身上停駐過。 “不去?!毙煲膭t斬釘截鐵地道,將攤開在桌上的信移到面前,提筆在嶄新的信紙上書寫幾行。 筆架強忍著急火,道:“少爺,您怎么任性起來?” 徐夷則道:“你可曾想過,我若去了,嘉德郡主會如何看待她們母女?” 筆架愣住了,他一向覺得自家少爺是最可憐的一個,漸漸忽略了旁人的苦楚。姑奶奶是大歸的女子,不過是因為太夫人特別寵愛,她們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無憂,可若是得罪了嘉德郡主,依她“活夜叉”似的秉性…… 筆架不敢再想下去,的確,不能因為別人善良,就利用這種善良坑害人家。 他沒吭聲,良久才喃喃道:“那……我也該去回稟一聲,就說少爺生病了。” 徐夷則擱筆,將新寫好的信對折,遞給筆架。 “為什么要說謊,你只說我不去,姑母自會明白,順便把信交給冉小姐吧,記住,不許讓別人看見?!?/br> 筆架心思一動,好奇信上寫了什么,卻不敢再冒冒失失惹少也不快,接過了信,隨口道:“冉小姐是我們下人叫的,您是少爺,可以叫表妹的?!?/br> 徐夷則道:“她并不喜歡我這么稱呼,隨她吧?!?/br> · 筆架期期艾艾地謝過姑奶奶的美意,雖不說徐夷則因何不來,可聽過的人都覺得他是忌憚嘉德郡主降罪,不由得心生悲憫。 其實,筆架的心思并不在這上面,他心里想的是等會兒要交給冉念煙的書信。 他若是認字多好,真想知道少爺給這位表小姐寫了什么秘語,竟不能用口信傳達。 他一直在梨雪齋的院子里等冉念煙回房,好獨避開旁人信交給她,一邊等,一邊猜測上面的內(nèi)容,癡癡地笑起來。 夏師宜從西廂里出來,已到了下夜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他都要離開內(nèi)宅,回到外院父親的房舍內(nèi)休息,第二天一早過來為小姐念書,陪安則少爺讀書,再將學到的轉(zhuǎn)授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