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旁人問的,總是不得真心,還是親自開口問了才好。”宣凈清朗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替她解圍。 宣準(zhǔn)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極是極是?!?/br> 看好戲的店主終于拎清了,捂著錢包敷衍著送客。 宣凈走在最前,中間是宣凌與宣準(zhǔn),宣凝與端靜跟在后頭。 端靜偷偷地瞄了宣凝好幾眼,對方都面無表情,從剛才到現(xiàn)在,除了最初那有一剎那的錯愕,宣凝的臉色仿佛是一潭死水,沉淀了所有的情緒,看似捉摸不透,卻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端靜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陰沉的宣凝,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宣凝垂眸看她。 那對眼珠子又黑又圓,卻籠罩著一層烏云,見不到一點兒的光亮。 端靜吞了口口水,小聲說:“你也很好看的?!?/br> 也、很、好、看、的! 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與缺乏審美觀的妻子一般見識的宣凝,終于忍不住要爆發(fā)了。他嘴角一抽,正要冷笑,就見前方忽然混亂起來,人潮不斷地后涌。兩人剛才還面對面站著,轉(zhuǎn)眼就被人流沖散了。 端靜開始還能看到宣凝一小片頭發(fā),等“他”抱著老叟驚聲尖叫時才發(fā)現(xiàn)看錯了。 她跳上街邊商鋪的屋頂,居高往下看,到處是人頭攢動,哪里還找得到宣凝。 丟了相公是大問題。 端靜正思考著怎么把人找回來,就聽到一陣小孩的啼哭聲,連忙下去將摔倒的小孩扶起來,送給街對面焦急的母親,又將橫在街道中央不停被撞的木板車扛到空地,還將摔斷了腿的老奶奶送到小巷子里休息……一連串的事情干完,街道的人漸空,馬蹄奔騰聲突顯了出來,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難道宣凝騎著白馬來找自己了? 她還來不及欣喜,就想到家里沒白馬。 也許是官兵吧。 她意興闌珊地站到一邊,準(zhǔn)備等馬隊過去就回家等消息。 未幾,馬隊從街那頭沖出來,清一色的黑勁裝,腰帶殷紅,在夜燈下,如血色一般。馬近了,風(fēng)中傳來細(xì)細(xì)的嗚咽聲,再近些,就能看到每匹馬的腰側(cè)各掛著一只簍子,有的是空的,有的裝著女人和孩子。 正驚異間,長鞭破空,朝她襲來。 端靜下意識地握住鞭子,用力一扯,將馬隊領(lǐng)頭一人從馬上甩了下來。 馬隊大驚,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六個人從馬上躍起,手舞長鞭,分襲她的上、中、下、左、右、后五路。 端靜就地一轉(zhuǎn),身周氣勁如陀螺般將長鞭蕩開,自從眾人頭頂掠過,隨手拔下旁邊店鋪燈籠上的一根桿子,將裝著人的簍子一一削斷,輕踢到一邊。 馬隊見狀,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帶著剩下裝著人的簍子掉頭就走。 端靜急忙運輕功追趕,但是體內(nèi)不聽話的真氣再度興風(fēng)作浪。每每追近,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麻痹一小會兒,如此反復(fù),竟不知不覺出了南蘭縣,進(jìn)了縣外的云荒山。 云荒山是千弄山脈的支脈,綿延百里,有多座山峰連接而成,山中地勢險峻,時有山匪出沒,再有經(jīng)驗的樵夫也不敢在夜里進(jìn)山。 端靜藝高人膽大,循著馬蹄聲與女子、孩童哭聲便闖了進(jìn)去,起初還能勉強(qiáng)跟上,后來便迷失了方向。 這種經(jīng)驗,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也不急,跳到樹梢上打坐,調(diào)養(yǎng)生息,等天亮了,才登高遠(yuǎn)眺。 悶頭跑的時候,也不知道跑了多遠(yuǎn),現(xiàn)在才知道,很遠(yuǎn),很遠(yuǎn)。前后左右都是山,渺無人煙。 這時候,別說救人,能不能回家都是問題。 更糟糕的是,她餓了。 肚子咕嚕咕嚕叫得厲害。 昨天真氣竄得厲害,今天不敢瞎用,只好手腳并用地爬樹下來,到附近找東西吃。 這是一座生機(jī)勃勃的山,有樹,有枝,有葉,有樹,有枝,有葉……就是沒有果子。 端靜抓著樹葉,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塞進(jìn)了嘴里! 須臾。 “呸呸”地吐掉。 還是很難吃。 看來,樹葉的難吃不會因為地理位置的變化而改變。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忍饑挨餓地走了一段,總算聽到了嘩啦啦的溪水聲。 把自己灌了個半飽后,抬頭就看到溪對面一條狗興沖沖地跑過來,歡快地沖進(jìn)溪水里撒歡,還濺了她一身水。 她眼冒綠光,思考著要不要給它一點兒教訓(xùn),比如不要在一個饑餓的人面前展露出一身的肥rou。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腳步聲。 這是神奇的腳步聲,仿佛帶來了裊裊的炊煙和香噴噴的米飯。 她睜大眼睛,看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獵戶提著血淋淋的山雞從林中走出來。 對方似乎很訝異在這里看到她,嘴里嘰里咕嚕地講了一串話。 之所以用一串話形容,是因為她完全聽不懂。 “你知道南蘭縣怎么走嗎?”端靜問。 “你個細(xì)路女點解會喺呢個地方?” “南蘭縣,知道嗎?” “早啲返屋企啦。” …… 講到后面,獵戶總算看懂了她的“餓”,賣給了她一點干糧。也讓她認(rèn)識到,話本里說獵戶大哥熱情好客,免費招待都是騙人的! 吃飽了以后,思路總是比較活絡(luò)。 端靜在地上寫了南蘭縣,獵戶給她指了一條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難度堪比走迷宮了。 她十分懷疑昨天走進(jìn)來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獵戶看她一個女孩迷失在深山老林,實在凄涼,便送了一段路,其后就剩下左右左右了。 分別時,太陽還沒有下山,端靜信心十足地表示自己一定能找到路回去。 于是,她走啊走,走啊走……天就黑了。 到了第二天,再度迷失方向的她不得不靠記憶回到原地,再走啊走,走啊走……天又黑了。 到第三天,吃掉了省下來的最后一口干糧,端靜咬咬牙,施展輕功從樹梢上過,沒多久,就看到了樹林的邊緣。 不知道是不是餓得太久,連真氣都消停了,竟然一路都沒有作祟。 將近樹林邊緣,竟看到宣凈坐在樹下乘涼。 “你怎么會在這里?”端靜驚詫地看著他。 宣凈驚喜道:“你一夜未歸,我們便出來找你。有人見你追山匪,三叔和宣凝帶人去山里找你了。我在這里等消息。” 話音剛落,端靜肚子里就“咕嚕咕?!钡仨懫?。 “還好我?guī)Я诵└恻c,我們不如邊吃邊等?!鳖D了頓,他嘆息道,“三叔半日便會回來一次,宣凝已經(jīng)一天一夜不曾回來了?!?/br> 端靜擔(dān)心地說:“山匪是真的有但是我沒有抓到。” 宣凈說:“放心,他們都帶了人手,不會有事的?!?/br> 說是說,到底有些擔(dān)心。 只是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愿端靜擔(dān)憂,便將話題岔開了。 按理說,經(jīng)過“誰最好看”事件之后,宣凈與端靜相處起來,難免有些尷尬。但他們一個生性豁達(dá)、體貼入微,一個粗枝大葉、豪邁不羈,都將這件事拋到腦后,高高興興地聊了起來。 宣凈出身世家又腿腳不便,有心云游四海卻只能困守京城,端靜這些年常常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經(jīng)歷非凡,說到后來,頗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我跟你說,我當(dāng)年女扮男裝行走江湖,多少小姑娘哭著喊著說要嫁給我……” 她聽到身后有動靜,猛然收口,一回頭。 宣凝勢如破竹地沖過來,在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那張胡子拉碴依舊漂亮得天怒人怨的臉上的喜悅未及散去,盯著他們的眼睛就被憤怒、悲傷、嫉妒等情緒填滿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粵語系百度嘅,歡迎指正。 ☆、小鎮(zhèn)不太平(五) 短短的幾步距離,被驟停的腳步劃出了兩個陣營。 兩個男人對視著,交流彼此才懂的眼神。 宣凈干咳一聲,正要說話,眼前微風(fēng)一拂,身邊的人轉(zhuǎn)眼跨過那幾步,將兩個陣營又連成了一個。 “你沒事吧?”端靜擔(dān)憂地看著他。脾氣差,武功差,還一個人跑到有山匪的樹林里,想想也過得很艱辛。她看著他不修邊幅的樣子,突然有點擔(dān)心自己,轉(zhuǎn)頭問宣凈:“我看上去不會也像他這么糟糕吧?” 宣凈嘴角微揚(yáng),又在宣凝的瞪視下收斂了起來:“你們一前一后來得這么快,根本沒時間好好看看。唔,他多了一把胡子?!?/br> 端靜慶幸不已:“幸好我不長胡子?!?/br> 何止不長胡子,還不長心眼! 理智回歸的宣凝終于從一大缸酸醋中爬了上來,抬手就給她額頭一個爆栗子。 下手的那一刻,端靜在躲與不躲之間掙扎,最后還是讓惡人得了手。 宣凝說:“回去再算賬?!?/br> 端靜捂著額頭:“你讓我打回來?” 還想打回來? 宣凝拎起她的后衣領(lǐng)就下山。 端靜不可置信被拎了一段路,正要掙扎,就聽耳邊陰森森地說:“你還想不想解除走火入魔之危了?” 端靜雙手一僵,乖乖地垂落在身體兩側(cè)。 宣凈目送兩人:“我留下來等三叔?!?/br> 沒人在意他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