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舒尉彥道,“她說你是愛她的,要不然,當(dāng)初怎么會為了她,拼死從戰(zhàn)場上逃回來。” 舒岳握著床單的手收緊,一言不發(fā),盯著堆放儀器的角落。 琦瑞聽著舒尉彥的話,耳朵豎了起來。 “她告訴我那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每天都守在城市的入口等著軍隊回來,希望還能再見你一眼。她說,她本來都已經(jīng)失去希望了,可是你回來了,她告訴我,那天,她真的以為是上天眷戀了你們,才會讓你回到她的身邊,她以為你們是相愛的!她一直都是這么以為,可是你卻讓她這般失望,失望透頂?。?!”舒尉彥大吼,抓著舒岳的防護(hù)服,“為什么你要這么對她,為什么啊,直到她死你都不肯見她!” 舒岳胸口起伏,猛地抬起頭,推開舒尉彥,“不是我不肯見她,為了她,我拼死從戰(zhàn)場上回來,可是她做了什么,她生下你之后沒多久便對我極其冷淡,什么都不肯對我說,甚至派人調(diào)查我,我忍辱負(fù)重活著的那段時間你以為是為了誰,就是為了回來見她!可她卻去軍隊告發(fā)我,她說我是一個逃兵,是騙子,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忍受得了這種侮辱,你懂不懂!” 他用手捂著臉,不斷地重復(fù),質(zhì)問著他的兒子,你懂不懂,到底懂不懂。 舒尉彥漠然的轉(zhuǎn)過頭,父輩的事,他們之間的糾葛,他不懂,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從來都沒有誰愿意告訴他過,即便他想懂,想問為什么爸媽不住在一起,都沒人會回答他。 “我懂。”琦瑞忽然開口,慢慢走到舒尉彥身邊,站在他身前,面對著舒岳,“侮辱是指故意破壞他人的名譽(yù),對吧。”琦瑞踮腳抹掉舒尉彥無聲滑落的眼淚,扭過頭道,“你不是逃兵嗎,舒將軍,二十四年前,你是怎么回來的呢?” 舒岳猛地抬頭,目呲俱裂,“你胡說什么,你以為你是誰!” 琦瑞道,“我是你兒子的雌蟲,我沒有胡說,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聽了你和尉彥的話,我很好奇,你的妻子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從以為是上天的眷戀,到要去告發(fā)你是逃兵?” 舒岳嘶聲道,“那個瘋女人……” 琦瑞按住舒尉彥的手,“也許她知道了一些事?!?/br> “你在威脅我?”舒岳道,站直身體,絲毫不見剛剛的頹廢,深陷的眼窩里,一雙渾濁的眼睛散發(fā)著詭異陰郁的光,“你知道了什么?” 琦瑞搖頭,剛想說什么,眼前突然一陣風(fēng)掃過,舒岳動手太快,琦瑞和舒尉彥都沒想到他竟然會在病房里,在病人的遺體旁動手,迎面砸來的呼吸機(jī)直直朝琦瑞飛來,舒尉彥從身后抱住琦瑞,用手臂替他擋了一下,呼吸機(jī)上半部玻璃組成的地方當(dāng)即碎裂,玻璃片劃傷了舒尉彥的手臂,鮮血直流。 舒岳在將東西砸過去的同時朝病房外跑去,醫(yī)院中頓時警鈴大作,尖銳刺耳的響起,舒尉彥轉(zhuǎn)身欲追,被琦瑞攔住了。 “你受傷了,要先包扎傷口?!?/br> 舒尉彥抓住琦瑞的手,想問什么,卻沒問出口,低頭檢查了一遍琦瑞身上是否有傷口,大步走到病床前,溫柔的將女人抱起來。 “你想問什么我都會告訴你的。”琦瑞說。 舒尉彥一怔,閉了閉眼,點頭。 走廊上,醫(yī)生和護(hù)士的腳步已經(jīng)朝這里趕來了。 林中幽靜的路上,舒岳扔掉身上的防護(hù)服,扭頭看了眼落在身后的私人醫(yī)院,目光暗沉,取出通訊器,撥通一個號碼,厲聲說,“動手,現(xiàn)在就動手,不要管什么計劃了!” 第39章 你看他多慘 琦瑞沒想到舒岳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大鬧醫(yī)院, 在遺體旁指責(zé)對方,先前他覺得舒岳是渣了些, 但好歹做到了父親的職責(zé), 從他的言語之中能看出來對舒尉彥的一點關(guān)心, 即便父子不和, 也總歸有這一層關(guān)系在。 現(xiàn)在想來, 琦瑞忽然發(fā)現(xiàn), 舒岳或許根本就不知道舒尉彥是奈維爾雌父的孩子, 聽他的言語之中,似乎這個女人和舒岳也有過一個孩子,并且與舒尉彥的年紀(jì)相仿,而那個孩子不知因為什么緣故被掉了包。 雖說都是舒岳的親生孩子, 但一個是人類所生, 一個是蟲族之子, 可是跨了種族的區(qū)別。 而這兩個孩子是怎么被調(diào)換的,那個孩子的去處又在何處, 至今都是個難解的問題。能解開這個問題的, 自從舒尉彥母親過世之后, 恐怕就只剩下奈維爾雌父知曉緣由了。 琦瑞捂著肚子蹲在醫(yī)院的院長辦公室門口等候舒尉彥出來,由于女人是受輻射感染而死,遺體的處理也和尋常不太一樣,舒尉彥與院長協(xié)商,盡量找出個好的方法送母親離開。 想到這兩天見到的男人, 琦瑞糾結(jié)起來,這個難解的問題如今到底該不該解呢,解開了,讓他知曉自己的身世是否給大狗熊增加痛楚呢? 琦瑞從來沒這么糾結(jié)過,糾結(jié)的饑腸轆轆,腹中胃袋翻攪,灼熱的胃酸仿佛要燒出喉嚨,疼的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臉色越來越蒼白。 快被餓死了。 這是他唯一的感覺。 “你怎么了?快起來,來人,幫我把他送到病房。” 琦瑞蹲在地上,爪子緊緊捂著肚子,彎著腰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瞇著眼想,很好,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他了。 他感覺自己被扶坐到了椅子上,耳邊聲音咋咋呼呼的詢問著他的情況。 琦瑞咽了咽喉嚨,低聲說,“餓?!?/br> 他都快餓死了。 發(fā)現(xiàn)他的人是個小護(hù)士,湊到琦瑞身邊聽了好幾次才聽懂他的意思,連忙應(yīng)下,小跑去給琦瑞尋找吃的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快五點多了,琦瑞心里算了算,不過是三四頓沒吃飯,怎么就感覺自己要被餓死了呢。 晚飯還沒有開始,小護(hù)士找來了面包和牛奶給琦瑞,手里還捏著一袋葡萄糖,想要幫他輸液,看著琦瑞從緊捂著的腹部抽出爪子去撕面包,當(dāng)即被嚇了一跳,向后踉蹌兩步。 尖銳的聲音炸開在琦瑞的耳旁,琦瑞顧不上藏著自己的爪子,狼吞虎咽的啃面包。 辦公室中聽見外面的動靜,舒尉彥大步走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使勁往嘴里填食物的蟲子。 “抱歉,乖,慢點吃。”舒尉彥回辦公室到了一杯熱水,回頭對跟出來的院長道,“其余的事稍后再談?!?/br> 院長點點頭,看琦瑞吃的這么猛,吩咐下去讓做好了飯先送到這里來。 “讓我看看吧?”院長道,琦瑞的臉色有些蒼白。 舒尉彥去拿琦瑞的面包,被正努力塞的蟲連踹幾腳,含糊不清的嘟囔,“忙著呢,餓?!?/br> 舒尉彥心疼的在他換氣的時候喂他喝下牛奶,“應(yīng)該是餓著了,是我不好,乖,慢點,飯馬上就好了。”他對院長道,“抱歉,等他吃飽了再說吧,您先去忙您的吧?!?/br> 一整個椰蓉手撕面包被琦瑞三五下就吃光了,吃的有些急,被噎住了,連著喝了兩杯牛奶一大碗水才順過起來。 面包在胃里遇見水膨脹起來,暫時緩解了饑餓感,琦瑞這才一抹嘴巴,不好意思道,“以前很耐餓的,最近總是很餓,想吃。” 舒尉彥揉揉他的頭發(fā),將他的外套穿在琦瑞身上,蹲在他身前抱住琦瑞的膝蓋,仰頭道,“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胡說什么呢,談完了?”琦瑞大咧咧的湊過去‘叭’的一聲親在舒尉彥腦門上。 舒尉彥搖頭,漆黑的眼睛暗淡的垂下,“我先送你回大使館,我再來處理,別擔(dān)心?!?/br> “不回,我陪著你。”琦瑞毫不猶豫道。 舒尉彥喉結(jié)滾動,“這個時候我照顧不好你,如果你再出了什么事,我會更加難受,乖,聽話好不好,留一點時間給我,讓我自己來處理?!?/br> 琦瑞噘著嘴撥弄大狗熊的頭發(fā),猶猶豫豫道,“我怕舒岳欺負(fù)你?!?/br> 他再怎么欺負(fù)大狗熊,連打帶罵,上腳踹上拳頭打的,那也是他的人,其他人想動一根汗毛都不行。 舒尉彥笑了笑,“不會的,我怎么會讓他欺負(fù)呢,只給你一個蟲欺負(fù),將來給我們的蟲崽欺負(fù)?!?/br> 琦瑞臉上紅了一坨,哼哼唧唧道,“你怎么知道生出來的不是人?!?/br> 萬一人類的基因更強(qiáng)大呢,又不是沒有先例的。 琦瑞瞥了眼他,攥緊了先例的頭發(fā)。 “生個蟲崽子吧,我喜歡,小爪子一定和你一樣可愛?!?/br> 又小又白的爪指,連在指縫之間軟軟的蹼,想想就覺得像極了剛出生的小鴨子,紅掌撥個清波什么的…… 舒尉彥低著頭緊緊握住琦瑞的爪。 “我只有爪子可愛嗎?”琦瑞瞪眼,雖然可愛這個形容詞他很不喜歡,但是只有爪子才可愛,他會更不喜歡。 舒尉彥笑了出來,探身將琦瑞緊緊抱住,低聲喃喃,“我的寶貝兒……我只有你了……” 天色又黑了,夜空無星也無月,暗沉沉的烏云遮住了半扇天。 琦瑞站在大使館前戀戀不舍的望著舒尉彥,“你自己……真的行嗎?” “嗯,回去吧,快去睡一覺,在這里等我?!?/br> 琦瑞扣著爪子,磨磨蹭蹭,眼見舒尉彥要轉(zhuǎn)身離開,連忙脫掉外套扔給他,抬起頭,爪子猶豫了下,最后利落的勾住男人的脖子,將他的頭帶下來,迎面將吻送了上去。 他學(xué)著舒尉彥的方法,用舌尖舔了舔?qū)Ψ降拇桨辏缓笠稽c點撬開溫?zé)崛彳浀拇缴?,將自己的舌尖送進(jìn)對方的口中。 纏綿而熱情的擁吻起來。 待一吻結(jié)束,琦瑞氣喘吁吁的推開舒尉彥,快速道,“我給你兩天的時間,等你弄完,我想和你一去送她離開?!?/br> “好?!?/br> 琦瑞眼神直飄,紅著臉點點頭,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大使館中。 舒尉彥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殆盡,最后化成了深沉而不可言說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望著天空,強(qiáng)壓下眼中涌出來的熱流,驅(qū)車離開。 琦瑞腳下如風(fēng),一路沖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推開屋門,跑進(jìn)浴室,對著洗手臺不受控制的嘔吐起來,吐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將剛才吃的東西干干凈凈的全都吐了出來。 他吐得眼淚直流,捂著胸口心里道了一句壞了。 怎么回事,他竟然這么嫌棄大狗熊嗎,接個吻都能吐成這個樣子。 琦瑞將肚子里的東西吐了干凈,喉嚨疼的厲害,虛弱的撐在洗手臺子邊上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去給自己到了水潤喉,喝掉了水,然后朝床上一翻,大字載在被子里閉上眼。 吐完了,又餓了,可身上一點力氣都沒,還困的睜不開眼。 琦瑞渾渾噩噩的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實在撐不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爬起來用內(nèi)線聯(lián)系餐廳送些東西來。 大概半個小時后,又或者再短一些時間,琦瑞迷糊著沒有時間概念,撐著身體去開了屋門。 “少將,您怎么了?”奈維爾端著餐盤,一只爪連忙扶住琦瑞。 琦瑞搖頭,喝了些盤中的蔬菜湯,溫?zé)崆宓牟藴徑饬宋复牟贿m,要死不活的靠在椅子上,虛軟道,“沒什么大事,怎么是你來送飯?” 奈維爾道,“卡駱晚上沒吃什么東西,我去餐廳給他取了些食物,剛好見到少將點的飯菜,就一起送來了?!?/br> 琦瑞笑下,“你對他挺好。” 奈維爾嘴唇動了動,抬眼看著琦瑞,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神情有幾分失魂落魄,“少將如果不舒服,明天讓軍醫(yī)來給你看看比較好。”他眉頭輕輕一皺,覺得琦瑞的樣子有些異常。 “尉彥的母親今天早上過世了。” 起身走到門邊的奈維爾腳步頓住。 “他很傷心,很難過,我能感受出來,那種痛恨自己無能為力的感覺?!辩鹫f了幾句話,喉嚨又開始疼起來,“你看他多慘,從小母親就一直生病在醫(yī)院,他爸又是個渣,聽說經(jīng)常不回來見他們母子。” 琦瑞想到小時候曾住在他家那段時間的大狗熊,那么的瘦小病弱,卻那么的開心,她說他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非常的喜歡。 現(xiàn)在想來,大狗熊喜歡的是那種家的感覺吧。 “他小時候,十二歲的時候還沒我高,又矮又瘦,他過的一點都不好,在那個世界里,非常的不好?!辩鸬皖^看奈維爾,“我很心疼他,你呢?” 奈維爾身體一僵,別過頭,身體微顫,須臾,他猛地站了起來,帶動椅子磕絆兩下,不敢回頭去看琦瑞,只能顫抖著聲調(diào),說,“抱歉,太晚了,我該回去了?!?/br>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 琦瑞久久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最后一聲嘆氣從唇瓣間傾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