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正在挑傘的書生都訕訕放下了手里的小花傘,轉(zhuǎn)而去看旁邊沒花的大傘了。 一群書生里有人開口了:“小姑娘我們買你這么多傘,便宜些怎么算?” 小姑娘想了一下,有點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那就一把傘十四文吧?!?/br> 又有書生見她人小好糊弄,得寸進尺道:“我們一行九個人,你再送一把小花傘添個整如何?” 小姑娘搖搖頭,只顧自己數(shù)銅板:“一個十四文,兩個十四文,三個十四文……”小姑娘明顯數(shù)學(xué)不太好,掰著手指算了半天,猶猶豫豫道:“好像少了七文呀?!庇谑怯謹?shù)一遍,白嫩嫩的手指數(shù)過十枚,便裝進一旁的空匣子里。 有書生等得心累,出聲催她:“姑娘我們還趕著回家呢,你快點行不行?” 小姑娘頭一回賣這么多把傘,原先定“十文”“十五文”本就是為了好算數(shù),此時變成十四文了,手忙腳亂弄了好一會兒也沒算明白,又被一群人催著,急得小臉漲紅。 原先她自己撐著傘,此時忙著數(shù)銅板,也就顧不上撐傘了。本就單薄的衣裳被雨絲打濕,隱約透出了窈窕的身段,再加上此時眉眼低垂的認真樣子,惹得一眾書生不由多看了幾眼,方才說急著回家的似乎也不著急了。 正在此時,橫過來一把大傘遮在她的頭頂,那青衫男子擋在她身前,正好比她高出一個頭。 旁觀的唐僑心中一震,男子清亮的聲音仿佛在她腦海中響起:“眾位先回吧,我等她慢慢數(shù),缺了幾文我添上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寫開前世了,第一世是要詳寫的,后面的都是一筆帶過了。 關(guān)于為什么今天發(fā)這么晚……因為這兩天過敏性鼻炎洶洶來襲,昨天用了一卷紙,附帶頭暈眼花,昨天還寫了篇4000字的論文,根本沒有休息……所以真的好想好想短小一點…… 然而本周的榜單任務(wù)是兩萬【手動再見】 為慶祝高考的孩子們考完了,咸魚作者決定今明后連發(fā)三天紅包,每晚統(tǒng)一發(fā),留評可掉落。 第93章 賣傘 催她快點的人都走了,小姑娘也不再著急, 小聲說了一聲謝謝, 把身后的小杌子挪過來給這個大哥哥坐, 自己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數(shù)銅板, 數(shù)好十枚就整整齊齊碼在小木匣里。 傅辭舉著傘, 將兩人都遮在傘下。傘不夠大,他又不好離她太近,濕了一邊肩膀也不甚在意, 只低著頭靜靜看她。 小姑娘一頭青絲黑亮又柔軟, 拿兩根彩繩綁著, 挽成一個他看不明白的發(fā)髻。她低著頭, 蹲在地上更顯得人小, 后頸纖柔細膩,發(fā)尾那里還有小小一綹碎發(fā), 微微卷成一個俏皮的弧度。 “非禮勿視”的念頭在腦子里盤旋一圈,下一瞬傅辭微微錯開了眼, 轉(zhuǎn)眼去看她攤位上的紙傘。 三把大傘撐開遮著攤位, 把其它的傘擋在底下,防止被雨淋濕。傘骨是以削得光滑的竹竿做的, 上頭似乎還刷了薄薄的一層漆。 傅辭下意識地摩挲著手中這把傘, 傘骨薄亮勻稱, 摸不到一根|毛刺,可見打磨了多次,真真是良心商家。 大傘都是素色的, 白色,淡青色,或者油紙本身的淡黃色,方才她說這些是男子用的。傅辭轉(zhuǎn)過視線,又朝左邊擺著的十幾把姑娘用的小花傘看去,離他最近的那把小花傘上畫著三只橘皮的小貓崽,或玩鬧或抓癢或打鼾,小貓腦袋與四肢不成比例,用來表示胡子的幾條墨線也參差不齊。 看在通曉六藝的傅辭眼中,這畫工委實有些粗劣。只是色彩鮮亮,乍一眼看去倒也頗有意趣,也不知被雨水浸濕了,顏色會不會暈開。 傅辭心中升起兩分難得的好奇,問她:“這都是你畫的?”他一向眉眼疏淡,放在如今妥妥是高冷或面癱的代名詞,說話的時候面上也瞧不出半分笑意,聲音清清冷冷的。 小姑娘忙著數(shù)銅板,沒抬頭,傅辭卻從她側(cè)臉看出她笑得眼睛彎彎,挺高興地問他:“是不是畫得特別好呀?我娘也這么說。以前她一天頂多賣五把傘,自打我往傘面上畫畫,生意就好了很多,晴天也有人買傘?!?/br> 忽然頓住了動作,肩膀一塌:“你別跟我說話,我忘了我剛才數(shù)了多少了。”于是把木匣翻了個面,里邊的銅板嘩啦啦散在攤位上,她又重數(shù)一遍。 傅辭的呼吸有那么一瞬的綿長,這已經(jīng)是第三遍了。 其實他術(shù)數(shù)學(xué)得相當(dāng)不錯,事實上,隨便從學(xué)館拎出哪個書生來,都要比她的算數(shù)強太多。只是小姑娘沒上過學(xué),不知道這點;傅辭卻是全程神思恍惚,壓根沒想到這點。 一旁倚著墻偷看的唐僑笑得不行,她先前便知這只是個夢,自己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不會影響到夢中人,卻還是怕聲音大了會驚著那邊正逢初遇的兩小只,趴在帝君肩膀上跟他小聲咬耳朵:“哈哈哈哈哈這是套路啊套路!我跟你說,我那時一定是看上你了,尋思著怎么才能跟你多呆一會兒?!?/br> 帝君還挺認真地想了想,恍然道:“果然如此?!?/br> 小姑娘數(shù)了第三遍,總算對上數(shù)了,大松一口氣。她平時腦子有點一根筋,做事時必須得心無旁騖才行,此時一抬眼,竟然見旁邊的小哥哥還沒走,撐著把大傘給她擋雨。 察覺她的視線,傅辭偏過臉回望過來。小姑娘臉一紅,悻悻笑道:“不好意思啊讓你等了這么久,要不我再送你一把傘?” 傅辭搖搖頭,說不必,見她得暇自己撐起了傘,這便要告辭了。 誰知他剛走出一步,此時又有路人行色匆匆來買傘,傅辭聽到身后的動靜下意識地回頭看她,小姑娘果然將手里的傘放在地上,接過來數(shù)銅板,又被淋了一身。 傅辭眉尖微不可查地一皺,回頭遮著她,望了望天色:“這雨越下越大了,你還不回家?” 小姑娘抹了一把鬢邊的雨水,笑出一口小白牙:“賣傘自然是下雨天生意才好呀。” 傅辭眉尖又是一皺:“你家人呢?” “我娘是錦繡繡坊的繡女,她清晨把我送過來就去做工了,下午繞道來接我回家?!?/br> 傅辭一向冷淡的心倏地一軟,當(dāng)時無暇細細琢磨,又問她:“那你晌午吃什么?” 小姑娘指著不遠處賣包子的老大爺給他看,“喏,吃包子喝茶湯?!?/br> 其實已經(jīng)是不錯的午飯了,傅辭所在的學(xué)堂與回家的路上會行過一個集市,里頭好些小販中午就拿糠面窩窩就涼水吃。 瞧這姑娘言行大方,身上衣裳半新,也不像是特別窮的人家??筛缔o無端端生出了兩分憐惜,細細琢磨須臾,無果。 索性順著自己的心意,陪著她等雨停。 一邊的唐僑絲毫沒有身為戲中人的緊張,蹲在路邊掏出自己隨身空間里的零食,邊看邊吃邊感慨:“啊你人可真好,你這么暖又這么帥怎么單身到那時候才遇上我?” 帝君笑笑也不說話,那時家中貧寒,再加上讀書多年,總有些自負驕矜的文人毛病,偶有女子羞答答地上前套近乎,他也恍若未覺。 可見緣分這事果然玄妙,遇上何人,何時遇上,何時動心,都是玄之又玄的事。 眼前雨霧濛濛,帝君飄遠的思緒忽然被拉了回來。他垂眸,一顆夏威夷果湊在他嘴邊,他想也沒想啟唇吃了,也不嫌棄這是唐僑牙手并用才剝出來的。 怕她傷著指甲,還伸手拿過那袋子堅果剝了起來。唐僑捧著大臉只管吃了,一邊笑瞇瞇地調(diào)侃他:“話說我那時候滿十四了沒有?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你的想法有點危險啊小哥哥!” 帝君聽不懂這是什么梗,撓了撓她的手心,示意她繼續(xù)往下看。 那日傅辭給小姑娘撐了一個時辰的傘,陪她數(shù)了一個時辰的銅板,晌午時跟她吃了包子喝了茶湯,等到雨停才回家。他右手酸疼,連開門鎖時手都是顫著的。 * 她不是天天都在那處賣傘。傅辭平時吃住都在學(xué)堂,五日一休沐,本以為休沐那日能見得著她,結(jié)果并沒有。 他慢半拍地想,小姑娘跟賣包子的大爺混了個臉熟,想來是經(jīng)常來這兒的。傅辭索性把自己每日的午餐改成了包子,每天正午散了課就出學(xué)堂買包子,如此一來便能三天兩頭地瞧見她了。 她有時晴天來,有時陰天來,有時好幾天不來,傅辭默默地想這姑娘可真不勤快。后來兩人熟了,才知她經(jīng)常會換著地方擺攤。 “賣傘的哪能跟菜販子一樣天天都杵在一個地兒啊,也沒人天天買傘啊?!毙」媚镎裾裼性~:“晴天我就去戲園子門口擺,天兒曬,夫人們看戲也愛撐把傘;雨天我就去官府門口擺攤,出差的官爺們不想淋濕衙役服,也得撐傘;以前也去過集市,不過集市上讓人眼花繚亂的小玩意太多了,我這紙傘就不起眼了?!?/br>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鼓著腮幫子啃包子:“其實碼頭的生意最好,好多人都在那兒做生意,可我娘從不讓我去,她說那地方不好,怎么個不好卻也沒跟我說過?!?/br> 隔著一張小小的木桌,傅辭坐在她對面,聽得此話抬了抬眼,跟她說:“別去碼頭。碼頭魚龍混雜,會有拍花子,專門拐你這年紀的。” 小姑娘被他嚇得噎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愣愣瞪著他,呆了一會兒總算打消了對碼頭的執(zhí)念,又埋頭啃包子了。 傅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這副乖巧的模樣跟他以前養(yǎng)過的兔子挺像的。 他每天一到飯點就往外走,有交好的同窗瞧得好奇,問他:“傅兄,你又去學(xué)堂外邊買包子???那包子我也嘗過,素的皮厚餡少,rou包油大膩味,你怎么好這口?咱學(xué)堂的午飯不合你口味?” 傅辭隨口恩了一聲,也不欲跟他多說,端的是一副高貴冷艷的模樣。 出了學(xué)館門走上橋頭,往對岸的陰影處瞧上一眼,便知她今日有沒有來:若是來了,他就假裝去老大爺?shù)馁I包子,跟她一起用個午飯;若是沒來,他就折身回學(xué)堂用午飯——那包子其實真的不好吃,皮厚油大,吃一個包子得喝兩杯茶才能消得去油膩味,難怪她一向只吃素包…… 后來他連午休的時間也空出來,這是因為有一次他指著攤位上給男子用的大傘跟她說:“書生多愛雅致,你這些傘素凈無花,著實不討喜。” 小姑娘苦惱:“可我只會畫小貓小狗小花小鳥,這都是姑娘們才喜歡的?!?/br> “也不盡然?!备缔o從書袋里取出筆墨,取過一把素凈的大傘在上頭畫了兩株墨梅,略一思索又提了兩句詩。他讀書多年,最會揣摩文人心思,提的詩句也討喜,“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br> 小姑娘在一邊啪啪啪給他鼓掌,將這把傘賣了三十文,順便還美滋滋地識了十四個字。 那一瞬傅辭忽然有些慚愧,他三歲誦詩,四歲握筆,讀書識字十幾年,長輩的期許、恩師的賞識、同窗的艷羨,通通加一塊,對他的激勵作用甚至抵不過她的一個笑。 之后半年,他用每天午休的時間給她往紙傘上題字,還假裝自己只會畫梅花不會畫別的,頗有心計地讓她畫畫,畫完自己拿過來題字。小姑娘還不貪財,像模像樣地給他發(fā)工錢,一日一結(jié)。 從那以后傅辭再沒帶過傘,一旦遇上下雨天就去她那兒買。春天盎然生機的雨,夏天的瓢潑大雨,秋天冷落凄清的雨,連冬天落了雪也會買一把紙傘。 家里的紙傘都齊排排擺在墻角,江南天潮,有時竹制的傘骨會起霉點,他得了教訓(xùn),猶豫再三才忍心把上頭畫著花樣的油紙小心取下來,一張張疊好夾在書里。一年下來,攢齊了她會畫的所有圖案。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甜死我啦,我也不知道寫到哪兒的時候正好戳到自己的點了,忽然就甜到齁了,于是對著文檔傻笑了五分鐘_(:3」∠)_ 一定是單身太久的鍋…… 今天照舊有紅包,明天還有,快來留評疼愛我?。?! 第94章 成親 說起傅辭的家境,三言兩語便能說明白。他爹娘都出自書香門第, 只是二老命薄, 有一年他娘帶著他爹回娘家省親, 半道兒遇上了山匪, 尋回來的尸身已經(jīng)不成樣了。 幼時他一直被祖父養(yǎng)在膝下, 雖說有血緣維系,可家中叔伯眾多,這親緣便薄了幾分。后來祖父也老了, 在家中說話不頂用了。傅辭自知寄人籬下實在討人嫌, 便一個人搬回了原先的家。 他當(dāng)了母親留下的嫁妝當(dāng)束脩, 跟隨鎮(zhèn)子上最有名的先生念書。一等秀才每月都由縣里發(fā)食餼, 刨去他的吃喝穿用還有剩余。除了家中冷情了些, 過得也不算艱難。 因為上頭沒個親人照顧,事事他都自己拿主意, 十五歲中舉之后索性搬到了縣城里,避開了那些時常上門套近乎的遠親, 也避開了鄰里鄉(xiāng)親華而不實的奉承, 專心致志讀起了書。 這還是他頭一回想讀書以外的事。 其實沒有詩經(jīng)中那般旖旎的情思,什么“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在小姑娘面前, 那些爛熟于心甚至倒背如流的詩經(jīng)一句都想不起來。 在他眼中就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比他低大半個頭、畫畫不太好看的、笑起來時眉眼彎彎的、會兇人也會溫柔的小姑娘,對著她連旖旎的情思都無跡可尋。 最開始傅辭敢拍著胸口說自己是正人君子, 沒起過什么歪心思,只是想對她好一點,天熱想給她打扇,天冷想送她個手爐,雨天想給她撐個傘,都是這般平平淡淡的小事。 后來,得一遍遍默念君子之禮,才能艱難地挪開黏在她身上的視線。 及至此時,走在去她家提親的路上,傅辭仍沒想明白自己是如何在一年之內(nèi)越陷越深的。 小姑娘跟在他身邊,眼睛亮晶晶的,還生怕他反悔似的抓著他衣角,一路上喋喋不休數(shù)自己的優(yōu)點:“雖然你會讀書寫字,可我會做傘畫畫洗衣做飯,我還會繡花、納鞋底、縫衣裳,你一點都不虧的!” 傅辭忍住笑意,認真應(yīng)了一聲。 小姑娘對他這個淡淡的反應(yīng)不太滿意,又瞅他一眼,被小哥哥的盛世美顏晃花了眼,這回有點底氣不足,小聲咕噥:“雖說你生得是挺俊的,可我也是我們村最好看的姑娘,只差你那么一丟丟?!?/br> 全縣最帥的傅大舉人又含著笑“嗯”一聲。 “我怎么那么那么那么可愛呀??!”飄在天空上看戲的唐僑被萌出一臉血,忽然臉上的笑一頓,戳戳旁邊的帝君:“我這輩子好像沒有以前可愛了,你會不會有點失落感?” 帝君心說這個問題不好答,可一年多的相處也摸透了唐僑這輩子的脾性,知道姑娘胡攪蠻纏的時候就跟貓兒一樣,只能順毛摸。可惜他打了一千多年的老光棍,說情話的技能太生疏了,靈機一動便把人撈進懷里親了一口。 唐僑滿意地笑了,又捧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廂看著前世單純的你,這廂看著已經(jīng)修煉成老油條的你,我心理落差有點大呀?!?/br> 帝君被噎了一下,這個“老”字精準地戳中了老男人敏感的神經(jīng),想了半晌,想出自己一個從前沒有的優(yōu)點:“我比以前富有?!?/br> 唐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又被帝君撈進懷里親得喘不過氣。 小姑娘出身也可憐,她爹早些年病死了,唐夫人落了個克夫的名聲,被婆婆趕出了家門,帶著女兒艱難度日。好在她的繡藝不錯,靠在繡坊工作將女兒拉扯大了。 多少年來唐夫人最愁的就是女兒的婚事,女兒及笄以后更是發(fā)愁,母女倆都在縣城站穩(wěn)了腳跟,沒道理再回村子里相個莊稼漢。此時白撿著一個眼神不好的金龜婿,還是個品行端正前途遠大的,唐夫人心花怒放,沒多想就答應(yīng)了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