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李蔓安安靜靜的聽著,晚風(fēng)和煦,有一瞬間的錯覺,好似回到童年。 也許是有了年紀,黃美鳳提起過去有些停不下來,她說:“那時候你還小,還在嬰兒車里,鄴坤也六七歲,經(jīng)常上我們家來玩,我們在一邊聊天他就逗你玩,我和你爸那會關(guān)系也算融洽,都挺喜歡他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拿點給他,這孩子聰明,很討人喜歡。你裴叔就一大老粗,是真的沒文化,妻子走了留下兒子,男人粗心大意總疏忽孩子,后來顧蘭嫁進來,鄴坤真的算是徹底毀了。還好,現(xiàn)在看上去一個人在外頭過的不錯,也算有志氣?!?/br> 李蔓說:“他mama長什么樣子?” “兒子像母親,鄴坤長得端正,他媽是個美人?!?/br> 李蔓從來沒見過他媽,很多都是從長輩口中得知,他mama似乎是在他五歲時走的,聽說是在回江州的列車上,列車追尾,發(fā)生意外,裴鄴坤當時也在這趟列車上,死里逃生,撿回一條命。 李蔓知道,他之所以選擇在鐵路部門工作多數(shù)是因為這個原因??赡堑牡拇_確是一份苦差事,在那工作的,特別是工務(wù)段的,到老了能有幾個身體好的。 母女倆陸陸續(xù)續(xù)聊了很多,是這幾年里難得的交心。 黃美鳳再也沒提戀愛這茬,她知道李蔓自己能權(quán)衡好,她從小就很獨立也有正確的是非觀念,黃美鳳唯一心疼的是李蔓的倔脾氣全都因為是她和李建忠,她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甚至比較美好的童年,欣慰的是李蔓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很讓她放心。 臨睡前李蔓說:“明天早上我?guī)闳メt(yī)院復(fù)檢。媽,以后別弄這些了,每天早出晚歸對身體不好,不然那些藥不是白喝了嗎?!?/br> 黃美鳳嘴上應(yīng)了,可心里還在想還差多少錢可以給李蔓買套一室一廳。 李蔓躺在床上,有點睡不著,可能是觸覺出問題了,身下的竹席硌得慌,輾轉(zhuǎn)反側(cè)幾次她打開床頭燈支起身子。 燈光招蟲,沒一會窗紗邊上伏了好些昆蟲。 家境比較優(yōu)越的韓傅明,清華畢業(yè)的it男,國企單位的銷售部經(jīng)理,這些都符合母親的要求。 她不是沒有嘗試去開啟新的生活,也努力試著讓自己去愛上韓傅明,可愛情這東西狹窄又自私,一顆心只能給一個人,想收回那可能得歷經(jīng)千難萬險,其中滋味李蔓也體驗過,疼的人再難去往前走一步。 李蔓想打開手機,可黑屏,沒電了,她通上電源跳出好些微信信息,都是裴鄴坤的。 他不知哪里收集到的表情包,各種關(guān)于豬的。 他說:看著和你挺像的。 消息是一個小時前的。 李蔓把每一個表情包認真看過去,甚至存下來。 她回了一串省略號。 裴鄴坤瞬間秒回,問:你和你媽在陽臺上聊什么呢? 她回:沒什么。 李蔓盯著屏幕看了會下床,從包里翻出煙,打火機一點就燃,她抽了兩口吐盡煙霧,眉間的愁緒似乎也淡了些。 手機又震動兩下,他說:你走到窗邊往我這邊看。 李蔓夾著煙走到窗邊朝東望去。 月色皎潔,灰云繚繞,裊裊云霧縹緲,幽暗的月光下他靠在老舊平房的墻上,手機燈光打在他臉上,他仰頭望著李蔓。 李蔓放下煙。 裴鄴坤說:我都看到了,眼睛好著呢,又被我逮到了。 李蔓回復(fù):是蚊香,剛點的,窗邊蚊蟲多。 裴鄴坤忽的一笑,回復(fù):那就當做是蚊香吧。 李蔓:深更半夜,你站那里干什么? 裴鄴坤:撒尿。 李蔓:...... 裴鄴坤:得,現(xiàn)在人我也瞧見了,晚安。 他朝李蔓揮揮手,扭頭往屋里走。 李蔓回了個晚安,倚在窗邊把剩余的煙抽完。 ...... 李蔓早在回來那天就預(yù)約好醫(yī)生做檢查,半年前黃美鳳咳血的時候查出肺癌早期,好比一顆種子剛發(fā)芽,甚至都沒伸出泥土,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是可以用藥物治療的。 那半年恰好是李蔓忙著畢業(yè)論文答辯的時間,所以一直留在桐城幾乎沒回來,忙完學(xué)校的事情六月的時候回來過,黃美鳳看上去面色紅潤,沒什么不適,這趟復(fù)檢她就是想確定病有沒有在被治愈,不然心里總像是扎著根刺。 黃美鳳暈血,抽完血整個人都昏昏沉沉,李蔓將她扶到走廊座椅上休息,她還要去配藥,那藥得吃一年,家里還剩不多。 醫(yī)院人來人往,略微有點窒息感。 李蔓配完藥上樓時遇到個人,那人倒是一下子就認出她來,親切的喊了聲小蔓。 李蔓思忖許久,毫無印象。 男人穿著病服,腿腳似乎不利索,說:“我是楊伯伯呀,不認識了?你小時候經(jīng)常來你家吃飯的?!?/br> 這么一說,李蔓記起幾分。他是李建忠的朋友。 男人說:“你怎么在醫(yī)院?生病了?” 李蔓不想多聊,說:“嗯,有點發(fā)燒?!?/br> “夏天高燒可難受了,自個當心點?!?/br> 出于禮貌,李蔓說:“楊伯伯生了什么???” “人老了身體禁不起折騰,前段時間出車禍,倒也不嚴重,就是壓迫到神經(jīng),腿腳有時候不靈活。” “老楊!”話音剛落,不遠處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李蔓挺起背脊,這聲音熟得不能再熟。 “喲,你爸來了?!?/br> 李建忠完全沒預(yù)料到李蔓會在這,還和老楊站一塊,上次見面還是一年前。 李建忠說:“老楊,我先和我女兒說兩句,等會再來找你?!?/br> 李蔓給他面子,等人走了才說:“我和你沒什么話好說。” 見她手里拎著藥品,李建忠問:“你生病還是你媽——” “和你沒關(guān)系?!崩盥匆膊豢此?,繞過他往樓上走。 李建忠追上去,他也是五十五的人了,可卻不顯老,西裝皮鞋,是個生意人的樣子。 “小蔓,就不能好好和爸說幾句話嗎?” 樓梯轉(zhuǎn)角,陽光從玻璃窗透進,玻璃窗上積了薄薄一層灰,這陽光就顯得渾濁了。 李蔓頓住腳,說:“行,那你說,我聽著?!?/br> 李建忠一噎,想說的話無非是噓寒問暖。 李建忠說:“那些陳年往事爸爸和你解釋過很多遍,你依舊怨恨我,我也不想再多說,事情已成定局,爸爸也不后悔。血脈相連,我們永遠是父女,你永遠都是我的女兒?!?/br> 李蔓:“我沒有不承認你是我父親?!?/br> “我也是半只腳入土的人了,你也是爸爸唯一的孩子,這么多年過去,爸爸希望有一天和無意中見面的時候,比如今天,希望我們能夠平和的聊幾句?!?/br> “平和?你的愿望未免太強人所難。”她平靜的音色猶如泛著光的刀刃。 樓上有行人下來,兩人暫時靜默。 待人走了,李蔓說:“過去那點事情我也不想反復(fù)拿出來說。就像你說的,事情已經(jīng)成定局,大路朝天各走一邊?!?/br> 李建忠說:“爸爸不想和你關(guān)系這么僵,從前你還小,爸爸知道你是不會理解的??涩F(xiàn)在能不能換個角度想想?” 李蔓說:“你知道我恨你什么嗎?” 李建忠微怔,難道李蔓不是恨他離婚嗎。 李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目光挪到玻璃窗上,窗角有個小小的蜘蛛網(wǎng)。 她說:“你和媽的婚姻沒有愛情基礎(chǔ),過不下去想離婚,也許從前我是不能理解,可換做現(xiàn)在我能理解一點,也許埋怨你幾年也就淡了??赡闶沁@樣的嗎。我什么都知道,從幼兒園開始我就都知道?!?/br> 男人有錢就變壞,這句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他對婚姻不忠,一次兩次母親都選擇原諒隱忍,無非是為了她,次數(shù)多了是人都會心灰意冷,母親是,李蔓她也是。 再到后來他因為那個女人提出離婚,奔向他的愛情大道,積累多年的怨氣終于在這一瞬爆發(fā)。 再多的忍耐和原諒最后換來的依然是不忠。 見他目瞪口呆,李蔓嘴角勾出一抹嘲笑,但很快被刺眼的陽光抹平,她說:“我能給的,就是像現(xiàn)在這樣平和的對話。” 李建忠張張嘴,似有些無奈,說:“爸爸是不好?!?/br> 他甚至不知道李蔓從那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在外面的那些事。 李蔓說:“總會有人還的?!?/br> 她走了,李建忠垂下腦袋沒有追上去。 第十七章 (改屏蔽詞) 復(fù)檢結(jié)果要到下午四五點才能出來, 期間空蕩蕩的時間李蔓不知該怎么打發(fā),她也不想再遇見李建忠,更不想讓母親碰見他, 母親性格好, 縱使碰見也不會激起水花,可她真的厭煩極了這樣的場面。 李蔓想起許久未和她逛街, 母親似乎也很久沒買過衣服。 兩個人把商場走了個遍,午飯在一家還算高檔的餐廳吃的, 黃美鳳雖然借據(jù), 但偶爾和女兒出來玩用的吃的都很大方, 這是李蔓教她的,該開心的時候就得開心點。 四五點的太陽有些懶倦,但依舊光芒萬丈。 李蔓讓黃美鳳在走廊等她, 她自己走進醫(yī)生辦公室。 黃美鳳坐在椅子上神情漸漸淡下去。 醫(yī)生說恢復(fù)的很好,只不過還要堅持吃藥。 李蔓心里的那根刺終于被拔,從辦公室走出來眉梢都帶著笑意。 小時候總有各種愿望想要實現(xiàn),如今她卻只想要母親身體健康, 大抵世上兒女都有著這樣簡單卻虔誠的心愿。 黃美鳳聽到結(jié)果會心一笑,勾住李蔓的手臂兩個人不急不緩的往家走。 公交車上人不多,橘色的日頭布滿整個車廂, 有一段路比較坎坷,整個車都上下?lián)u晃,李蔓手肘撐在窗戶邊上,慢慢閉上眼, 在這動蕩中倦怠之意侵襲而來。 傍晚,天邊云霞漸暗,裴鄴坤和裴江在院子里吃晚飯,一盤咸瓜炒毛豆,一只豬耳朵,兩瓶啤酒,夠兩個老爺們吃上好一會。 他們父子間本就話少,裴江是想和他多說幾句話,可起不來頭,能嚼的無非就是婚姻問題,裴鄴坤像在桐城扎了根死活都不愿意回來,一開始他還發(fā)火,后來見他發(fā)展的不錯也就不管了,裴鄴坤從小就難管,不過這娶媳婦的問題是真的讓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