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楚留香認同地點頭,卻又認真地看向云善淵說,“可是我愿意。千金難買我愿意。所以我們一起選,選了哪邊就出哪只手。” “你倒是不怕我們會選了不同的兩條路?!痹粕茰Y這樣說著,她伸出了右手,只見楚留香也伸出了右手。 兩人擊掌而笑,向右側的天梯走去。 第二十一章 正統(tǒng)十五年八月末, 朝堂與江湖上各發(fā)生一件大事。 兩個月前,瓦剌舉兵意圖入關, 明英宗不顧朝臣勸阻, 親征瓦剌被俘。而今于謙等大臣意圖擁立郕王為帝,對抗南侵入關的瓦剌大軍。 神水宮天一神水被盜,坊間傳聞為香帥所盜。 丐幫幫主與少林方丈的失蹤, 極有可能已經死在了天一神水之下,這與楚留香必然脫不了關系。楚留香如此行事只為盜走那一張藏寶圖。 另一頭,云善淵與楚留香差點把命留在天梯之中,那里的詭異機關與守陣門人可以說是天下一絕。直到走出天梯,他們才從守陣人口中得知, 根本就沒有一生一死兩條路,不論選擇哪一邊都是死路。 為此, 云善淵還要感謝那位刺了她一劍的黑衣人, 若非那一次生死之戰(zhàn),她就沒有機會在無邊殺意下領悟到什么,而把領悟的劍勢用到了這次實戰(zhàn)中,才僥幸留下一命走出了天梯。 兩人都沒想到才離開了麻衣教回到了外界, 外面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一路北上到達鶴壁,大半個月中, 從南到北都在議論著這兩件事。 云善淵牽著馬, 與楚留香慢慢遠離了茶坊,卻還能聽到身后茶坊里的人們熱烈地討論著,居然還有不少人想找到楚留香, 從他手中奪取藏寶圖。 “楚兄,你看這就是被盛名所累。不過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邊的,誰讓我知道這幾個月你都干了什么。說來我是人證,證人也是有風險的?!?/br> “如果你的語氣里能少一些調侃,更能讓我感覺你是在關心我?!?/br> 楚留香并沒把這些江湖傳言放在心上,似乎背黑鍋的人根本不是他。可是,他的臉色也沒太輕松,反倒是多了一絲悵然。 天一神水被盜,這件事情一被爆出來,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事件就被串成了一線。 誰進入過神水宮,誰能對天峰大師下手,誰與畢道凡有過關聯(lián)。 再聯(lián)系到原曉手記中說的,當年東瀛天楓十四郎死于任慈之手,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去了少林,一個被托付給丐幫。 “我并不愿意相信是他。” 楚留香閉起了眼睛,他與無花相交五年,他們是朋友。他怎么會去懷疑跳出紅塵毫無殺意的無花所圖之大,竟是到了讓人覺得可怕的地步。 無花借由藏寶圖一事,將整個江湖都攪動了。何止是江湖,他甚至是插手了朝堂之事。 事情該是從數(shù)月前無花進入神水宮講經開始,他盜取了天一神水,并將這種無色無味的劇毒用到了任慈與天峰大師的身上。 少林失去了如同中流砥柱的方丈,無相即便繼任方丈之位,他的名望卻是遠遠不如無花,這讓無花可以控制住少林。但這還不夠,丐幫才是幫眾最多,同時能掌握江湖大多情報的門派,所以任慈也要死,南宮靈接管丐幫幫主之位,于是一張精密大網就此鋪開。 無花想要得到那筆寶藏,因為有了軍塞圖與大量的錢財,正如當年的彭和尚所想,那就是有了一爭天下的資本??墒菍毑氐嫩欅E成謎,只有畢家后人才得知一二,但對于畢家莊的眾多人,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那不如借刀殺人。 只要把畢道凡與畢凌虛的關系對朝廷透露一二,想來就絕會放過畢家,至于他們是請誰動手,無花也可以提供一些提示。 若果畢家人滅門,那么持有藏寶圖之人就不會靜觀其變,必然會有一番動作,而只要有了動作,無花就有機會得到寶藏。 可別忘了,這筆寶藏除了藏有大筆珍寶的傳聞外,還流傳著會有高深的武功心法。從彭和尚的身份來看,當年他是獨步武林的高手,臨死前交給畢凌虛的還不一定只有軍塞圖,說不定有他的武功絕學。 江湖人誰不想見識一下武功絕學,特別是想要獨霸武林,可以控制朝局之人,那就更會有如此貪欲。 云善淵覺得記性太好,也并非是件讓人愉悅的事情。原曉曾說李大郎不會回頭,那他是走上了什么樣的路而不會回頭,就是一條貪欲野心之路。她記得清楚,在那年那夜,李大郎感嘆過一句‘看來丐幫的本事還真不小’。 也許,有的事情從當年就已經注定了后來的軌跡。 無花見識過丐幫的能量,他知道能如何充分利用這股力量,如果他有一個弟弟做了丐幫幫主,想來這盤棋是盡在手中。 如今眾人都懷疑是楚留香盜走了天一神水,也認為藏寶圖在楚留香的身上,這一招聲東擊西著實不錯,更是利于他去奪取寶藏。 “楚兄現(xiàn)在是打算走一趟濟南丐幫嗎?” 云善淵看著楚留香,此事還有幾處疑問,先是要證實南宮靈與無花的關系。 再次就是那個殺手組織是誰在掌管,是否也與無花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 最后就是江湖人涉足朝堂之爭的不多,但是土木堡之變還是發(fā)生了,皇帝已經被俘。無花敢插手朝堂事,那么此次瓦剌南侵是否有他的影子,或者說無花背后有沒有關外其他勢力的支持? 不知怎么的,云善淵想到了石觀音,關外的江湖勢力以西域大漠石觀音為最。 若是石觀音與瓦剌暗中勾結,有圖謀中原的野心,那么這一盤也就是走到了最極致的一步。 只是,無花與石觀音,這兩人怎么會有關聯(lián)? 這些問題去了濟南,從南宮靈身上著手,應該就能有線索。 楚留香也正是如此想的,他不但得去濟南,還要去得快,去得慢了,很難說南宮靈還能否活著。 前先,云善淵之所以會被黑衣人截殺,現(xiàn)在看來一是為了滅口,二是為了能以此牽制住他,轉移他的注意力。無花非常明白,若是云善淵被殺,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否放過兇手,會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調查殺手組織上,那樣無花就有了充裕的時間去做完一切。 如今,他們兩人還能活著,可是南宮靈就不一定了,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這一點不會因為他是無花的弟弟就改變。 “那你是準備去京城找張兄了?”楚留香并不認為云善淵會一同前往濟南,查這件事不必兩人行動。 如今英宗被俘,京城正在一片動蕩中。 如果是張丹楓拿到了寶藏,以他的心性并不會趁此動亂之際報一己私仇,恰恰相反,很有可能為了天下安危捐出這筆秘寶。而如果不是張丹楓拿到了寶藏,云善淵更需走一遭京城,將所猜測到的危險告之于謙,以而可以讓眾臣早做安排。 云善淵點頭,她確實得走一趟京城,盡一份綿薄之力,無論怎么都不能讓漠北戰(zhàn)事持續(xù)惡化下去。 “那就在這里分開吧。若是一切正如所料,恐怕還得走一遭大漠。” “是啊,大漠里還有石觀音?!背粝懵犨^石觀音的大名。 江湖中的男人只怕沒有人不知石觀音,那個被譽為第一美人的女魔頭,走進了石觀音地盤下的男人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 楚留香對天下第一美女不能說完全沒有興趣,他有好奇心,就會想見一見被稱作第一的人。不過見了之后,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不管石觀音多美,都不能改變她做下的惡。 只是,如今楚留香著實沒多余的心力去想其他,若是一切在猜測之中,他要對付的人就是無花,他的朋友無花。 在岔路口,楚留香走近云善淵,伸手幫她將一縷發(fā)絲捋到了耳后,眼神繾綣地看著她,“那你要一切小心,我們在蘭州見?!?/br> 云善淵感到楚留香的目光掃過了她前先的傷口處,知道他是在擔憂她會遇到意外情況,但是這也不在她的控制范圍內,她只能盡量保證不受傷。 “我知道了。” 云善淵說了這句,她也看向楚留香。 在麻衣教的天梯之中,楚留香也受了傷,其中有一處便在下巴。大半個月過去,雖然傷好了,卻也留下了一小條淺疤尚未褪去。 下一刻,只見云善淵用手指勾了起楚留香的下巴,輕輕撫過了那道淺疤,她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 在楚留香尚未反應過來時說,“香香,會受傷的人不只是我。你也要小心保護好身體。那就蘭州見?!?/br> 語罷,云善淵就立即轉身擺擺手,翻上了馬,絕塵而去。 這是被調戲了吧? 楚留香望著云善淵的背影,還有些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的下巴,那聲香香又是什么愛稱。不過,楚留香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來,連同前先那些悵然的情緒也一掃而空,他想在下次見面時,兩人有必要好好討論誰該主動這個問題。 ** 云善淵未入京城時,她還能有一分暢快的心情,但是入京后城里沉重而壓抑的氣氛也多少影響到了她。瓦剌虎視眈眈,而它極有可能還在西域有強大的盟友,當朝皇帝被俘,這一切讓京城有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肅殺感。 云善淵是在于謙的府邸前遇到了張丹楓。一別數(shù)月,張丹楓看上去風塵仆仆,似是也剛到京城,而他的眉宇之間多了一絲愁緒。 “師妹,你來了。”張丹楓想要對云善淵笑一笑,可他真的非常疲憊,疲憊到了無法露出這個笑容。“畢家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此時到京城,想來是都知道了,彭和尚三個徒弟之間的那段深仇,以及那份寶藏的蹤跡?!?/br> 云善淵點頭,她覺得張丹楓的狀態(tài)真的不好。這種不好不是得知了昔日家族的朋友畢家被滅門而露出的悲傷,也不是因為卷入了天下之局的藏寶圖一案中。 “師兄,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云善淵才問出口,當即就想到了張丹楓的父親張宗周。若是張丹楓找到了寶藏,那么瓦剌的也先會毫不知情嗎? 即便原本不知情,可是無花布下了如此大局,他的身后極有可能存在關外勢力。這樣的情況下,也先必然會知道張宗周的真實身份,怎么可能對一個原本能問鼎中原的張士誠后人毫無芥蒂,只怕更是防備頗深。 張丹楓看著云善淵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喃喃說到,“父親,他自縊了?!?/br> 此話一出,張丹楓眼角多了淚光。 數(shù)月前,他北上去取藏寶圖。他入關本就是為了取回先祖張士誠留下的這筆秘寶,至于拿到了寶藏要怎么做,他與父親張宗周之間存在著分歧。 明朝開國已有八.九十年,張朱之爭,已經在百年前就塵埃落定。很多事情都不能離開時機二字,輸了就是錯過了。 此時,再提復國一事,那就是將戰(zhàn)火燒及中原大地。不論張家是不是能贏,戰(zhàn)火一起,受苦的是百姓。所以,當年張士誠兵敗長江畔所留的百年遺恨,只能是遺恨,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讓百姓再飽受戰(zhàn)亂之苦。 張丹楓是個非常明白的人,他自小受到了張家組訓要復國,但他也是謝天華的徒弟,能看清天下大勢。長江戰(zhàn)敗是先祖的遺恨,復國是張家祖訓,但天下大勢卻是該讓百姓活得安穩(wěn)。 張丹楓夾在組訓與大勢之間,他理解父親張宗周為何在瓦剌做了右丞相,那是想要借助瓦剌的力量對朱家王朝不利。 可是他也看到了父親身上的矛盾,對于張家人來說朱家王朝是仇人,但是關內的百姓不是仇人。先祖張士誠組織抗元義軍,又何嘗不是心懷百姓,他的后人怎么能對百姓的安危不利。 對于張家后人來說,這就像是一個無解的局,困在其中,除非放下否則解脫不得。 因為放不下,張宗周二三十年前為難過前來瓦剌的明朝使臣云靖,使得他一困瓦剌二十載。但是,真的到了瓦剌南侵要對關內百姓不利的這一天,張宗周怎么可能真的協(xié)助也先,為瓦剌對付自己的同胞。 “雖然為人子很不該這樣說,但父親他其實是解脫了?!?/br> 張丹楓抹去了眼角的淚光,如今不是傷懷的時候。他與朱家人是仇人,卻不能看著邊關城破,百姓遭難?!斑@些事都先放一放,師妹來此,該也是有要事相商吧。” 云善淵不知能說些什么安慰張丹楓,只怕張宗周自縊而亡,張丹楓卻為了如今的戰(zhàn)局都不能回到瓦剌為他收尸。她說什么在這時候都顯得蒼白無力,那么就如張丹楓說的把這些放一放,解決眼下的大問題。 “畢家滅門之后,我查到了一些事情?!?/br> 云善淵簡略地帶過了黑衣人截殺一事,這些都沒有說得太詳細,而是把無花的野心布局,以及大漠石觀音的勢力可能涉足了戰(zhàn)事等重要情報說了出來。 “楚兄去了濟南,他定能揭破無花之局??墒峭聊颈ぶ乱呀洶l(fā)生,瓦剌扣下了皇帝,一定會趁勢做些什么,戰(zhàn)況隨時會有惡化的可能。我也就來了京城,將這些消息告之于大人,也能早作應對的準備?!?/br> 張丹楓點頭,他來到京城就是為了捐出這份寶藏,如今朝廷缺錢也缺人,他只想做自己能做的。這不是為了朱家王朝的一笑泯恩仇,而是為了天下安穩(wěn)的以大局為重。 “那我們進去吧?!?/br> 這夜,云善淵、張丹楓、于謙密談了許久,直到天光未亮,三人才離開了書房。 于謙將兩人送到了家門口,他對張丹楓的感嘆到,“多余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張公子乃是真正胸懷廣博之人,若是當年……?!?/br> 于謙說到就是搖頭不語了。 若是當年張朱之爭,張家贏了天下,如今會是什么光景?也許根本不會讓宦官王振把持朝政十多年,連皇帝都給瓦剌給俘虜了??墒侨硕济靼?,這是沒有意義的假設,著眼當下才是唯一能做的事。 “于大人謬贊了。如今,還是盡快擁立郕王朱祁鈺為皇帝,才能讓瓦剌不以朱祁鎮(zhèn)為要挾。但是,明朝的皇帝也不能一直留在瓦剌,他就是死也該死在明朝的土地上?!?/br> 張丹楓對朱家人談不上有好感,直呼其名實屬正常,而他說的迎回朱祁鎮(zhèn)也是為了明朝的尊嚴考慮,把一個皇帝留在敵國,總是不安定的因素。 于謙點頭,擁立新帝迫在眉睫,而迎回英宗也是必行之事。他又看向云善淵,“云姑娘高見,讓我好生佩服。果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如你這般年紀時,也未能有如此見地?!?/br> 于謙沒說的是云善淵對政治與軍事的見識與手腕,更難以想象出自女子之口,不像是一個江湖俠客,反而像是帝師謀臣。 云善淵淡笑不語,她曾有一位做了皇帝的師父,即便當年兩人相談不常涉及朝政,可是身在局中,胤禛不明說卻已然言傳身教了。何況她曾游歷西洋諸國,所見所聞所接觸的人與事都是常人難得的經歷。 “晚輩所學不過是紙上談兵,夸夸其談罷了。朝局之事,還是要靠于大人才能力挽狂瀾。我等江湖中人也就是處理一些江湖中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