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這個風輕云淡的微笑讓趙敏也是腳下一頓,她先是看了一眼張無忌,然后再看向云善淵,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個笑容沒有任何的敵意,或者更準確地說就是對一個陌生人的笑容。如此微笑,難道是周芷若燒糊涂了? “張師兄、趙姑娘,為何站在洞口不進來?” 云善淵站了起來,雖然這身體因高燒而去,但她借此還魂后,高燒的癥狀是全都消失了,也許這就是魂魄的力量。她已經運行了幾遍峨眉的內功心法,雖然這身體的武功只是二流之末,但還也恢復到了健康的狀態(tài)。 “怎么,我從死處逢生就讓兩位如此驚訝?” 周芷若這一病確實是來勢洶洶,張無忌與趙敏都認為她可能醒不過來了??扇缃袢诵蚜?,卻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云善淵并不是不能根據(jù)周芷若的性格在這山洞中演下去,可是她為什么要那么做?她與周芷若的性格可以說天差地別,既是得了周芷若的記憶,她還真不懼張無忌與趙敏想到什么換魂的事情。 此時此地,剛好是改變的好時機。 張無忌也許在意周芷若,但這個山洞中也就只有他有那么一些在意了。 比起換魂這種離奇的猜測,更多人怕是更愿意相信,當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會讓人性情大變,只要把握好后續(xù)即可。 與其遮遮掩掩,不如正大光明地改變。 趙敏向前一步,她懷疑地看著云善淵,“周芷若,你該不會想說瀕死一次,能讓你把所有的感情都放下了吧?” 若論了解周芷若,趙敏怕是更甚張無忌三分,若說周芷若對張無忌無情,她是怎么也不信的,這就好比她自己不可能放下對張無忌的感情。 只是在這山洞中,趙敏對上了云善淵的眼神,卻只看到了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放下?”云善淵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從未得到又何談放下?!摆w姑娘,你可以不信,我也不需要你相信。你看,我們是不是先吃飯,吃了飯,再說別的?!?/br> 可能這一刻除了同樣病得不輕昏睡中的殷離之外,一言不發(fā)的謝遜、神色復雜的趙敏、有些不知所措的張無忌都沒有吃飯的心情。 云善淵卻是有些餓了,這身體昏了三天,現(xiàn)在是恢復到了健康狀態(tài),所以胃也發(fā)出了信號,它需要進食。 山洞中已經燒了一鍋菜湯,這里沒有米面,吃得都是山雞、野菜等食物。 云善淵見兩人不動,她就自己動手了,舀了一碗菜湯喝了起來。 這味道真不怎么樣,張無忌這手藝真是白瞎他獨自行走江湖那么多年,竟是半點都沒練出來。只能安慰自己的胃,這湯是暖的湯,菜是新鮮的菜,既不是自己動手烹飪,即便不感謝愿意動手的廚子,也不能口出抱怨。 于是,張無忌與趙敏就看著云善淵旁若無人地喝完了一碗菜湯。 云善淵這碗湯喝得并不慢,她只求稍微暖胃即可,復而看向兩個站著都想說什么,但又不知從和開口的人。 “我差一點就死了。你們知道死是什么感覺嗎?” 云善淵的目光先落在了張無忌身上,他該是知道的,身中玄冥神掌的滋味怕是生不如死。云善淵又看向趙敏,趙敏敢在與波斯明教使者對戰(zhàn)時用出天地同壽,足見她對張無忌的感情,這種與敵人同歸于盡而為情的做法,她也是佩服的。 “死就是一切都空了,不管是否掛念都要散了。” 云善淵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山洞內唯一的光源,這堆火要加木柴了,不然很快就要滅了,只是洞外下著夜雨,想要取干柴怕是要等到明日雨勢暫歇才行。 這火堆一滅,就會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愛的散了,恨的散了,朋友離別,對手不見,親人不在,愛人……” 云善淵說到這里頓了頓,“上窮碧落下黃泉,又如何能覓得行蹤。若是人能在那一刻就死了,死得干脆一些,反倒是解脫。最怕是死得不夠干脆,迷迷糊糊地知道要死,卻又不得死,這就會想很多。一遍一遍地想那些讓人高興的事情,想那些讓人不甘的事情,還有那些想去質問命運為什么,但永遠不會有人給你答案的事情?!?/br> 云善淵此言一出,洞內三人皆是沉默。 她的語氣分明是平靜到了極致,卻不知為什么給人以濃郁的悲涼之感。這種悲涼并不尖銳,卻好似在一點一點地攥住了人的心,讓人為這種悲涼感到了窒息。 三人之中,感觸最深莫過謝遜,他聽著甚至松開了握住屠龍刀的手。 在他眼前浮現(xiàn)出的是昔日場景,當年他也是雙親康健,妻兒美滿,偏偏一夜之間天崩地裂,他的師父殺盡了他的一家人,這都是為什么?命運為什么那么殘忍? 云善淵繼續(xù)說到,“其實在那一瞬,你覺得死未嘗不好。因為能解脫了,不必再去尋找兩全法,不必再問為什么,不必困在這紅塵之中??墒瞧阌直犻_了眼,你還活著??墒悄阍诤醯亩疾淮嬖诹?,只有你還活著。” 謝遜咬緊了牙關,是啊,他還活著,只剩他一人還活著?;畹萌绱送纯?,無法解脫,即便殺了成昆,過去的美好都回不來了。即便能解開屠龍刀的秘密,又有什么意義。這么想著,屠龍刀落到了地上。 云善淵言及此,對趙敏倏然一笑,“趙姑娘,你我之間,其實可惜了。” 趙敏不解其意,她還沉浸在那份濃郁之極的悲涼之中,周芷若對她說可惜?即便是可惜,難道不該是對張無忌? 下一刻,云善淵身影一閃,在三人皆是沒有任何防備之時,左手拿起了屠龍刀,右手握住了倚天劍。 “謝前輩,今日晚輩無禮,借刀一用!”云善淵說著就將刀劍雙雙互砍,利器相斬發(fā)出了尖銳的聲響。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故,趙敏與謝遜才反應過來要來奪刀劍。 可是云善淵側身掠過火堆一避,使得趙敏撞翻了洞中的火堆上的菜湯鍋子,火堆滅了,讓山洞中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哐當!’不過就是幾息之間,就聽到刀劍斷裂的聲音,謝遜與趙敏都是止住了手上的招式。 張無忌這才想到點亮了火折子,他便看到云善淵的雙手虎口已經震裂,她腳邊是斷裂的刀劍,雙手顫抖地握著刀劍殘缺的那一部分。 云善淵嘴角帶血,卻是笑出聲來,笑聲有些狷狂,“倚天劍是峨嵋派的劍,它若是不在峨嵋派手中,那么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若為強者,沒有倚天劍,峨嵋依舊可以立足江湖。我若為弱者,手握倚天劍,也不過爾爾。如此,倚天劍就不必留!” 這句話非常決絕。而云善淵的手段何嘗不決絕。 趙敏滿臉錯愕,她看著殘劍,再看云善淵。 云善淵對趙敏再次露出了笑容,是一個釋然的笑容,“劍斷恨消,趙敏,我們結束了?!?/br> 云善淵不管趙敏怎么想,她就是斬斷了倚天劍,趙敏還要問她索賠不成,這劍怎么算,都不屬于趙敏。 云善淵復而看向謝遜,“謝前輩,這屠龍刀是斷在了晚輩手里。晚輩知道它陪了您太多年,您看它也就這么斷了,什么寶刀屠龍也不過虛妄。就和峨嵋倚天劍一樣,人若無用,刀也就無用。但今日是我不問而借才讓刀斷了,我會重新鑄好它,還給謝前輩?!?/br> 張無忌看著云善淵,又看向地上的斷劍殘刀。倚天劍與屠龍刀,江湖傳得神乎其神的兩件利器,就這樣斷了?被云善淵砍斷了? 確實,只有一把神兵利器才可以砍斷另一把神兵利器。但是它們就這樣斷了,在他眼前被生生砍斷了。 張無忌還是處于蒙圈狀態(tài),沒能回過神來。 沒能回過神來的,不只是他,趙敏與謝遜也都傻著,怔怔望向殘刀殘劍。 云善淵說了這兩番話,卻是止不住溢出了一口鮮血。 這場燈下黑可不容易,那是用到了攝魂之法,才能讓三人在她的言語中放松了心情。緊接著就是都要做到快、準、狠,算計好躲避的角度,讓火堆熄滅,趁著黑暗,用盡內力將刀劍弄斷,在一刻將那兩塊鐵片收入囊中。 這一切僅僅用了兩三分鐘,卻是只要有一步偏差,可會滿盤皆輸。 不過,她還是做到了。 此刻,云善淵也是竭盡了此身的全力,先以攝魂之術,后是震斷刀劍,怎么可能不受內傷。 要說攝魂之術,云善淵曾經親自體驗過被九難攝魂。這種以內功催動的旁門之術卻是她在唐古拉山上隨意想著玩的,也是只通皮毛,畢竟不是正道。對于心智堅毅之輩,可以說是沒什么用的。 但這種沒用不包括洞里的三人,因為今時今日,時機太好了。 云善淵的變化引得了三人的注意,讓他們不自覺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她嘗試了一番,果然對于五感失去其一,聽覺異常敏銳的謝遜最是管用。因為越是專注于一種感覺,就越容易中招,這場攝魂就是通過聲音。 只是攝魂術頗為耗費內力,云善淵以內傷吐血為代價,也就只能做到這種地步。若非為了兩塊鐵片兵行險招,她何苦自損身體。 張無忌看到了云善淵吐血,他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芷若……” 云善淵不在意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跡,她坐了下來,對張無忌搖了搖頭,“只是砍劍的時候用力有些重,張師兄不必擔心,習武之人怕什么小傷。還有,你叫我?guī)熋冒伞6脶?、武當本就頗有淵源,張師兄稱呼一聲師妹更加妥當?!?/br> 卻也只是兩個關系親近的門派之間,師兄與師妹的關系。 兩個大門派中會有許多師兄,也會有許多師妹,所以師兄與師妹也就是認識與客氣而已。 張無忌是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眼前的人病重醒來后就真的完全變了。他們有過曾經,漢水相遇,兩小無猜,這一切都隨著刀劍斷裂就能結束嗎? 云善淵看著張無忌,她心中有些失望。 從周芷若的記憶中,光明頂與萬安寺兩場戰(zhàn)役中可以看出如今江湖的大致情形。張無忌的武功無疑是出眾的,可以說他在武學上有一定的悟性,但是也僅此而已。 張無忌的性格著實讓云善淵喜歡不起來,必須承認他頗為仁善的一面,但那優(yōu)柔寡斷的另一面就讓云善淵對這人敬而遠之了。 云善淵的失望不僅是對著張無忌,還有對于這個江湖。 兩相比較,她倒是有些佩服趙敏能把六大派玩弄在手掌之中,可惜也是輸在了情之一字。 “看來張師兄是不懂的,人是會頓悟的,從死到生,還不足以讓我悟嗎?” 云善淵看向趙敏,“趙姑娘,你說呢?” 趙敏的感情上是不信的,她不信周芷若會頓悟,但是她的理智相信眼前人悟了?!拔倚?。” 趙敏的回答有些輕,可在山洞中足以讓人聽清。 云善淵暗道可惜,她與趙敏成為不了朋友。 當然不是因為張無忌,而是因為趙敏郡主的身份。在這個元末亂世中,趙敏注定與答應了會盡力復興峨嵋派的她做不了朋友。不過,看著趙敏對張無忌的感情,這位元朝郡主也不會再是對手。 如此也好。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謝遜終于是從變故的震驚中回過了神來,他守了這么多的屠龍刀就這樣斷了。 刀斷了,就像是普通刀那樣斷了。 謝遜撿起了兩截斷刀,不斷地摸著它們,然后狂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哭了。 張無忌想要上前扶住謝遜,卻是被他一把推開。 只見謝遜一步走到了云善淵跟前,他揚起手掌,語氣兇狠地說,“屠龍刀斷了啊!” “是的,它斷了。”云善淵只回以平淡的語氣,仿佛根本看不見謝遜可能會落下的一拳,“晚輩說了,我會把它重鑄好的。想要重鑄屠龍刀,將它鑄得一模一樣雖不容易,但是天下那么多的鐵匠,總有一人能將它鑄好。” “不,屠龍刀斷了啊!”謝遜目不能視,但他可以感知到云善淵有多么平靜,平靜到了他覺得自己是那么可悲,而他這一拳又怎么能落下去。 謝遜不斷地重復著刀斷了這句話,聲音倒是越來越輕了。 云善淵輕笑了一聲,“前輩,倚天劍也斷了。手中的刀與劍都有可能斷,不能斷的是心里的刀劍。難道前輩沒有了屠龍刀,就連心中的刀也一并失去了?前輩可是金毛獅王啊?!?/br> 謝遜再次笑了起來,這笑容幾多苦澀,金毛獅王卻還不如一個女娃想得明白嗎?但是他遭受的血海深仇,早就讓他不是那個金毛獅王了。 謝遜抱著殘刀坐到了角落中,不再說話,好似整個人都靜默了。 山洞中鬧了這樣一出也沒能吵醒蛛兒,足見她的傷病之重。 這時,洞外的風雨竟是停了下來?;鹫圩拥幕鸸鈪s是滅了。 云善淵打破了古怪的沉默,“我們必須離開這里,殷離姑娘的傷需要更好的藥、更好的養(yǎng)傷環(huán)境,不能再耽誤下去了。沒有船就造木筏,我們還能被這樣的小島困住不成。還有,你們不餓嗎?不打算把那兩只山雞烤了吃?” 云善淵此話一出,趙敏的肚子叫了。 趙敏輕咳了一聲,她怎么不餓,在這島上本就沒怎么吃好。 “張無忌,走,我們去把雞毛拔了?!壁w敏拉了一把進洞后就處于發(fā)愣狀態(tài)的張無忌,將兩只山雞塞入了他手中?!皠e傻站著了?!?/br> 云善淵則是打開了水袋,稍稍擦拭了兩只手的虎口處,將血跡擦去并涂上金瘡藥。她將刀劍互砍并急速地弄出機關,取出了其中的鐵片,這都是有代價的,但這種程度的傷著實不值一提。 這天夜里,云善淵分得了半只烤雞,烤雞的味道比菜湯要好。她不管洞中其他人是怎樣的心情復雜,飯后就閉目打坐起來,直到天光未亮,內傷好了一些。 她走出了山洞去看了看適合做木筏的材料,肯定不是她動手,誰讓她兩手傷在虎口,沒有個三五天也是痊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