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張氏根本不會真的去關(guān)心謝瑾華。

    張氏在意的是她的名聲。她得想方設(shè)法全了她好的名聲。所以她教養(yǎng)庶子時完全就是靠著章程在辦事。別家賢惠的嫡母是怎么做的，她這邊全部照搬了。她這樣的“好”就像是用布條攢起來的假花。

    但能碰上這樣的嫡母卻也算是謝瑾華的一種幸運。她再假，她也是好的。她不會故意做壞事。

    哦，當然有時候“好”心辦了壞事還是有的。

    就好比說現(xiàn)在，張氏為了能體現(xiàn)她自己的面面俱到，就想起要往謝瑾華的屋子里塞人了。比起謝瑾華，她當然更關(guān)心她自己。但她確實又注意到了謝瑾華大病初愈這一點，因此她安排的這兩個丫鬟才十三四歲。十三四歲的丫鬟自己都懵懵懂懂的，根本不能勾著爺們總是做那種事。等謝瑾華真把她們收房了，說不定都是兩年以后的事了。如此，張氏即便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卻也沒想害了謝瑾華。

    反正張氏要的就是一個形式。

    可如果是謝三處在謝瑾華這個位置呢？那么，張氏拼著名聲不要，也不會給謝三安排丫鬟。

    這就是區(qū)別了。

    長者賜不可辭。謝瑾華的眼神根本沒有落在那兩個丫鬟臉上，他從始至終沒有看向她們，就面色清冷地謝過了張氏的安排。如果他是謝三，他現(xiàn)在完全可以抱著張氏的胳膊撒嬌說“娘，我不想要”?？墒侵x瑾華不是謝三，不尊嫡母是一個很重的罪名。謝瑾華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去毀了自己的名聲。

    謝瑾華領(lǐng)著兩個丫鬟離開了雙桂院，朝維楨閣走去。

    謝瑾華安靜地走著，腳下的步子很穩(wěn)。然而，他的心里一點都不安靜。他飛快地和自己聊著天。

    “柯弟正值少年，不是我對他沒有信心，只是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

    “嗯，所以這兩個丫鬟絕對不能留在我們院里伺候。”

    “反正我們馬上就要回問草園了，那就把她們留在維楨閣里吧?！?/br>
    “可這樣一來，夫人那邊或許會以為我辜負了她的苦心?！?/br>
    “還是帶回問草園吧。園內(nèi)的院子那么多，隨便把她們往那里一塞，不短了她們的吃喝，等她們的年紀漸長了，嫡母也忘記這回事了，就可以把她們嫁出去了?？傊^對不能讓她們近了柯弟的身。”

    “柯弟是要做大事的人，豈能為這種小情小愛耽擱了？”

    “希望柯弟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br>
    “不過，白養(yǎng)著丫鬟也不是個理，若是叫人覺得我憐香惜玉就說不清楚了。叫人誤會還沒什么，若是因此叫柯弟誤會，讓他跟著學(xué)了些憐香惜玉的調(diào)調(diào)，這豈不是誤了他今后的前程么？這絕對不行?！?/br>
    “那就把她們安排進針線房吧?！?/br>
    “讓她們給阿黃做衣服……”

    “給阿黃做帽子……”

    “給阿黃做鞋子……”

    “多日未見，也不知道阿黃想我了沒有?！?/br>
    兩個丫鬟忐忑地跟在謝瑾華身后，不知道她們接下來都要和各種小衣服小帽子打交道了。能被張氏挑中的自然都是些本分的人。所以，每日輕輕松松地做些針線活，這對于她們來說也是件好事吧。

    柯祺坐在院子里等謝瑾華。見謝瑾華領(lǐng)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他先以為這是張氏正大光明往謝瑾華身邊放的眼線。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張氏那么好名聲，哪里敢放眼線啊，所以這是傳說中的通房丫頭？

    謝瑾華才十四歲，要什么通房丫頭！

    還想不想養(yǎng)好身體長命百歲了？！

    柯祺覺得自己身為謝瑾華的好兄弟，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謝瑾華糟蹋了身體，所以必須要想辦法把兩個丫鬟打發(fā)走。只是，這是張氏賜下來的人。他該用什么理由打發(fā)她們呢？這就得好好想想了。

    柯祺琢磨著，如果他開口問謝瑾華討要了，那么謝瑾華一定會把丫鬟送給他吧？而只要這兩個丫鬟在名義上是屬于他的了，那么有著君子修養(yǎng)的謝瑾華就絕對不會再對她們動心思。至于柯祺要了丫鬟做什么……他自己本來就不喜歡被人伺候，不如把她們都塞進廚房里去，讓她們?nèi)W(xué)著做些糕點。

    于是，柯祺笑瞇瞇地說：“這二位是夫人送的？瞧著果然要比別的丫鬟們機靈些。”

    謝瑾華一下子變得非常警惕，立刻說：“我對她們已經(jīng)有了安排……”

    柯祺一聽這話就急了。謝瑾華一直對柯祺非常大方，就算是他最喜愛的硯臺，對著柯祺也是說給就給的，結(jié)果這兩個丫頭卻護上了？這是未成年少女！柯祺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謝瑾華犯這種錯誤。

    “不如把她們交給我吧。”柯祺說。

    “我確實留著她們有用?！敝x瑾華說。

    以上兩句話是他們同一時間說出來的?？蚂鞯男那樽兊迷桨l(fā)糟糕，謝瑾華的心情也是如此。

    “我覺得她們心靈手巧……”柯祺不太甘心。

    “我覺得她們心靈手巧……”謝瑾華一臉嚴肅。

    以上兩句話是異口同聲的。兩人的臉都已經(jīng)有些黑下來了，都覺得對方是熊孩子很欠揍。

    “……不如送去廚房中學(xué)糕點?！笨蚂饔X得自己有義務(wù)護住謝瑾華的貞cao，哪怕會得罪謝瑾華。

    “……打算讓她們?nèi)メ樉€房中幫幫忙?！闭桑x瑾華也是這么想的。

    以上兩句話還是他們同一時間說出來的。柯祺連忙說：“哦哦，針線房??！針線房也好，那我不和你搶了?！敝x瑾華同樣說：“學(xué)做糕點也是不錯的，針線房那里不急。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特別想吃的？”

    兩位丫鬟圍觀了一場大戲，心中都知道該怎么做了，總之以后離著兩位主子遠點就是了。

    第三十章

    謝瑾華自認為是個很體貼的人, 于是回問草園時，特意問柯祺要不要去落泉村中走一趟。既然端午時節(jié), 柯祺都理所當然地陪他在謝府中過了，那么在節(jié)后去看望下柯祺的舅舅一家人也是應(yīng)該的。

    柯祺有心要逗謝瑾華, 故意說：“嗯, 我有些想念那只叫阿黃的狗了, 它長得真好看?！?/br>
    謝瑾華立刻朝厲陽看去, 這回有厲陽跟著，他躲在厲陽身后應(yīng)該會很安全吧？不過，據(jù)說狗長得很快，一個多月不見, 那狗不會已經(jīng)長成大狗了吧？謝瑾華頓時覺得魁梧的厲陽都不能把他護住了。

    阿黃汪也不是用來當寵物養(yǎng)的，那是用來看家的。它同樣有著一份正經(jīng)的工作。

    柯祺雖然覺得逗著謝瑾華很好玩, 但是等真到了落泉村中, 他卻又很體貼地先上前把阿黃關(guān)進小狗屋里去了。阿黃歇斯底里地叫著。謝瑾華驚慌地說：“柯、柯弟，你千萬小心，不要惹怒了它??！”

    “這種家養(yǎng)狗狗的脾氣一般都很好的。它知道我喜歡它，所以它也會喜歡我的?！笨蚂髡f。

    謝瑾華對此將信將疑。

    等到謝瑾華進了正屋, 柯祺才把阿黃放出來。阿黃心里認定的主人是每日給它食物的劉谷一家, 對于柯祺這個真正的主人充滿了警惕，尤其是柯祺剛剛竟還把它關(guān)起來了, 于是它對著他使勁叫著。

    柯祺覺得這小惡犬都快要叫得站不穩(wěn)了，實在沒能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阿黃用前爪撓了下地面, 覺得心里非常委屈。

    謝瑾華小聲地對厲陽說：“你……你就坐在這里，不、不要動。把我的臉擋好了。你不要怕，那只狗被拴住了，你別看它叫得那么兇，其實它就只能在門口那一小塊地方活動。它肯定是咬不到你的?！?/br>
    厲陽有心想說他沒有覺得害怕，但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欠打，于是重新咽回肚子里去了。

    “別怕啊?！敝x瑾華繼續(xù)安慰厲陽。

    厲陽面無表情地說：“好的，少爺?！?/br>
    柯祺和劉谷商量了一下接下去要做的事。像劉谷這樣剛從賤籍轉(zhuǎn)為良籍的，三代之內(nèi)都沒有資格參加科舉，因此雖然劉亞以前跟著柯祺認了點字，劉谷卻沒打算繼續(xù)送劉亞去念書?？蚂鲄s覺得書還是要念的，劉亞現(xiàn)在還不到十歲呢，十歲的孩子平時能做什么事，還不如再去多認點字、多學(xué)些理。

    “舅舅可是擔心銀錢不夠？”柯祺真把劉谷當了家人，索性就問得很直白。

    劉谷不好意思地說：“你園園姐過兩年就該嫁了，得給她攢攢嫁妝?！彼约杭业姆孔舆€在建，又咬牙買了兩塊地，于是積蓄都已經(jīng)空了。雖說他可以問柯祺借錢，但欠錢是需要還的，這一點不管欠誰的錢都一樣。他知道柯祺身上還有些錢，但柯祺日后要參加科舉呢，到時候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

    柯祺想了想，把指甲鉗的事說了，道：“……就這一個，每一年怎么也得有個幾百兩銀子的進賬。所以我如今手頭是真的不缺錢。舅舅，你不如就去做些小本生意吧？我這兒已經(jīng)有了幾個想法，只是還不成熟，等會兒我和你細說，你拿著參考下。至于表姐的嫁妝，等她嫁人時，我肯定是要添妝的?！?/br>
    劉谷覺得外甥說的東西都離他太遠了，外甥好像變得更加厲害了。他們老劉家怎么能出這樣的人物？莫不是隨了柯家的……啊呸，柯家就算了，劉谷身為下人，也對柯主簿毫無好感。他meimei是怎么沒的？劉谷是老實人，面上不敢對主家不恭敬，心里卻真是恨了柯主簿。劉谷甚至為宋氏覺得可惜。

    哎，宋氏生的幾位小主子都好，那一定是宋家有福氣。而柯祺好，果然是他們老劉家有福氣吧？

    柯祺不知道劉谷的思想都已經(jīng)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繼續(xù)說：“舅啊，表弟的書肯定還是要繼續(xù)念的。多識些字，也就多一份出路。這么說吧，同樣是做生意的，表弟若是識字，他在寫契書時不會被人騙了。我覺得表弟就算不能參加科舉，那么去做生意也是挺好的。讀書還能叫人明白很多的道理?！?/br>
    “聽你的聽你的，明天就把你弟送到學(xué)堂里去！他要是不去，我打斷他的腿！”劉谷說。

    柯祺哭笑不得。就算劉谷很努力地裝出一副嚴父的樣子，也一點都不兇?。?/br>
    劉谷本來還想囑咐柯祺和謝四爺要好好過日子的。年輕人有時候脾氣急，難免會有爭吵的時候，但沒什么事情是不能在床上解決的，要是睡一覺不夠，那就睡兩覺。不過，劉谷哼哧了半天，到底沒能把這句田間糙漢子們講的葷話對著像神仙一樣的外甥說出口。不說外甥，謝四爺也和神仙似的呢。

    在落泉村中用了一頓飯，謝瑾華和柯祺便一起回了問草園。離開的時候，阿黃叫得很歡?？蚂鳠o比感動地對謝瑾華說：“阿黃一定是舍不得我了啊……它果然知道我很喜歡它，于是它也很喜歡我?！?/br>
    “不，我總覺得它是在兇你。它一直在搖尾巴??！”謝瑾華說。當貓搖尾巴時，就表明它不爽了。

    “狗狗搖尾巴就是在表示喜歡?。∥疑洗螒?yīng)該告訴過你了吧？”柯祺理直氣壯地說。

    謝瑾華繼續(xù)對此將信將疑。

    回到問草園時，天都已經(jīng)黑了。于是兩人隨意收拾了一下就睡了。第二天吃過早飯，柯祺去書房專注于他的功課。而謝瑾華則帶著厲陽出去找阿黃貓了。連著幾日沒有見到，謝瑾華很想念他的貓。

    依然是陽光很好的日子，連心情都仿佛跟著天氣變得無比溫柔。

    正練字的柯祺忽然聽到了一聲貓叫。他手一顫，紙上便留下了一個墨點。這張紙算是廢了?？蚂饕妳柹Ｕ卦陂T邊，忍不住問到：“你聽到貓叫聲了沒有？不是說平時不讓貓來這個院子的嗎？”因為那只阿黃是一只英勇的貓，不是專門馴養(yǎng)了給貴人當寵物的，于是阿黃被禁止靠近主子們住的屋子。

    厲桑聽得不如柯祺清楚。就在這時，屋子外頭果然又傳來了一聲貓叫。

    柯祺趕緊說：“你聽！確實是貓吧？它怎么來了？”

    厲桑笑著說：“應(yīng)該不是阿黃。阿黃平時不喜歡往這邊跑，少爺逗了它好幾回，都沒能把它哄到院子里來。那阿黃是只有脾氣的貓。小的一直覺得它很是聰明，仿佛知道這里不是能讓它玩耍的地方?！?/br>
    “難道園子里還有別的貓？”就算不是阿黃，柯祺也已經(jīng)把貓叫聲聽得清清楚楚了。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貓星人包圍了，柯祺就恨不得立刻跑到落泉村去，然后把狗兒子抱在懷里一起面對慘淡的人生。

    厲桑搖了搖頭：“應(yīng)該是少爺回來了吧？少爺學(xué)貓叫聲學(xué)得很像?！?/br>
    柯祺不知道謝瑾華還有這樣的技能，問：“真是謝哥哥？”

    厲桑便繪聲繪色地給柯祺講起了謝瑾華逗貓時的豐功偉績。謝瑾華的貓叫聲是能以假亂真的。厲桑最開始時也被謝瑾華的表現(xiàn)驚呆了，不過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非常淡定，他還側(cè)耳聽著外面的貓叫聲自我總結(jié)說：“但仔細聽，其實也能辨別出少爺?shù)穆曇艉驼嬲埥新暤牟煌恕｀?，這應(yīng)該是少爺無疑。”

    柯祺見厲桑說得如此肯定，便松了一口氣。

    貓又叫了兩聲。

    柯祺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忍不住說：“謝哥哥竟然玩上癮了。我出去看看吧。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這和真正的貓叫聲有所不同。真正的貓叫聲應(yīng)該更尖利一點，是吧？”說著，他把書房門打開了。

    “媽呀！”柯祺嚇了一大跳。

    被厲桑誤以為是謝瑾華的阿黃見門從里面被打開了，就如一道閃電似的從樹上跳了下來。它把嘴里叼著的死老鼠放在了地上。謝瑾華去謝府過了端午，阿黃有好些日子沒有見著這位無毛兩腳獸了，總覺得兩腳獸這種蠢東西肯定是要餓肚子的，于是它大發(fā)慈悲地捕捉了一只肥老鼠過來送給謝瑾華。

    貓科動物其實是一種殘忍的捕食者，它們捕到獵物時，有時不僅僅是為了吃，還為了玩。

    總之，這只被阿黃當作是禮物送給謝瑾華的老鼠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

    柯祺立刻就想起了那條曾經(jīng)被貓吐出來的死蛇。那是他怕貓的最初原因，那貓竟然還吐在了他的床上！柯祺快速地退后了兩步，一臉哀怨地看向厲桑。為何你會把真貓的叫聲聽成是你主子的叫聲？

    厲桑覺得自己無辜極了。這一定不是他的錯。

    柯祺簡直想對謝瑾華說一句“呔，何方妖孽”。只是，管他什么妖孽，快把兇殘的阿黃收回去啊！

    第三十一章

    當謝瑾華知道阿黃給他送了食物來后, 他非常感動。當然，再如何感動, 謝瑾華也不可能真把死老鼠吃了。而阿黃作為一只有個性的貓，它送出去的禮就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這老鼠就被剩下了。

    謝瑾華讓厲陽在一棵樹下挖了個深坑把老鼠埋了。等到地面恢復(fù)平整, 他又讓花匠在上頭灑了一些花種。這花是些很普通的花, 只是生命力很頑強, 總會一年又一年地開下去。而且它每年的花期很長，除了最冷的冬季，剩下的三個季節(jié)都能開得很好。這樣一來謝瑾華就能永遠記住阿黃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