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知道季達(dá)已經(jīng)洞悉了他的計劃后，柯祺還能繼續(xù)裝傻，這臉皮也是夠厚的了。

    季達(dá)好脾氣地說：“是我說錯了。”話雖這么說，他的眼里卻藏著戲謔。

    柯祺端著一副無比正直的模樣。他才不會在話中留把柄呢，就算此時沒有外人也一樣。

    季達(dá)搖了搖頭，也許是拿著柯祺這無賴模樣沒辦法了。

    有很多話確實不用說得那么透。你懂，我也懂。

    若真出現(xiàn)了一位六元，得利的不僅僅是考生本人，還有皇上。古往今來多少考生，六元及第的能有幾個？這非文曲星下凡而不能做到?。∫虼?，所謂的三元及第、六元及第都代表著是一種“祥瑞”！

    能得文曲星下凡來輔佐的皇上必定是位賢明的皇上，也是位得老天爺庇佑的皇上。開瑞帝最是看重這種虛名，就算他這些日子對待御史們不如以前寬容了，但若能有好名聲，他也是不愿意放過的。

    所以，需要“祥瑞”的不僅僅是謝瑾華，還有皇上！

    或者說，只要有人能給皇上一點點暗示，皇上比所有人都盼著安朝能出現(xiàn)個六元！

    柯祺已經(jīng)借著《從戎記》讓《秋林文報》在皇上那里掛上號了，他想要一點一點把開瑞帝的目光引到謝瑾華的身上，并激起開瑞帝對六元的渴望。而皇上的關(guān)注在某種程度上會左右主考官的判斷。

    當(dāng)然了，柯祺之所以會有這番算計，是因為謝瑾華確實足夠優(yōu)秀。

    如果謝瑾華本人并沒有六元及第的才華，那么不管柯祺如何謀劃，都是沒有用的。諸葛亮夠厲害了吧？碰上扶不起來的阿斗照樣吐血！柯祺不敢自比諸葛亮，但他家的少爺可是學(xué)神一般的存在?。?/br>
    師徒倆正說著話，劉亞跑來叫他們?nèi)コ渣c心了。

    謝瑾華已經(jīng)坐在堂屋等著了。舅母真是特別特別好，又整了好多他愛吃的！

    很快就到了劉園成親那日。在此時，結(jié)婚時有很多禮要走，柯祺看著都累，他現(xiàn)在只覺慶幸，還好當(dāng)初和謝瑾華成親時，一切都從簡了，否則他們真能夠累趴下。謝瑾華卻看得非常眼熱，這樣熱熱鬧鬧、忙忙碌碌、充實美滿的過程才是成親啊，哪里像他和柯祺當(dāng)初那樣，一點喜慶的感覺都沒有。

    回想起自己的成親日，謝瑾華覺得他就像是囫圇吞了個人參果，明明是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jié)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的稀罕物，卻什么味道都沒嘗到，真是叫人心中郁悶啊。

    謝瑾華只能羨慕地看著表姐和表姐夫啦。

    村人嫁娶時，并不會準(zhǔn)備八抬大轎，如果兩家離得近，會直接讓新郎把新娘背回去，但若兩家離得遠(yuǎn)，就得準(zhǔn)備牛車了。安家為了顯出對劉家姑娘的看重，特意準(zhǔn)備了轎子，引得整村人都來圍觀。

    此時的婚禮不同于后世，娘家歸娘家辦喜宴，夫家歸夫家辦喜宴，并不合在一起。

    安家特意在葉丘村里連擺了十天的流水席。謝瑾華因柯祺的緣故，算是劉園的娘家親戚，但又因為他姨娘江鈺的緣故，和安家也勉強有些交情，他和柯祺便在流水席的第九日一起出現(xiàn)在了葉丘村。

    夫夫倆送上了賀禮，被安排在了葉正平同一桌。早在安劉兩家定親時，安母就知道柯祺是誰了，也知道了慶陽侯府、沖喜等一系列的事，但她至今沒有把謝瑾華、江鈺、慶陽侯府聯(lián)系到一起來想。

    安母一直把謝瑾華當(dāng)作是江家故交的后人，也知道他是葉正平書院中的好友，并不知道他其實就是江鈺的兒子。她知道謝瑾華有時候會來葉丘村給江老秀才掃墓，卻也只當(dāng)謝瑾華是奉了家人之命。

    見柯祺和謝瑾華一起來吃酒席，安母才猛然意識到，原來謝瑾華是慶陽侯府的四爺啊。但就算是這樣，安母還是沒覺出江鈺和謝瑾華的關(guān)系來，畢竟她只知道江鈺給貴人為妾了，卻不知貴人是誰。

    葉正平是猜出了一些真相的，但他并不是多嘴的人。只要謝瑾華自己不說，他就不會多說什么。而謝瑾華之所以一直不說，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和安家人說得太細(xì)。他寧可叫安母覺得姨娘還活著，也不愿意親口對著安母道破真相，告訴她姨娘身為替身在府里不是很受待見，并且其實早就不在了。

    但今時不容往日。

    安家已和劉家結(jié)了親，大家就有了拐彎抹角的親戚關(guān)系，謝瑾華覺得他應(yīng)該把身份坦白了才好。

    “鈺、鈺姐兒的孩子？這不可能！”安母下意識就搖頭否定了。

    第一百一十章

    安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 又趕緊否認(rèn)，道：“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哎，我就是有些詫異！”

    謝瑾華動了動嘴唇, 似乎想要說什么?？蚂髭s緊搶了先, 道：“姨娘當(dāng)初確實進了慶陽侯府, 那時來村里為姨娘辦事的林姓管事就是慶陽侯府的人。雖然姨娘已經(jīng)故去多年, 但府上還有老人記得她?！?/br>
    “是啊，我們不是來冒認(rèn)身份的?！敝x瑾華也說。

    安母愣了一會兒神。她一直以為江鈺過好日子去了，卻沒想到竟是逝去多年了。

    流水席擺在了院子里。此時酒席已經(jīng)散了，吃席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 留下滿桌狼藉。謝瑾華和柯祺因為早就打算好了要在葉正平家借宿一晚，倒是不用急著回去, 安母就把他們領(lǐng)到了屋里。

    若江鈺還活著, 安母倒是能問一問她近來的生活。誰知世事難料，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安母信了謝瑾華的話，信江鈺確實入了慶陽侯府，也信謝瑾華確實是江鈺的兒子。然而, 雖是兒子, 卻不一定是親生的。別人生的，記在了江鈺的名下, 這不也是江鈺的兒子嗎？聽說大家族中常有這樣的事，只要養(yǎng)得好，不比親生的差。這少年既然都堅持來給江家人掃墓了, 可見是個有良心的。

    對于此時的人來說，禮法上的母子關(guān)系在某種程度上比血緣上的母子關(guān)系更為重要。

    因此，安母才會覺得自己剛剛失禮了。

    于是，安母滿懷內(nèi)疚地再次道歉了一回：“我實在沒能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這樣奇妙的緣分。我家新娶的兒媳婦，她表弟的契兄弟竟然就是鈺姐兒的兒子，我就是有一百個腦子也想不到這個?。“?，我剛剛說錯了話，你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鈺姐兒若泉下有知，見你這般好人品，定是非常欣慰的?！?/br>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據(jù)。

    謝瑾華見安母語氣真誠，便微笑著說：“該道歉的是我，竟是一直瞞到現(xiàn)在?！?/br>
    柯祺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們現(xiàn)在所待的堂屋，只見桌椅都上了新漆，上面貼著紅艷艷的喜字，看上去又干凈又喜慶，可見安家確實花了大力氣娶媳婦，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到位。

    夫夫倆雖是因著江鈺的關(guān)系來安家吃酒席的，但既然柯祺是劉園的表弟，安母就趕緊從里屋把劉園喚了出來。村里人沒那么多講究，再說堂屋門大開著，新嫁娘陪著娘家表弟說說話，也不礙什么。

    劉園氣色極好，新婚的日子肯定過得很幸福。

    安母特意找理由避去了廚房，就是想讓兒媳婦能和娘家人相處得更自在些。

    不多時，安學(xué)友終于把所有的客人都送走了，也半是興奮半是拘謹(jǐn)?shù)剡M了堂屋陪著夫夫倆說話。安學(xué)友從葉正平那里得知謝瑾華學(xué)問極好，見此時的機會實在難得，就忍不住要在學(xué)問上討教一二。

    謝瑾華很是耐心地陪著安學(xué)友說話。

    見自家少年和表姐夫聊得不錯，柯祺起身說：“嬸娘莫不是又給我們張羅吃的去了吧？一家人何必要這么客氣！這才剛吃完，不必再做了。你們先聊著吧，我去廚房看看?！彼谥械膵鹉锞褪侵赴材?。

    廚房里，安母在洗碗。除了她，還有另外的幾個婦人在幫忙。

    柯祺走近叫了一聲“嬸子”。

    見柯祺似乎有話要說，安母三兩下洗了手，在圍裙上擦干了，領(lǐng)著柯祺走到角落里。

    柯祺壓低了聲音，說：“姨娘當(dāng)初是因為長得像先夫人，才有機會進慶陽侯府的。這事兒一直是繼夫人心上的一根刺……唉，姨娘去得早，其實府里人一直對謝哥哥瞞了姨娘的事。”他這話說得真真假假，雖說對不起張氏，甩了一口莫須有的鍋給她，但為了套話，他也只能在心里對張氏說聲抱歉了。

    安母果然順著柯祺的話腦補了很多，眼睛微微紅了，道：“鈺姐兒當(dāng)初肯定很不容易?！彼氲搅藨蛭睦锏钠捩姞?，把張氏想成了那種特別兇惡的人物，甚至覺得江鈺的早逝都有可能是張氏害的。

    柯祺又說：“……謝哥哥雖還被人叫一聲四爺，其實已經(jīng)從府里搬出來了?！?/br>
    安母又不知道腦補了什么，道：“這又是何必！再如何看鈺姐兒不順眼，她都死了，也該一了百了了啊，為何還要作踐了哥兒去！唉，哥兒是好哥兒，是鈺姐兒拖累他了。鈺姐兒……她是怎么去的？”

    “生謝哥哥的時候……”柯祺試探著說。他故意在這句話里省略了主語。

    安母惡狠狠地咬了下牙齒，道：“是了，繼夫人原本就看鈺姐兒不順眼，若鈺姐兒一直沒有孩子也就算了，偏偏侯爺將一個哥兒記在了鈺姐兒的名下……”要不然，鈺姐兒怎么在花一樣的年紀(jì)就去了？

    柯祺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順著他說的話，安母都想不到江鈺是難產(chǎn)而亡的，反而覺得是因為江鈺得了別人生的兒子才被主母害了。所以，安母前面說的那句“不可能是江鈺的兒子”不是“不可能這么巧就是江鈺的兒子”的意思，而是“江鈺不可能生兒子”的意思。那么，她為何認(rèn)定了江鈺不能生兒子呢？

    涉及了謝瑾華的身世，柯祺肯定不愿意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柯祺想了想，繼續(xù)半遮半掩地說：“嬸娘，謝哥哥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江姨娘生的……”

    安母愣了一下，道：“這、這樣啊……”

    人人都會有自己的私心。安母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謝瑾華是別的什么丫鬟妾侍生的兒子卻記在了江鈺名下這一點，而現(xiàn)在江鈺早已經(jīng)離世了，安母肯定是希望謝瑾華能看重江鈺這個養(yǎng)母的。如此，江老秀才也能得著一點外孫的祭祀，不是？再說，這些都是貴人府里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哪里用得著她多嘴？

    “嬸子，這事兒還有誰知道？以后謝哥哥還要到村里常來常往，若是被人說嘴了……”柯祺又說。

    安母連忙道：“你放心，只要我不多嘴，別人肯定都以為那就是鈺姐兒自己生的孩子。鈺姐兒出生時，是我婆婆接的生，那時我剛剛生了姑娘，是我給我婆婆打得下手。我們這些年都沒有對外說過?！?/br>
    安母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被套話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個干凈。

    安學(xué)友上面還有一哥一姐，安母生安學(xué)友時已經(jīng)年齡不小了。這時候嬰兒的夭折率很高，安學(xué)友的哥哥并沒有養(yǎng)活，安家就只有安學(xué)友一個男丁。江鈺出生時，安母估計是剛剛嫁到安家還沒兩年。

    柯祺微微瞇了下眼睛。

    聽安母這話里的意思，江鈺應(yīng)該是有什么天生的缺陷?？蚂髦烙幸环N人被稱之為“石女”，石女大致上分兩種。一種是外部器官正常，但是沒有zigong和卵巢，于是不會來例假，也不能生孩子。還有一種是外部器官就發(fā)育得不好，雖然能平安長大，但無法進行正常的性生活。江鈺應(yīng)該屬于后一種。

    而事實正如柯祺猜的這樣。

    好在安家的兩位女人嘴巴都很嚴(yán)，且她們都有著慈悲心腸。她們都清楚，若是她們把事情說了出去，江鈺就要在風(fēng)言風(fēng)語中長大，會被人歧視，會被人欺辱。所以，她們瞞下真相，還一直都很照顧江鈺。而江鈺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嫁人的，如果江秀才沒有死得那么突然，他應(yīng)該會把江鈺的戶籍轉(zhuǎn)成女戶，靠著他留給女兒的那些家產(chǎn)，江鈺一個人也能把日子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了。可惜世事難料。

    安家婆婆已經(jīng)去世多年，如今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只剩安母了。

    當(dāng)初知道江鈺因容貌酷似貴人原配而去給貴人做妾后，安母覺得這是江鈺的幸運。貴人看中的僅僅是她的長相，又不圖其他。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妾，在內(nèi)宅中說不定過得比能生孩子的妾更加安穩(wěn)。

    卻沒想到，江鈺竟然早早就去了。

    安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柯祺表情嚴(yán)肅地說：“嬸子，你把這事忘了吧，莫要再對外說了。就算有人問起……算了，應(yīng)該不會有人來問。但萬一有人拿著這個事情來問你，你就當(dāng)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免得讓謝哥哥心里難受。”

    “你放心……哎，我去給你下一碗糖水雞子吧？”安母道。

    安母之所以要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是因為有位幫忙洗碗的婦人臉色匆匆地朝他們走了過來。柯祺連連拒了安母的好意，見那婦人和安母有話要說，就借機收拾了臉上的表情，慢悠悠地朝堂屋走去了。

    柯祺其實是不愿意懷疑謝瑾華的身世存在問題的，但他也相信安母并沒有撒謊。

    那么，事情的真相可能有三個。

    其一，江鈺剛出生時，身體確實有點問題，后來慢慢就養(yǎng)好了。再或者，等她進了謝府后，侯爺請來太醫(yī)幫她把病看好了。反正，憑著后世的醫(yī)學(xué)技術(shù)，情況不特別嚴(yán)重的石女確實是能夠通過手術(shù)恢復(fù)正常的。但問題是，現(xiàn)在的醫(yī)療技術(shù)真的達(dá)到了這種水平嗎？還是說，江鈺只是有一點輕微的畸形？要知道，無法過正常的性生活，不意味著徹底不能過性生活了，只是不太適合過性生活而已。

    如此，謝瑾華就真是江鈺生的了。

    其二，江鈺確實不能生，于是用了借腹生子這一招，就像安母猜得那樣，把別人生的孩子記在了她的名下。不，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可能性很低，畢竟莊子上的那位高嬤嬤可是咬定了她是難產(chǎn)而亡的。

    柯祺漸漸覺得全身發(fā)冷。

    夫夫倆查過那位高嬤嬤，她的身份毫無問題；而葉丘村里和江鈺有關(guān)的事，當(dāng)初確實是慶陽侯府的管事來處理的。這意味著，慶陽侯府確實納了江鈺為妾。但如果從始至終，江鈺只是一個幌子呢？

    若非安母這里出了紕漏，誰能知道江鈺其實不能生呢？

    這就是第三種情況了。如果謝瑾華真的是謝家人，謝府又何必繞上這么一大圈用如此復(fù)雜的方式為他偽造身世？所以，謝瑾華很有可能不是謝家人，而且他的真實身份并不能被拿出來放在陽光下。

    柯祺已經(jīng)走到了堂屋前，謝瑾華和安學(xué)友的說話聲清晰可聞。

    柯祺嘆了一口氣，轉(zhuǎn)瞬間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邊抬腳朝屋里走去，一邊說：“真叫我料到了，嬸娘還想給我們下糖水雞子吃呢！好懸被我攔住了，否則今日肯定要撐得出不了你們家門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謝瑾華正和安學(xué)友談到科考的事, 安學(xué)友下月就要下場一試了，如今都在家里溫書。聽到柯祺的聲音, 謝瑾華笑著說：“指不定嬸娘就是這么想的，想把我們都留下來！由此可見表姐的面子大呢！”

    這話是在打趣劉園了, 表姐的臉立刻紅了起來, 眉目羞澀間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

    村人顯示熱情的方式就是給客人準(zhǔn)備各種吃食?？蚂魇莿@的表弟, 安家人要不是看重劉園這個新媳婦, 何苦費盡心思招待他？別小看了一碗糖水雞子，糖很貴的，這是安母在給自家媳婦做臉啊！

    柯祺笑著應(yīng)和了謝瑾華的話，仿佛他出去一趟真的只是為了應(yīng)付安母的熱情而已。

    夫夫倆輪番打趣。很快, 別說是劉園了，就連安學(xué)友都忍不住臉紅了。

    傍晚時分, 夫夫倆終于從安家辭別, 然后住到了葉正平家里去，這是早就和葉正平約好的。他們這回來得突然，因安家每日都還要招待客人，他們怕給安家添了麻煩, 不然完全可以直接住進安家。

    葉正平已經(jīng)收拾了一間干凈的屋子出來, 床上的被罩、枕巾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