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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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容知道自己在南晉的經(jīng)歷難免會讓許多人背后嚼舌根,可那又怎樣?無論她們?nèi)绾蜗胨?,如何看她,到頭來還不是要卑躬屈膝,卑微的道聲夫人安康。 哪怕因著她宮中的地位,哪怕因著姜家朝堂上權(quán)勢。 她都不在乎,這,就是后宮內(nèi)的萬人之上。 鸞歌殿陰陰沉沉,靜的沒有絲毫的活人氣,元容放踏進(jìn)去,就見翠湖陪著笑意上來行禮,這個丫頭,自始至終帶著副假面,元容十分不喜,她又想到了曾為審喆抗下所有災(zāi)難的細(xì)柳,所有忠心于平林的人,在那個丫頭被拖下去亂棍打死的一刻,就都沒了吧。 “沒想到,最后成為孤家寡人的不是顧子期,而是我?!睂弳吹穆曇魪氖覂?nèi)傳來,帶著悲涼。 元容手將將抬起,周圍的宮人便都得了令弓腰退出。 諾大的宮殿,瞬間變得空空蕩蕩。 元容撩起珠簾,撞上審喆看過來的眼神,她又瘦了,仿佛風(fēng)一吹就能刮倒。 “日子還很長,你……”元容走到審喆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指,一片冰涼,“好好過吧?!?/br> “不過了?!睂弳创怪^笑,眉眼彎彎的,發(fā)髻上斜插一簪子,余下的烏黑青絲則垂于腰,“什么都沒了,還過什么?” “公主?!?/br> “我們一家三口許久沒一起吃過晚膳了。”手背被guntang的淚水打濕,元容抬頭望她,就見她繼續(xù)笑著開口,“我派人請了子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br> 這一晚,宮中人人都知,容夫人是紅著眼出鸞歌殿的。 這一晚,太子殿下難得有了精神,甚至能自己起身走幾步。 顧子期坐在上首,審喆安靜的夾菜給他,耳邊是顧麟略有虛弱的聲音,他有些興奮,他已經(jīng)許久沒這么清醒,也已經(jīng)許久沒見父皇了。 酒泛著點(diǎn)點(diǎn)的醺香被斟滿杯子,顧麟身子不好,審喆從來不讓他飲酒,這次卻破了戒,她笑著摸摸顧麟的腦袋,“喝下第一口酒,麟兒可就長大了?!?/br> “嗯,皇兒定會為父皇母后分憂解難。”顧麟拿了杯盞親手遞給顧子期,他的眼神晶晶亮,看的顧子期心中有愧。 太醫(yī)院的帖子已經(jīng)地上來了,回光返照,油盡燈枯。 明明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打顧麟出生之前,他就做好了失去這個孩子的打算,東西是他親手系到審喆腰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活不大。 只是顧子期沒想到,這個孩子比他想象的還要努力,努力地活過一天又一天。 朝中廢太子的牒子全被他壓了下來,他想,無論是一年,一月,還是一天,甚至是一個時辰,他都想給這個孩子最后的尊嚴(yán),最尊貴的地位,這是他的愧疚,也是他唯一能做的補(bǔ)償。 清香入喉,顧子期空了杯子。 審喆難得溫柔起來,就這么看著他們父子二人,袖口中的手指越收越緊。 顧麟又斟了兩杯,一杯遞給顧子期,一杯留給自己。 清脆的碰杯聲響起,審喆只看著顧麟昂首飲酒,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夠,這是她的兒子,唯一的親人。 咳咳—— 咳嗽聲忽然響起,打碎了久違的溫馨,顧麟端著空杯,溫?zé)釣⒃谧烂嫔希褐鴑ongnong的血腥味,喉嚨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手狠狠的掐住,任憑他怎么努力都喘不上氣。 “麟……”顧子期起身想伸手扶他,胸口驟疼,一張嘴,鮮血便噴了出來。 他不可思議的回看著審喆,那個女人卻從始至終都未曾看他,她顫抖著手指,撫上顧麟爬滿驚恐的臉龐,語調(diào)嬌軟,輕的像云,“好孩子,一會兒就不疼了?!?/br> 顧子期是個防備心特別強(qiáng)的人,審喆知道自己殺不了他,可是麟兒可以,她抓住了他僅剩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父子情。她愛了他一輩子,愛的擔(dān)驚受怕,愛的卑微懦弱,臨了,她終于勇敢了一回。 金釵被反手拔下,審喆看了那個男人最后一眼,然后沖著他的喉嚨狠狠地刺下。 差一點(diǎn),還差一點(diǎn),她就可以托著顧子期一起下地獄,一起給母后給皇帝哥哥謝罪。 可是她為什么會疼呢?審喆望著近在咫尺的顧子期,眨眨眼,腹部被冰涼貫穿,滴著噠噠的水聲,霧水色織錦的長裾上盛開出大片鮮紅的海棠花。 倒下的瞬間,審喆看到何飛向著顧子期跑去,旁邊,是她那個生來就不招人疼的兒子,她努力地伸手,卻怎么都握不到,視線開始渙散,她又想到了那一年,有個翩翩公子舍身為她擋了一劍,用半條命換了她的一顆真心。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啊。 “爺?!焙物w半跪在顧子期身旁,隨后而來的錦安嚇得幾乎要暈過去。 血,住不住的血,紅,漫天遍地的紅。 “把我之前交代……你……你的事做好?!鳖欁悠陂_口,污血噴出,他有些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虞山城的南……南晉余孽,非除……不可。” “爺,二殿下還小?!蹦欠菔ブ己物w看過,或許會成為顧曜的踏腳石,亦可能成為他的奪命散。 “人……總要選擇?!睓C(jī)會他給了,要不要,就看元容的決定。 烏云遮住月亮,元容跪坐在軟榻上,四周的床幔把她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牙齒咬著指甲咯咯作響,她在等,等一個她似乎猜到,卻又猜不到的結(jié)局。 作者有話要說: ————高能劇透———— 小顧:我不會輕易的狗帶~~~ ☆、千載難逢 “夫人?!鄙變旱沧驳年J入軟語齋,還沒靠近床榻,腳一軟,整個人就摔在了柔軟的毛毯上。 厚重的床幔猛地被只手顫抖的扯開,元容身著月色的里衣,烏絲如瀑的披在肩頭,她瞳孔微晃,直勾勾地望著地上的人兒。 還未等她開口,勺兒就仰起頭,眸子中是止不住的驚恐,這種眼神,元容已經(jīng)許多年未見了。 “鸞歌殿出事了!”出大事了,勺兒得到消息的時候,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毒殺太子和陛下,怎么可能呢?太子可是她的親生骨rou,“現(xiàn)在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都到了鸞歌殿?!?/br> “更衣。”元容單腿跨下床榻,腳心剛踩上地毯,宮殿外就傳來慌亂的腳步聲。烏黑的夜瞬間亮成了白晝。 “奴才給容夫人請安?!遍T外傳來錦安的聲音,隱隱還打著顫, 元容也顧不得梳洗,隨意披了件長袍,踏出內(nèi)室。 雕花的黃柳木發(fā)出沉重的吱嘎聲,錦安見元容出來的迅速,便知道消息多半是傳到軟語齋了,他低著眼,顧子期的口諭都傳的有些不利索。 “你說所有的后妃皆不可靠近?” “夫人此話折煞奴才了?!卞\安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眼前還彌漫著猩紅的血跡,“這是陛下的意思?!?/br> 是顧子期昏過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錦安不知道這其中有什么含義,只知道,把這話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各個宮殿。 入宮的幾條道路全被何飛下令封死,此刻,諾大的皇宮就如同一座死牢,消息出不去,人亦進(jìn)不來。 只等著明日早朝。 這夜,蠟燭燃盡了不知多少根,元容空坐在玫瑰寶椅上,宮人們梳頭的手有些抖,發(fā)髻并不讓她十分滿意,絳紫色的長袍被金色的腰封束起,逶迤拖地,重色的披帛松松垮垮的搭在手臂上。 看著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元容知道,她不會等太久。 “夫人?!遍T外傳來宮人的通稟,“何大人請您去趟和仁宮?!?/br> 和仁宮,一座元容這輩子都不敢想的地方,那里只屬于皇權(quán),屬于男人。而現(xiàn)在,那個代表天的男人,終于倒下來。 她說不清楚心里是個什么滋味,有些詫異,有些難過,還有些穿插其中的欣喜。這兩年,她常常去尋審喆說話,口中全是開解勸慰,顧麟身上的生而存在的毒是怎么來的,顧子期不說,審喆不說,她也心知肚明。 于是,那些不經(jīng)意脫口的話就像一把鈍刀,緩緩地,慢慢的□□審喆的身體里,令人愈發(fā)的不甘。 元容不知自己是何時變成了這副模樣,指尖的蔻丹有些刺眼,紗簾遮住微暖的陽光,她閉上眼睛,過往如流水,不知怎么腦海忽然回旋起趙衷的聲音,溫柔到有些冰冷,他曾說過,若想成為萬人之上,便要學(xué)會磨掉身上所有的仁慈。 元容一直以為他說的是對手,是敵人,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他說的是對所有人。 這是一條多么難走的路,要經(jīng)過多少的磨難,多少的荊棘,這一刻,元容突然萬分的想念趙衷,縱然他亦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可對她而言,卻是人生中最后遮避風(fēng)雨的存在。 他沒了,此生便再也無人護(hù)她。 元容覺得這十?dāng)?shù)年間,自己見過了世上所有的人性丑陋,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可她不能低頭,不能認(rèn)輸,她還有曜兒,她得護(hù)著他,就像趙衷護(hù)著自己一樣,讓他看風(fēng)觀雨,讓他曉得世間險惡人心叵測,讓他知道,他的母親也不是表面上那般的可人善良。 卻不允許這天地間的風(fēng)雨落到他的身上,這或許就是一個母親與生俱來的天性。 珠簾之后,元容靜靜地端坐一側(cè),朝中臣子的容貌皆看不真切。 果不其然,太子病重不治,皇后不舍親兒自刎于鸞歌殿,陛下憂傷過度的消息在朝堂內(nèi)引起軒然大波。做臣子做到能夠一腳踏入廟堂的,尤其是愚笨的,人人皆生了顆七竅玲瓏心,暗自盤算著。 若是以前,顧念和顧曜之間僅有兩歲之隔,祁家倒可與姜家爭上一爭,可現(xiàn)在,莫說祁家不及往日,僅顧念那張留了重疤的臉,就注定他與九五無緣。 何飛打量著朝中重臣的表情,比起憂心更多的是對未來的不安,心中冷笑,陛下說的不錯,臣子的忠心的對象從來不是他,而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他招招手,錦安忙呈上之前準(zhǔn)備好的圣旨,這是顧子期沒出事前擬下的,他一向是個未雨綢繆,行一觀三的性子,只是事發(fā)地太突然,才沒有讓顧子期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 凹凸的金絲刺繡印在手心里,何飛清清喉嚨,眾臣面面相覷,待看清何飛手中的東西,才慌忙跪地兒拜,口中高呼著萬歲。 “皇天上帝,后土神只,虞山有匪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盜竊為務(wù);行詐諸蠻夷,數(shù)為邊害。朕之二子顧曜,辨惠之性,守節(jié)乘誼,已成德器,故興師遣將,暫代上將軍,張家二子復(fù),舊德茂焉,封前將軍,金印紫綬,度北部,至虞山,保國艾民,其議為令?!?/br> 話音落下,四周靜的連落根針都能聽得到,眾人皆屏息不言。何飛也不吭聲,直拿了第二封圣旨,“朕之五子顧安,忠肅恭懿,宣慈惠和,仁孝出於自然,信義備於成德。爾其思王道之艱難,遵圣人之炯戒,立皇子安為齊王,欽哉!” 元容指尖摳進(jìn)掌心里,貝齒輕咬著唇瓣,這兩份圣旨顯然謀劃已久,虞山城到底是讓顧子期起疑,顧安年僅十一便封了王,生生壓過幾位兄長一頭,且未賜封地,便可光明正大的留在汝城。用她的兒子頂替了她兄長的位子,又讓張家公子同行,比起老謀深算的顧子期,元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夠看,若是拿不下虞山城,他便要徹底把她的曜兒留在北部! 還把張復(fù)安在曜兒身邊,品級僅次于曜兒,這無異于在他身邊裝上一雙眼睛,張復(fù)是誰?張光猷的兄長,顧安的親舅舅。 “容夫人,”何飛一揮手,旁邊的小太監(jiān)就跪地呈上一方錦盒,他親手俸給元容,“后宮屬夫人位份最高,可暫為掌管鳳印?!?/br> “辛苦何大人了。”元容嘴角微挑,眼中疏離可見。 鳳印在她手里,后宮便在她手里,張光猷位列上嬪,自然也在她手里。 她不能把顧安如何,張家也無法把她如何。雙方博弈,相互制衡,顧子期真是到死都在算計,算計著他的萬里河山。 “大人可還有其他事需宣布?!痹菔樟锁P印,廣袖下的手心,早已被掐的紅紫,還有機(jī)會,只要顧子期沒算全一切,就還有機(jī)會。 “無?!焙物w微怔,片刻才搖頭。 提在嗓子口的心瞬間放下,元容猛然閉了眼,許久之后才緩緩睜開,聲音從珠簾后傳來,透著溫和,“二皇子封了上將軍,得以為百姓造福,本宮自是感念陛下厚愛,只是姜大人如今倒顯得有些尷尬?!?/br> 上將軍,那可是姜重明的官職。 不得不說,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運(yùn)氣與實力同樣重要,怪就怪顧子期沒來得及提及這點(diǎn),人就倒下了。 “這……”何飛皺眉,剛開口,就被元容立刻打斷。 “張都統(tǒng)一走,汝城的羽林禁軍皆無人統(tǒng)率,也不甚妥帖?!边@些話本輪不到她說,可元容知道,機(jī)遇一閃而過,只要她能抓住,不然指不定還能生出什么事端。 顧子期不是想架空四哥的兵權(quán)么,不是想用她的兒子滅掉心中的疑惑么,北部軍營在千里之外,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遠(yuǎn),可是汝城不一樣,他拿走她一樣,就必須還給她一樣。 她要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里,抓住汝城羽林衛(wèi)的指揮權(quán)。 “夫人萬萬不可?!庇鹆质f兵馬,若真是落到姜家手里,日后想要收回來,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了,何飛抱拳道,“此事還需陛下定奪?!?/br> “汝城乃皇城國都,如今又恰逢梅雨時節(jié),羽林?jǐn)嗖豢蔁o人指揮,姜將軍暫代也合情合理,陛下想來是憂傷過度,忘了此事?!痹菪Φ拿佳埏w揚(yáng),聲調(diào)卻依舊被壓的平穩(wěn),“不如過會我隨大人一起去探望陛下,陛下若是不允,便就此作罷。” “夫人……” “姜大人可先好生準(zhǔn)備著,明日陛下若未否,便是應(yīng)下了,屆時大人便直接去都統(tǒng)府罷?!痹菁皶r補(bǔ)充,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即便姜承疇對她再不好,她也要護(hù)住姜家的最大利益,強(qiáng)大的母族是她的靠山,也是曜兒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