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決被人揍得奄奄一息，跪在車水馬龍的街頭吐血。

    人潮擁擠, 來來往往的過客對著他指指點點，那些尖刻的排斥和質(zhì)疑聲讓他覺得鼓膜要爆炸, 行走艱難。

    身后的人好像還在追，好像。

    楊決沒有那么多力氣分辨是敵是友, 他悶頭扎進(jìn)人群中, 把自己遮掩起來。

    前面是一個汽車客運站，很多回鄉(xiāng)的務(wù)工子弟提著大包小包，在他飛奔的過程中撞翻了好幾個，無數(shù)的聲音對著他指責(zé)。

    他跑到售票大廳，鉆進(jìn)一條長龍隊伍。

    站在楊決左側(cè)的女人因為突然有人擠過來極其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不過下一秒鐘她就嚇傻了。

    這個渾身是血的少年瘦得像根竹竿, 貓著背, 虎視眈眈地環(huán)視四周。

    女人捂著嘴大聲尖叫, 不停地尖叫。

    楊決嚇壞了，撲過去把她嘴巴捂住。

    “不要說話, 不要出聲, 求你了, 我是被人害的。”

    他手上殷紅的血跡一大半蹭到女人驚恐的臉上，沾染上血，總不是吉兆。

    他眼下的模樣，就差在自己臉上寫上“我是壞人”幾個字。

    這分明不是鉗制住一個女人的叫聲就能擺平的。

    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幾秒鐘, 楊決把那女人撒開，拔腿就跑。

    前面有等著攔截他的一眾人等，他竭盡全力讓自己脫身而走，聽見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叫：“要不要報警！？”

    楊決聽到這句話，終于意識到自己走投無路，積了好久的心酸一下子觸及到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

    他未成年。他還沒死。

    他也想過報警。

    但是不敢。

    楊決跑進(jìn)一間吸煙室，把玻璃門的鎖啪嗒一聲鎖上，里面幾個男人盯著他看，覺得莫名其妙。

    楊決背過身去看門外有沒有人跟過來，他隨手用手背蹭了一下臉。

    鼻血好像一直在流，沒有鏡子，所以不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看起來有多么不堪。

    楊決扶著門把手蹲在地上，這樣讓他比較有安全感。

    “哎，讓讓?！?/br>
    后面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背，冷冷地開口。

    楊決低著頭，讓那人過去。

    他觀察了一下外面，吸煙室處于候車廳位置較偏的一側(cè)，旁邊有個公共廁所，但是人流量不算大。

    楊決跟在男人后面出去，鉆進(jìn)了旁邊的廁所。

    他選了一個最角落的洗手池，洗臉的時候，始終沒有抬頭。

    洗完，把大衣擼上去在臉上抹了一把。

    然后迅速地看了一眼鏡子，幾乎沒看到什么，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楊決摸了摸口袋，一分錢也沒了，都被剛剛那群人掏光了。

    他低聲罵了句：“cao?！?/br>
    他現(xiàn)在很餓。

    楊決在廁所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盯著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女孩吃面包。

    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說話奶聲奶氣，穿著一條雪白的絲襪，和粉色的連衣裙。

    因為察覺到有人灼灼的注視，小女孩回過頭來看了幾眼楊決。

    楊決也不避開。

    小女孩吃了幾口，好像吃不下了。她坐在座位上，腳艱難地點著地，然后站起來，跑到垃圾桶旁邊，看了楊決一眼。

    小女孩工工整整地把面包袋子疊好，沒有扔掉，而是放在了垃圾桶上面。

    mama說，遇到乞丐，要學(xué)會施舍。

    楊決等她離開，挪了幾步到垃圾桶旁邊。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確保沒有人注意到他，迅速地把面包拿走了。

    在看一眼垃圾桶，好像有什么東西被面包壓在下面。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兒有一張車票。

    ***

    坐在去平城的大巴車上，楊決做了一個夢。

    夢到一群妖魔鬼怪沖著他舞刀弄槍，他們的眼睛是綠色的，眨眼睛的時候流下來綠色的液體，滴在他的身上就會導(dǎo)致皮膚潰爛。

    醒過來的時候還很平靜，只是出了一身冷汗。

    手表被他們搶去了，楊決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鐘，但是看窗外的天色，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早了，到了家門口煎餅攤收工的點。

    清醒的時候，楊決想的是他mama。

    他把小女孩留給他的那塊面包一點一點地撕著，往嘴里放進(jìn)一塊都覺得奢侈。

    旁邊坐了一個年輕女孩，微胖，但是皮膚很白，大學(xué)生模樣，做了大紅色的漸變美甲，手指頭在手指屏幕上迅速地劃來劃去，口中哼歌。

    楊決盯著她的頭發(fā)分叉看了一會兒，突然被那個女生戳了一下手臂。

    他警覺地看著她的臉。

    可能是自己臉上的傷嚇到人家了，女生也大吃一驚。

    半晌，她才開口：“能不能讓一下，你坐在我耳機線上了?！?/br>
    楊決低頭，抬了一下右半邊的屁股，聲音沙啞地說一句：“對不起啊?！?/br>
    女生繼續(xù)哼歌。

    楊決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他不知道平城有多遠(yuǎn)，也從來沒去過。

    沒過多久，大概是出于好奇心驅(qū)使，那個女生又歪過腦袋來跟楊決說話。

    她指指他手上的面包：“你這是黃油面包嗎？”

    楊決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胡亂地點點頭。

    女孩兒笑笑：“聞著挺香的?！?/br>
    楊決沒答話。

    “你初中生？”

    “高二?！?/br>
    “去平城干嘛？”

    “找親戚?！?/br>
    “臉上怎么回事？”

    “摔的?！?/br>
    “摔的？你不會是殺人犯吧。”

    女生說完這句話，楊決漸漸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酸澀。

    他說：“你放什么屁。”

    女生的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看神經(jīng)病似的，罵了句“傻逼”，就把耳機戴上了。

    一路顛簸，楊決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吐出來。

    終于到了平城，下了車，他大口大口地吸氣。

    車站里面有拉客的出租車，還有揚言要帶他找小姐的老阿姨。

    他們舉著自己的經(jīng)營牌子，一個個迫不及待地?fù)渖蟻恚輪适粯印?/br>
    楊決餓得不行，他靠在一根電線桿上休息了一會兒，面包也吃完了，身無分文，就是想回去也沒辦法了。

    他沒有手機，也不想報警。他什么都不相干，只是想找個沒有人認(rèn)識他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

    mama可能在找他，但按道理不會。

    楊決的mama早就盼著他從眼前消失了，因為他會影響到他們新家庭的感情。在他父親去世以后，他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出了大型汽車客運站，平城兩個紅色的大字，在黑夜的高空懸停著，看著有點凄涼。

    馬路對面好像有吃的。

    他走過去，停在一家火鍋店門口。

    隔著玻璃，里面坐著一個正在吃火鍋的女孩。

    女孩子應(yīng)該和他差不多大，扎馬尾穿校服，用筷子去撈鍋里的牛rou。一張四人桌，只有她一個人坐著吃。旁邊的凳子上放著她的書包，應(yīng)該是學(xué)校統(tǒng)一發(fā)的那種，很難看的墨綠色。

    楊決看著她吃了五分鐘，這一桌始終沒有人來。

    女孩的校服和他們的校服不太一樣，她的外套是白色的，手臂上有兩條天藍(lán)色的線條，胸口印著一枚天藍(lán)色的校徽。

    她吃東西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

    從楊決站在門口的那一刻起，張晚的注意力就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

    但是她盡量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只是似有似無地觀察。

    余光里的少年單薄瘦弱，個子很高，穿著一件黑色的棉襖。

    她想了幾種可能性，關(guān)于面前這個人的來歷。

    他可能在等人，但是餓了，所以情不自禁地往店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