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我搖搖頭,十分尷尬。本妖道行低下,那黑狗血對我也有效,實在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君揚撫了撫我頭發(fā):“靜觀其變。” 實際上他看也沒看過那邊,也不曉得是哪里來的靜觀。 道士到底沒滾出去,畢竟人多力大,一群人在院子里插好三支香,擺了一大盆黑狗血和清水,只待好戲登場。 王嬸咬著牙,跑著要去踢翻那盆黑狗血,決不讓自己家兒媳受辱,剛跑到跟前,就被兩個手勁更大的婦人拉住了:“王嬸,萬一阿琮她真是什么妖孽呢……” 王嬸漲紅了臉:“是妖還是人,這大半年難道我分不清?!” 她身后一個婦人忽然道:“對,半年?!?/br> 另一婦人心領(lǐng)神會:“阿琮是半年前嫁來坂煌村趙家的,那吃人的妖孽,也是半年前出現(xiàn)的?!?/br> 所有人此刻都覺得線索對上了,只待一盆狗血淋頭,來個證據(jù)確鑿。 那道士也不啰嗦,一通作法后,cao起那盆狗血便往阿琮頭上潑去。 原本坐在一旁輪椅上的趙鈞,居然在這種時刻扶著扶手,忽然站了起來,原本佝僂的男人,忽像一座山一樣,護在了自己的妻子身前。 那盆腥味沖天的狗血這么一灑,大半落在了趙鈞身上,他受了這狗血,很快便像撐不住一般,重新倒回了輪椅上,滿臉滿身都變得骯臟不堪,他身后的阿琮無可避免被潑了一些,到底不怎么要緊。 阿琮根本顧不上自己臉上手上沾的黑狗血,慌慌張張地用藏在袖間的手帕為趙鈞擦拭臉頰,一邊哭道:“讓他潑我便是,你站起來做什么!” 趙鈞虛弱地笑了笑:“我曉得你愛干凈……沒事的?!?/br> 兩人雖狼狽至極,但都沒有任何不適,至于道士之前說的什么現(xiàn)出原形,更是完全沒有發(fā)生。王嬸目呲欲裂地推開那兩個漸漸松了手的婦人,一腳踹中了那道士的腰背,身手敏捷的不像個老婦,像之前碧落說過的少林寺弟子。 王嬸嘶吼道:“你瞧瞧你干了什么?。?!” 道士被狠狠這么一踹,也回過神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阿琮:“不對,怎么會這樣!怎么可能!莫非是狗血不夠多……” 其他面露愧疚的村人也不干了,一哄而上將道士架起來,責罵地將他帶了出去——約莫帶出去之后,還要狠狠收拾一頓。 之前為首那大漢尷尬地道:“這……實在對不住,我們……” 阿琮靜靜地靠在趙鈞身上,并不說話,落下一滴淚。 王嬸冷眼看著大漢,說:“滾出去!” 大漢鞠了個躬,忙不迭跑了。 王嬸倒是沒遷怒我們,只說外人不參與是對的,又罵罵咧咧地道:“他們怎敢懷疑阿琮!阿琮怎么會是妖怪!” 宴安替我夾了一道菜:“乖,吃飯?!?/br> 他似是在暗示我,別多管閑事。 因我們都曉得,那阿琮確然是個妖怪。至于黑狗血對她沒用,大概是因為一來量少,二來她身上本就沒什么血腥氣息,所以不至于被影響到現(xiàn)出原形。 倒是她的相公趙鈞,明明是個凡人,被潑了一盆黑狗血,此刻躺在輪椅上,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阿琮和王嬸將趙鈞給帶走后,阿琮梳洗罷,站在大廳門口,神色為難地望著我們。 嬈音只管盯著宴安,宴安則盯著我,而君揚又是眉頭緊皺,不知在想什么。 我瞧她要哭不哭,實在可憐,只好起身,與她一道往院子走去。 我才跟著走出去,那阿琮便對我盈盈一拜:“敢問姑娘姓名?” “我姓柳。方才不便出手,請你諒解。” 阿琮連忙搖頭:“幾位修為遠在我之上,尤其你的戀人,更是……更是教我害怕。方才人多,你們不出手是對的?!?/br> 我道:“還好那黑狗血對你沒什么影響?!?/br> 她道:“多虧相公信我,替我擋了許多……” 我好奇道:“你怎會與一個凡人成親?” “我本是個普通不過的小蟲,因緣際會得了修為,略有意識。相公自由多病,卻很有憐憫之心,那時天寒地凍,我命不久矣,他不嫌我丑陋,反將我放入懷中取暖,我因此得以活下來。后來我苦苦修行,在他長大后,終于修出人形,以身相許來報恩?!卑㈢仡^望了一眼大堂,目光繾綣“相公命途多舛,親人大多已去世,婆婆倒是很想得開,我只盼陪著他過完這一生。若他有來生,我再尋了去,一直陪著他?!?/br> ☆、眼珠 阿琮這樣, 卻是讓我想到那被畫皮殺害的灼華。 我嘆了口氣:“有一事我須提醒你, 你的氣息很安寧,但你相公的氣息, 卻有些血腥?!?/br> 阿琮愣了愣,臉上那一絲柔情尚未褪去:“柳姑娘不要開玩笑了,相公性子寬厚, 腿腳也不便,哪里來的血腥之氣?” 我道:“這個, 我也不曉得。但坂煌村出現(xiàn)這么多無緣無故的死人,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阿琮低頭想了想,道:“或許……是因為白先生?!?/br> 這白先生, 我是很有興趣的,當即問:“那個十分擅長易容之人?” 阿琮點頭:“原來你也曉得他,他竟這樣有名?” “我并不曉得, 是一位朋友提過他?!?/br> “那位白先生就住在村子的東面, 為人十分神秘,村子里的人并不曉得他有什么不同, 他之前在村中教書。半年前,他開始替人看病, 據(jù)說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恰逢我嫁入趙家, 便和婆婆一起送相公去過一回。相公從那兒回來之后, 就有些不大對勁,時而盯著我與婆婆一動不動,目光十分滲人, 我心里害怕,就沒再送他去過了。” 一個擅長易容的不老不死之人,忽然開始替人看病,果然十分可疑。 若按嬈音所言,他只是個凡人,那么一介凡人不老不死,本就奇怪,莫不是用了什么禁術(shù),需要以其他活人來替自己續(xù)命? 我道:“我曉得了?!?/br> 阿琮道:“白先生雖然只是凡人,卻很有點本事,你們?nèi)糁皇菫檎夷蔷G衣女子而來,她畢竟已不在坂煌村,你們還是盡早離開為妙?!?/br> 我道:“你們坂煌村的人,就活在這樣的陰影之下?” 阿琮苦笑道:“我雖道行尚淺,但護著婆婆和相公大概還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不曉得村中人這樣接二連三看著親人去世,受不受得了?!?/br> 我點頭,覺得阿琮這樣也十分辛苦,而與她一番交談,倒確實莫名有幾分熟悉之感,索性掏出一枚之前碧落留下的碧石給她:“那道士修為尚可,大概不會善罷甘休,若他又來尋你麻煩,這碧石可替你抵擋一次?!?/br> 阿琮驚喜地連聲道謝,伸手要接,然而我倆手指相觸的瞬間,阿琮卻臉色大變,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掌一般,連退幾步,最后跌坐在一顆柳樹之下。 “你做什么?!” 王嬸正好從趙鈞屋內(nèi)出來,見狀三兩步?jīng)_過來,很有點要與我拼命的意思,阿琮趕緊起身攔住她,解釋道:“婆婆,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王嬸將信將疑:“當真?” 我也只好和阿琮一樣,滿臉無辜地點頭。 王嬸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忽然深深嘆了口氣:“姑娘!你是外地人,不要輕信那道士的瘋言瘋語!阿琮絕不會是什么妖怪,若不是她,我兒子只怕早就死了!她是個好姑娘!” 我仍是點頭。 阿琮道:“娘,我還有些事要與柳姑娘說,您先回去再看著相公吧?!?/br> 王嬸又不放心地看了我們幾眼,慢吞吞地走了。 我低聲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阿琮茫然地搖了搖頭:“你身上似乎有極厲害的寶物。護主呢?!?/br> 我比她還茫然,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也沒記起自己有什么寶物,只好將碧石丟在她手里,盡量不碰著她。 阿琮道過謝,又說:“我本想囑咐你們夜間小心一些,但想來你們的修為應(yīng)該不怕這些。至于白先生,他這幾日似乎不在村內(nèi),你們?nèi)粲心托?,可以等他回來?!?/br> 我應(yīng)下,趁著阿琮離開之際,將嬈音抓來角落把白先生的事情就盡數(shù)告訴了她,嬈音沉吟:“可我們不能拖太久?,F(xiàn)在碧落又不在這村子里,遲遲不走,魔尊大人會起疑心的?!?/br> 我道:“說到這個,你為何要讓我與他睡一間房!” 嬈音臉色一紅:“我想讓你與魔尊先困覺。” 我驚疑不定地望著她,嬈音輕聲道:“你與魔尊困覺了,以后輪到我,才不會那么奇怪?!?/br> 這邏輯實在讓我有些無言以對,我道:“我不會與他困覺的!” 嬈音扯了扯嘴角:“吃虧的也不是你啊?!?/br> 這對話無法進行下去了,我含恨搖頭,轉(zhuǎn)身回了房間,卻見宴安已在房間里守著,手里還捧了一本坂煌村當?shù)氐娘L俗雜記看的津津有味。 我道:“我與阿琮聊了一會兒?!?/br> 宴安從書里抬起頭看我。 我又道:“說來話長——” “——要在這里多待幾日?”宴安順勢接了話,語氣淡淡的,“依你?!?/br> 他這樣好似對什么也不在意一般,反讓我有點害怕,尤其是到了該睡覺的時候,我正思索著難道真要與宴安同床共枕,宴安卻主動放下書:“我去外邊一趟,你先休息?!?/br> 我求之不得,點點頭目送他離開,翻身上了床,反倒翻來覆去沒能睡著,這大半夜的,宴安要去哪里?磨蹭到二更時分,外邊隱隱傳來細微聲響,我沒忍住,到底是爬了起來,摸出房門。 趙宅內(nèi)出奇的靜,一輪滿月當空,周遭的一切卻依然顯得昏暗,我轉(zhuǎn)了一圈,沒看見宴安,不由得有些意外,這大半夜的,他總不至于摸進嬈音或君揚的房間罷? 走出趙宅,夜晚的坂煌村顯得有些詭異森然,比起白日的喧鬧來說,似乎更符合村內(nèi)如今人人自危的狀況,大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側(cè)耳細聽,發(fā)現(xiàn)那奇怪的聲響來自離趙宅不遠處的別院,正是王嬸為了避免自己克死兒子,而為兒子兒媳婦另造的住所。 我悄然隱匿了身形,想飄進別院,卻忽然又聽到一聲低低的□□,自另一邊傳來,聲音不大,滿懷痛苦,聽著卻有幾分耳熟,是宴安。 我愣了愣,掉頭往那聲音來處飄去,卻見一轉(zhuǎn)角陰暗處,宴安正呈打坐之姿,周身黑氣裊繞,細細看去,黑氣之中分明又透著一絲血紅,十分詭異。 而黑氣中央的宴安雙目緊閉,面色亦是前所未有的猙獰,額上青筋暴起,竟似在受什么無法忍受的劇痛一般,我有些憂心,上前三兩步:“宴安?” 他一動不動,我只好再湊近一些:“宴安?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宴安忽然睜開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瞳孔已變成血紅色,比君揚的雙眸看著還駭人,我尚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宴安已一把掐住我的脖頸,將我高高舉起。 短短一瞬,我已瀕死,周遭一切景致立刻扭曲模糊,我吃力地掙扎:“宴安……” 宴安看著我,目光卻并無焦點,手中力道絲毫不減。 當初薄山給我看了天機鏡,告訴我我會死在宴安手上,我還頗為不以為然。 嗚呼哀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古話誠不欺我也! 我這半只腳已踏入了死亡邊界,剩下的半邊卻在思考,也不曉得寒崚若曉得自己拼盡全力扭轉(zhuǎn)時空,換來的是同樣的結(jié)局,會不會嘆一聲逆徒。 意識模糊間,我周身忽然白光驟盛,將那纏繞在我與宴安周身的黑氣頃刻沖散,宴安發(fā)出一聲如獸類的嘶吼,終是松了手,我隱約瞧見他虎口已血流如注。 我被護在一團白光之間,終于能再次呼吸,壓抑之感也一掃而空,我狠狠地咳了幾聲,總算確認自己還活著,低頭一看,那白光來自腰間薄山當初給我的那枚玉佩。 薄山吾友! 我摸著喉嚨,慢慢緩過神,為防止宴安再次發(fā)瘋,撒腿便要跑,這左腳才邁出一步,宴安就已直直地往后倒去,我來不及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后腦勺嘭地撞在地上。 完了,這下腦子只怕壞的更厲害了。 我一邊咳嗽一邊走近,先探他鼻息,確認他還好好地活著,又掰開他眼皮子瞧他眼珠,這會兒倒是已恢復(fù)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