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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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剛下過雨,一場秋雨一場寒,氣溫陡降了不少。 想是夜間受了涼,我因蕭瀾賜藥落下的頑疾又發(fā)作起來,咳嗽不止,胸悶氣短。順德聞聲進來,點了腳爐,使室內(nèi)暖和許多。 “太上皇,喝茶。” 我接過順德遞過來的杯子,喝了口熱茶:“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回太上皇,已經(jīng)酉時了,可要傳晚膳?” 我竟睡了一天一夜。 我點了點頭,起身之時,卻在枕邊發(fā)現(xiàn)一只羽翎,心下又驚又喜。白厲回來了。我朝外看了一眼,心知他定是藏在附近某處。 順德一邊伺候我更衣洗漱,一邊道:“太上皇可知昨日玉璽失竊一事?宮中風聲很緊,太上皇的人最好小心些。今早我聽說……” 我心中一緊:“聽說什么?” “聽說,玉璽失竊一事竟牽扯到內(nèi)侍總管楊監(jiān),早朝時,好幾個宮人指證昨日楊堅私自進了御書房里。誰知皇上還未詢問楊堅,楊堅就發(fā)起失心瘋來企圖襲擊皇上,被侍衛(wèi)砍去一臂,拖到天牢里去了。皇上因此震怒,命刑部侍郎協(xié)助太子徹查楊堅受誰指使?!?/br> 我一聽,心里便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仍是有些意外。 我只讓蕭獨將玉璽設(shè)法還回去,沒想他轉(zhuǎn)頭順手就嫁禍給了楊堅,不止一箭雙雕,恐怕還要借此鏟除朝中部分對他不利之人。 這小狼崽子,比我現(xiàn)在了解到得更有城府。 我問:“查出什么端倪沒有?” 順德?lián)u了搖頭:“奴才對詳情不甚了解,得托人打聽打聽?!?/br> “為何皇上要命刑部侍郎協(xié)助太子徹查此事?” “回太上皇,奴才聽說,是因魑國叛將烏頓自立為王,昨日已舉兵進犯北疆,皇上三日之后便要啟程北巡以震士氣,而楊堅昏死不醒,只能從楊堅府宅中查起,皇上等不了那么久。不過,皇上說了,此事要等他回來再行裁決,太子只能查,不可自作主張。” 我暗忖,蕭獨定是不想在外亂關(guān)頭惹得朝中人心不穩(wěn),發(fā)生內(nèi)斗。 可惜,事情絕不會如他所愿。 “我看,皇上并非十分放心太子,否則,就不會允許虞太姬在他北巡期間垂簾聽政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這位虞太姬不是別人,正是蕭瀾的養(yǎng)母,我父皇的一位昭儀,父皇駕崩后,她便削發(fā)為尼。蕭瀾登基后,她也一直住在冕京最大的神廟之中,并未進宮,誰料如今竟被請來垂簾聽政。我聽說此女有些手段,若不是當年入宮太晚,獲封昭儀時我父皇已大限將至,她恐怕能爬到貴妃的位置,恐怕不好對付。 不過,年老而寡身的女人,必是寂寞的。在我父皇死后,孟后便養(yǎng)了不少面首,我不信虞太姬幽居神廟這么多年,不想男人。 “太上皇,皇上有旨到?!?/br> 外頭有人細聲細氣的喚,順德打開門,一個宦官拿著敕旨正要宣詔。我自不用跪迎,但卻有些不安,聽他一字一句的念。 蕭瀾竟要命我隨軍同行——他要帶我一起去北巡。 第29章 假面 我以為蕭瀾在北巡期間會將我禁足, 或調(diào)離冕京皇城, 未料到他竟會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宣旨的宦官走后,我心神難安,將窗子打開,將那白羽扔出,等白厲出現(xiàn)。 不一會兒, 風聲乍起, 一個人自檐上落在我窗前, 悄無聲息。 我舉了舉手中酒杯, 點頭允他進來。白厲輕盈躍入,將窗關(guān)上,在我案前單膝跪下:“參見皇上,臣這幾月失職,罪該萬死?!?/br> “快起身。你冒險回來,何罪之有?”我揚手示意他上座,“來,難得有人陪朕用晚膳。你坐, 朕有要事與你商討。” 白厲點了點頭, 盤腿坐下:“皇上要說的, 可是隨軍北巡之事?皇上放心,半路上臣定會派白衣衛(wèi)將皇上劫走。” 我擺擺手:“如此不妥,變數(shù)太大?!?/br> “那皇上的意思?” “你能否帶白辰速速來見朕一面?” 白厲目光一凝,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答了聲“遵命”, 便轉(zhuǎn)身退下,不出片刻,就將喬裝打扮成宦侍的白辰帶了進來。 “皇上深夜急召臣前來,是為何事?” 見白辰畢恭畢敬地在我跪下,我彎腰將他扶起。他抬起頭來,燭火勾畫出他與我極為肖似的面容,四目相對,我一時恍然,只覺在攬鏡自照,更透過他看見了我已故的生母羽夫人的影子。 只不過,他眼神通透溫潤,如玉石,不像我,目若寒星。 我卻從他身上分明感到了血緣的聯(lián)系,自母親亡故后,我已許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這許是因為,我聽母親提起過,她自小便與我這小舅舅親近,姐弟二人臨分別的那一夜,還曾相擁而泣。 這樣的事,他雖將我視作君主,心里也必不甘愿。我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聽聞他為人忠誠堅韌,我如此請求他,他定不會拒絕。 思定,我嘆口氣:“舅舅,實不相瞞,朕,有一難事相求?!?/br> 聽我如此喚他,白辰分明一怔,他凝視著我,滿目關(guān)切。 “皇上請說,如臣力所能及,必當全力以赴?!?/br> 我點了點頭,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正思索如何開口,目光不經(jīng)意掠過他頸間,竟見他喉結(jié)處一抹紅痕若隱若現(xiàn),不禁心頭一跳。 那是情事的痕跡。 我想起那日,他從蕭瀾寢宮出來,隱約生出一個荒唐的猜想。 我不愿妄加猜測,只問:“若此事會將你置于險境,你可愿意?” 白辰?jīng)]曾猶豫:“皇上不妨直言。jiejie臨終前,曾囑托我上京輔佐皇上,臣因那時在在關(guān)外求學,分身乏術(shù),至今心中仍覺有愧?!?/br> 我為他親自斟酒一杯,也便直言不諱:“朕想,與你互換身份?!?/br> 白辰一愕,不明所以。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道:“蕭瀾命朕隨他北巡。朕若隨他離開,將錯失良機。你只需瞞到蕭瀾遠離冕京,白厲自會帶白衣衛(wèi)將你劫救。朕重臨帝位那一日,就是你成為尚書令,居百官之首時。” 白辰閉了閉眼,眉頭緊蹙,良久,才接過酒,仰脖一口飲下。 “臣,遵命?!?/br> 我心頭一松,與他對飲一杯。 “朕如今體弱,你……” “臣知曉該如何做,皇上不必憂心。只是,臣前日被皇上任命為太子太傅……” 我一驚:“太子太傅?” 他點頭道:“太子監(jiān)國,臣需盡監(jiān)督輔佐之責,常伴他左右。臣知曉太子聰慧過人,脾氣卻不好,臣是擔心,他那邊不好應付?!?/br> 我心情復雜,卻知此時沒有其他選擇。這步棋,只能這樣走。 當夜,子時。 我收拾好重要之物,換好宦官衣袍,回首看了一眼臥在榻上的白辰,隨偽裝成侍衛(wèi)的白厲走出寢宮,前往士大夫舍苑。 士大夫身居高位,舍苑便位于皇宮禁城內(nèi),在主殿北面,離夏曜殿并不算遠??晌闯塑囕?,我才覺這不及主殿三分之一大的夏曜殿竟如此之大,走了不知多久,我才來到通往其他宮殿的宮道上。 行至春旭宮附近,前方便有車馬之聲迎面而來,蕭瀾與烏伽乘坐的御輦緩緩行近,宮人們紛紛跪迎,我恐他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亦只好屈尊行禮,將頭壓得極低,齊聲向他問安。好在天色昏暗,蕭瀾也自不會留意路上的宮人,車輦行經(jīng)我身邊時,一刻也未停。 待他走遠,我才松了口氣,匆匆行抵白辰的舍苑。 他所居之地清幽僻靜,周圍種有十幾株桂樹,與他本人氣質(zhì)相契?,F(xiàn)在已近深秋,桂花已凋謝得差不多,地上似覆了一層薄雪。我走進林間,將宦官衣袍褪去,僅穿著內(nèi)衫走進前苑的拱門。 見我進來,一位老宦提燈迎上前來。 “哎呀,公子的外袍上哪兒去了?穿這么少,當心著涼。” 我與白辰聲音有別,便未應聲,掩嘴咳嗽了幾聲。但他既然如此稱呼白辰,定是白辰帶來的家奴,而不是宮里的人,如此便好。 “公子快些進去,奴才給你點了爐子,暖和得很?!?/br> 我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見白厲果然已經(jīng)跟來,心下稍安。 推開門,一室沁人心脾的桂香撲面而來,令我立時舒神許多,四下打量,屋內(nèi)擺設(shè)雖遠不及皇族寢宮華貴典雅,卻整潔樸素,井然有序,一派文人隱士之風,一看便是清官的住所。 我走進他的書房,在書格上尋了個隱蔽的位置,將《天樞》擱了進去。這段時日風波不斷,我都無暇仔細審閱被蕭獨修補好的部分。如今,以白辰的身份待在宮里,想來我的麻煩事要少上很多。 只要白辰能瞞天過海,演好我的角色。 想著,我在書案前坐下,翻看起白辰平日寫的東西。拾起一折打開的奏疏,上面墨跡還未全干,寫的是冕魑二國互通商市的利弊,分析得一針見血,極有見地。我愈發(fā)欣賞這個小舅舅,心下甚至擔心起他的安危來。如此良臣,若是死在蕭瀾手里,實在可惜。 得想個妥善的法子保全他的性命才是。 光是白衣衛(wèi)還不保險,不如,請求蕭獨那小子派烏沙去幫忙…… 此時,那老宦端著燭臺跟進來,照亮了幽暗的書房:“公子……” 我抬起頭去,他瞧著我片刻,一雙渾濁的眼睛微微瞇起:“公子,好像看起來與平日不大相同……臉色怎么如此蒼白?” 我搖頭未答,揮手遣他出去,那老宦卻定定站在那里。 “你……你不是公子。你是……”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顫磕頭,“你是羽貴妃的兒子,你是皇上!皇上,你不認得老奴了?” 我微愕蹙眉,仔細端詳了他片刻,才覺他的確眼熟。這老宦,是當年我母妃進宮的,曾任內(nèi)侍總管,母妃死后,他也不見了,想是離開了皇宮,我應對他印象深刻,可宦官衰老得總是太厲害。 我一時記不起他的名字:“你是……” “老奴白異?!?/br> 我點了點頭:“你此番進宮,所求為何?” “為償皇上所愿……羽貴妃所愿。” 我笑道:“難為你如此忠心,朕日后不會虧待了你。如今內(nèi)侍總管位置懸空,朕自會想法子推你一把,你自己也留神些。平身?!?/br> 白異有些激動,顫顫巍巍的起身:“謝主隆恩?!?/br> 我攥緊手里的奏疏,忽覺又坐在了龍椅上。這幾年是一個漫長的噩夢,而夢就快要醒了。這種預感如此強烈,令我心潮澎湃。 “大人,大人——” 書房的門被“篤篤”地敲響,有人在外輕喚。 “何事?”白異問。 “皇上傳大人赴宴?!?/br> 我朝白異擺擺手,用力咳了幾聲。 “白大人臥病在床,實在不便赴宴,煩請皇上諒解?!?/br> 外頭那人卻不走:“皇上臨去北巡前宴請近臣,白大人身為太子太傅,豈能不去?莫非白大人身子金貴,不怕觸怒了皇上?” 我聽這語氣不善,若是不去,恐會反而引起蕭瀾的猜忌。 除了蕭瀾,幾位皇嗣也一定在場,這情況,著實容易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