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過了會,齊昭才收回手慢悠悠道:“何公子又怎么會不好?” 孔三成才發(fā)覺有些失言,忙道:“自然是好的,這便好?!?/br> 齊昭笑道:“先生是真心的關(guān)心他,也難怪他會這么惦記著先生。就知道催著我?!?/br> 他摸出隨身的銀針:“先生這只是尋常痹癥,不難根治。施過針后再輔以藥方調(diào)理,半年可愈?!?/br> 語氣平淡輕松,好似能將那么多大夫那么多年的方子都根治不了的毛病根治,并不是什么狂妄的大話,只是事實而已。 而事實亦是,施針過后,孔三成這么多年來一刻不停的渾身骨疼腫脹,竟一下子緩解了大半。甚至在齊昭留完方子要走時,不用人扶就追了出來。 “先生不必?fù)?dān)心,此方服用半年定可痊愈的?!饼R昭以為他不放心,卻沒想到他招呼管事的遞上了一大袋子的錢財。 齊昭看著這袋倉促間臨時湊出來的診金哭笑不得。 拒絕后見孔三成還要堅持,便道:“在下受人所托而已。若真求好處,我就不會找何公子討?” 齊昭淡笑。何況倘若真要付他診金,這一點可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從孔午先生處離開后,齊昭常掛著的笑一點點地收了起來。他但凡笑著的時候都顯得很溫和,可一旦收笑,俊逸的臉上便透著一絲拒人的冷漠。 實在沒想到過去了那么多年,他還會再見到剔骨枯。 孔三成的病癥,并不只是單純的痹癥,積年不治,那是因為他的骨子里還藏了毒,從而引起的邪氣入髓之相。不過他中的剔骨枯極少,所以尋常大夫才診斷不出。 也好在極少,否則中了剔骨枯的人,如置身削骨剮神煉獄,哪還能活命呢。 既是十余年的話,應(yīng)當(dāng)也是那個時候中了一些而不覺吧。好在師父教過他剔骨枯的解法,他已用針將那點毒都拔除了。 這一趟費了不少時間,齊昭從巷中走出后,聞到街邊攤鋪傳來的陣陣香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餓得很了。 豐城城東似乎不像其他地方那樣繁鬧,雖也人來人往,但顯得清凈許多。齊昭看了眼面前的酒樓后,皺著眉頭數(shù)了數(shù)身上僅剩不多的錢,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走到了酒樓邊上的一間小茶點鋪子坐了下來。 這茶鋪雖簡陋,生意卻不錯。讓店主端上一壺茶一碟rou和花生,齊昭吃起來,也有幾分愜意。 填了大半肚子時,卻突然聽到旁一桌客人的議論。 “唉,那不是顧二姑娘嗎?” “是啊,和她一起的那個是不是李主簿家的兒子?” “沒錯。不過我聽說,這李明遠(yuǎn)可一直惦記著顧二小姐,更有娶她的意向呢。” 齊昭嘴里沒停,抬頭看了過去,真的瞧見顧夢就在街上不遠(yuǎn)處。 昨日只道她身形纖柔模樣清秀,這時仔細(xì)看來,才發(fā)現(xiàn)她的清秀與他在京城的慣常所見都不一樣。她五官又正又漂亮,輪廓雖柔和,但眼睛卻極為靈亮,滲著股獨有的韌性。兩味雜糅,恰到好處。 沈鈞卿雖然總是變著法的夸他師妹給他聽,但仍是與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齊昭挑著筷子想了想,定了個詞,很鮮活。 這時旁桌又有人道:“這李家公子膽也太大了些,克夫的女子都敢娶?!?/br> 幾人呵呵笑了:“所以李主簿才不點頭嘛?!?/br> 此時那店家見齊昭的茶水空了,便過來添,嘴里嘀咕道:“李主簿不肯,難道顧老爺就肯將寶貝女兒嫁人作妾了?” “哦?這人已經(jīng)娶妻了?” “看你面生,不是豐城人吧?” 齊昭點頭:“第一次來?!?/br> 看得出來店家是個熱情的人,閑了大半個早上,難得開了話匣子,續(xù)完水便不走了,對著齊昭得得得跟倒豆子似的說了起來。 “其實顧老爺一家都很好,就是這顧二小姐有些特殊。大家都說她是個不祥之人?!?/br> 不祥之人? 這說法有些新鮮,齊昭又觀察了下顧夢,然而橫看豎看,就沒瞧出什么不祥的味道來。 店家仍自顧自道:“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回顧二姑娘突然走丟了幾天,就在顧家到處尋人的時候,一天晚上,卻有人在城門口那看到了她?!?/br> “聽說那夜電閃雷鳴,卻遲遲不下雨,而孤身回來的顧二姑娘卻跟從血水里泡出來似的,既不說話,聽見人喊也沒反應(yīng),一路從城門往顧家走。嘖嘖,那一路驚動不少人,當(dāng)年城里好多人都親眼瞧見的。有說血腥之味傳了半個豐城的,也有說她眼瞪若銅鈴不眨,頭長鬼角嘴現(xiàn)獠牙的,甚至嚇病了好些個孩子?!?/br> 齊昭:“……” 怎么說著說著,還演上鬼怪志了? “就在她到顧家門口后,一個閃雷劈下便開始狂風(fēng)暴雨亂作。據(jù)說從她身上沖下來的血水都從顧宅門口淌到了城門口。” 店家賣力地講了半天,卻沒在齊昭臉上看到預(yù)想中的惶怕懼色,未免有些失望。 “客人該不會以為我在瞎編吧?” 齊昭搖了搖頭:“既然豐城人都知道,你騙我做什么?不過十年前,顧姑娘還只是個孩子吧。雷雨天又是夜晚的,誰能說自己看到的一定真切,何況相同的事傳上個十年,總是會生動許多的?!?/br> 店家見他這么通徹,笑了笑感慨道:“可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太過瞎傳?!?/br> 那夜他沒看到,雖然起初也怕,但這么多年了小姑娘知禮懂事都是看在眼里的,長得也越發(fā)水靈,加上顧家人好,漸漸地反而同情更多了些。 “但她一身血的回來,當(dāng)年確實是好多人親眼所見。不管怎樣,姑娘家名聲不好了,誰敢娶呢。”店家說著愣了愣,立馬反駁自己道,“對了,也是有人的?!?/br> 見齊昭聽得認(rèn)真,他也說得更起勁了。 “先前此間有個姓吳的,他家兒子那時請過媒人一同上門提,聽說兩方都很滿意??赡闹x開的時候不小心磕了門檻,摔斷了一條腿。吳家嚇得直接就搬走了。再之后好像有個什么劍客,不在意這些要娶顧二姑娘,結(jié)果剛有苗頭,那人竟死了?!?/br> 齊昭盡揀著大顆的花生在嚼,看著顧夢含糊不清道:“所以除了不祥,又落了個克夫的名頭?!?/br> 不遠(yuǎn)處的女子眉頭忽然微微蹙了下,看得出來兩人談話并不愉快。 “那這個李家公子又是怎么回事?”齊昭見他嘴唇發(fā)干,發(fā)覺他這閑扯碎念的功力,比之那些深門婦人們都不弱,就順手新倒了杯茶遞給他。 店家正好說得燥,接過潤了口繼續(xù)道:“那是豐城李主簿的獨子,一直都對顧二姑娘有意思。李主簿堅決反對下,索性安排兒子娶了妻。這事李明遠(yuǎn)倒很順從,但娶了妻后卻好像還放不下顧二姑娘。顧老爺出了名的疼這二女兒,我想怎么也不會讓她嫁人作妾的?!?/br> 話落,他才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喝了客人茶水,頓覺不好意思,硬說著要再送他一壺便溜了進(jìn)去。 而顧夢盯著死活不讓路的李明遠(yuǎn),額頭上的神經(jīng)突突地跳了半天了。 “夢兒,這回我真的下決心了,你就答應(yīng)我吧?!?/br> 顧夢哆嗦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明遠(yuǎn),難得我清凈了好些日子,你怎么又來了?”這人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就陰魂不散,偏偏行事說話怎么膈應(yīng)人怎么來,若不是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她簡直要懷疑是否與他結(jié)過仇,故意來找不痛快的。 而膈應(yīng)人的李明遠(yuǎn)卻很不自知,伸手便要拽顧夢的袖子:“我本以為娶了妻之后就能忘了你,如今才知是自欺欺人。在我眼里豐城誰都不及你美,夢兒你就跟我吧,雖然是妾,我也會待你一樣好的!而且我從小身子壯,你不用擔(dān)心克我?!?/br> “反正你不也嫁不出去嗎……” 第4章 獨特 顧夢學(xué)娘封了耳朵便繞開他。以對他多年的了解,她表示這人并不能用常理處之,一切走為上。 可李明遠(yuǎn)這人腦子雖缺了一半,纏人的本事卻是一流,轉(zhuǎn)身換了只手去拽她胳膊。 剛伸出手去,忽聽身后有馬車駛來,那車夫還沖他喊道:“公子!” 顧夢趁此空隙離了李明遠(yuǎn)一個安全的距離,瞅了眼馬車?yán)湫Φ溃骸澳闳缃裣缕饹Q定,倒是不過問你父親了啊?!?/br> 李明遠(yuǎn)雖然會間或發(fā)瘋,但她知道李主簿是絕不會松口的。 果然李明遠(yuǎn)一見他爹來了,整個人就矮了一大截。馬車停下后,簾子被挑開,露出李主簿那張萬年不悅的臉來。先是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好似她是什么不祥穢物,才把視線落在了李明遠(yuǎn)的身上。 “爹,你怎么在這啊……”前一刻李明遠(yuǎn)還是副死皮賴臉樣,一轉(zhuǎn)眼就跟見了貓的鼠仔一樣發(fā)起慫。 “遠(yuǎn)兒,不是和你說過離這種邪穢遠(yuǎn)一點嗎?上車?!?/br> 李主簿但凡見他兒子與她一起,便是這副嘴臉,顧夢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但李明遠(yuǎn)今日不知攢了多久的勇氣,竟生生制止了要邁出的腿,一鼓作氣道:“爹,我已經(jīng)聽你的意思娶了妻了,現(xiàn)在總能讓我娶喜歡的了吧?” “上車!”李主簿冷聲一喝。 “是?!崩蠲鬟h(yuǎn)頭一低麻利地鉆進(jìn)了馬車。 李主簿走前看了顧夢一眼:“你最好有自知之明,離我兒越遠(yuǎn)越好。” 顧夢沒惱,笑嘻嘻地應(yīng)道:“李大人說的是,您兒子三番兩次來sao擾我,我也很難辦的。若李公子能迷途知返,顧夢就謝謝大人了?!?/br> 李主簿向來不愿和她多說,放下簾子就命馬車離開。 看著馬車駛遠(yuǎn),顧夢抿著嘴哼了聲。這李家的都一樣惹人厭,可商不和官斗,若不是怕給爹娘惹事,她才不會這般克制。 被李明遠(yuǎn)耽誤了好些時候,顧夢繼續(xù)往布莊趕。沒走兩步,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一聲巨響,緊接著起了好大喧嘩。 她回頭一看,李主簿的車竟然翻了?那馬不知怎么突然受了驚,李主簿父子竟直接被從車廂中丟了出來,在地上滾作一團,衣散帽歪連聲慘叫。 齊昭將視線從一旁的人仰馬翻中收了回來,從懷中拿出干癟的錢袋,仔細(xì)地數(shù)出了茶錢放在桌上,便起身往外走。 雖然方才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克夫不祥,哪有沈鈞卿的師妹這條來得嚇人。他既然在這,總得幫著照顧點。 齊昭正慢悠悠走著,突然感覺身上粘上了幾道視線,他隨意得往四周掃了眼,看到了幾個面熟之人,心里哀嘆一聲,加快腳步將自己隱默在了人群之中。 · 關(guān)于李主簿翻車一事,顧夢頂多心里舒坦了一下,并未上心。此時她正在莊子里,盯著手中的信直皺眉頭。 這封與上一次的來信內(nèi)容大致相同。 但柳州那臨陽鎮(zhèn)泰德分號的貨竟是又失蹤了一批。信上只列了所丟的布料,卻一筆帶過了具體緣由,實在匪夷。 上次只回了信,還沒來得及派人去看。顧夢把信上簡單幾句話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發(fā)現(xiàn)字里行間都透著催促之意。 丟的這兩批貨都是原本往柳州明城那運的,合計下來也不是小數(shù)目了??蛇@兩批貨如果都丟了,明城那邊怎么好像沒什么動靜? 柳州的布莊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問題。 顧夢將手頭上的人琢磨了一遍,城東城南兩間鋪子近來騰不出人手。而娘正病著,以對爹的了解,他也是走不開的。至于小的們就更不頂用了。 顧夢最后決定還是自己去跑一趟,說起來她也很久沒見鐘泠了。回去后她將安排與爹娘一說,兩人也沒反對,她就很快又收拾了個包袱。 “小姐你不帶夏竹去?。俊毕闹褚桓北粧仐壍臉幼?。 “我去臨陽鎮(zhèn)是要處理布莊的事,你跟著做什么?!?/br> 小姐下了決定的事就是說一不二,夏竹只好認(rèn)命地替她查點東西。 這時門外跑進(jìn)來一個約摸八·九歲,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三兩步攀著凳子爬高,撲在了桌上,發(fā)間的流蘇珠翠晃得琳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