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船上不少人也看見了水賊,不知誰尖叫了一聲,眾人臉色全變了,嘩啦一下往里退去。混亂間顧夢險些被踩個正著,齊昭倒像倒騰物件一般,將她搬來挪去,泥鰍似地避過了一群驚慌失措的人。 眨眼功夫,水賊的船就停在了跟前。船頭走出來一個下巴上橫了條刀疤的水賊,看著這一船人也有些疑惑——頭一回瞧見自己開進水賊地盤的客船。 這是要載一船人來入伙嗎? 這時一個與他模樣七八分相似的水賊走了過來,瞪了眼那船上害怕瑟縮的人,問道:“哥,這是什么情況???” “一群迷路的崽子而已。” 刀疤水賊殺氣騰騰地掃視了一眼,想了想說道:“讓他們立刻滾出去?!?/br> “???就這樣?” 刀疤水賊是個脾氣爆的,往他弟后腦上甩手拍了一巴掌,罵道:“老大說了,我們只拿貨。各處盯著呢,少給自己找麻煩事做?!?/br> “哦,哦……”他捂著腦袋連連點頭。 就在刀疤水賊正要喊話開船時,對面異常安靜的客船上突然響起了一陣罵聲。 “你們怎么開船的?我問你們到底怎么開船的?”從船艙里連滾帶爬跑出來個肚皮比臉還大的中年男子,罵上兩句就俯身干嘔一陣,似乎剛才暈得夠嗆,此時才有力氣走出來。 一船驚魂未定的人本來看水賊像是要走,還沒來得及慶幸撿回了一條命,就見這胖子罵罵咧咧地鉆了出來。還沒松出來的一口氣楞是憋了回去,視線全都盯在了這胖子身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這胖子還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嘴巴跟上了軸一樣罵個不停:“老子給了這么多船錢,你們就這么開船的?晃壞了老子那箱寶貝你們賠得起嗎?光老子剛?cè)胧值拿城队褡咸聪涠急豢膲牧艘粋€角!不賠個一千兩老子一到明城就報官!” …… 齊昭對如此強力的攪屎棍簡直嘆為觀止,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而船頭那水賊卻一臉興奮,眼睛亮得像是塞了兩錠金子,指著這胖子對刀疤水賊喊道:“哥,這船有貨,還不小呢!” 第9章 生息 顧夢生平第一次進水賊營寨。被關(guān)起來后便東張西望地打量了半天。這似乎是水賊臨時辟出來關(guān)人的地方,黑黢黢的又小又破飄著股說不出來的味,還堆積了不少雜物,唯一能稱道的就只有門結(jié)實了。 水賊押了一船人回來后,分別帶著關(guān)在了幾處。黑漆漆的被推進來,才發(fā)現(xiàn)此間只有她和一個老婦人。 顧夢研究完后,發(fā)現(xiàn)恐怕只有毀了門才能出去,可外頭還有水賊守著呢。 她要去明城,結(jié)果卻來了這,也不知說什么好了。 老婦人看起來是嚇壞了,顧夢出聲安撫了她幾句,忽然聽到對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響,心道這一旁原來也關(guān)著人吶? 剛打算溝通一下,對面?zhèn)鱽韨€聲音:“唉,真是巧。” 這聲音里頭那隨意的味兒,透著股熟悉勁。 “齊昭大哥,原來是你啊……” “對,人生處處相逢。我說你沒事吧?”齊昭壓低了聲音,靠近門縫往她這瞧,顧夢模模糊糊恰好能從她這邊看到他的半張臉。 顧夢搖了搖頭,又怕他瞧不見補了句:“沒事?!?/br> 齊昭揮了下手,磨著嘴皮子道:“沒事就好。既然你在了,那省得一會找你了。我們先想辦法出去。這地方待著真是不痛快,早一刻出去就早舒坦。先出去了再找機會從這水賊地兒逃出去……不是,你那么驚訝做什么?” 顧夢摸了摸臉,應(yīng)道:“哦,你能看見我啊?!毕肓讼胗盅a了句,“原來你也有不喜歡待的地方啊?!?/br> 齊昭一頓,哭笑不得道:“這叫什么話,我又不是骨賤愛受罪。這兒你喜歡待吶?” 顧夢抿了抿唇,他說得是,誰喜歡被關(guān)在這種地方。可不怪她驚訝,實在是齊昭那股隨性勁兒太特立獨行只此一份了,相識以來她還沒見過他有對什么表現(xiàn)出過不滿或者不喜的。 就是被放網(wǎng)里吊上一夜都還能樂呵呵的。 齊昭拍打了幾下門,看著黑漆漆的四周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道:“我從小就不喜歡狹小又幽閉的地方,何況還不是我自愿的。” “哦……”顧夢輕咳了一聲,也貼著門看齊昭,小聲道,“那我們要怎么想辦法出去?” 他們要是有本事也就罷了,三下兩下打出去就行,可顯然是不可能的??吹贸鰜睚R昭功夫不濟,而她自己也不過幾下花拳繡腿——什么時候不會傷到自己,也許能勉強算過得了眼了。 更別指望那走路都搖搖擺擺的老婦人了。 眼下要琢磨的,就是怎么先把門開了,又不會引來水賊。如此還能偷襲一下守著門的那個水賊。 顧夢真是琢磨誰誰就出現(xiàn),那守門的水賊忽然就往里走來,她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滿地瞪了齊昭一眼。好好的拍打什么門啊? 齊昭卻快速小聲地同她說道:“一會你看看他腰間有沒有鑰匙,有就想法子勾過來,然后趁沒人的時候咱們再開門逃出去?!?/br> 顧夢眼瞪更大了,這怎么給她布置了個天級難度都不帶先打聲招呼的? 她還想再說什么時,耳邊已經(jīng)響起了守門水賊惡狠狠的聲音。 “干嗎呢干嗎呢,不想活了是不是?再拍把你手剁了喂狗!” 這水賊個頭賊小,年紀不大狠話倒是一溜溜的,走到關(guān)著齊昭的門前就罵道。 齊昭好似被嚇了一跳,連忙收了手笑呵呵地賠不是:“不敢不敢,對不住了英雄!我不是成心的。我這不是錢掉縫里去了嘛?!?/br> 顧夢被齊昭這眨眼變臉的功夫給驚呆了。他就像個沒骨頭架著的,拿手里掰弄掰弄就能折拗出各種模樣。 但好在她沒忘了正事,往那水賊腰間看去,果然有一串鑰匙在晃蕩。可她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隔著門把鑰匙拿到手?齊昭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錢?不是都讓你交出來孝敬爺爺了嗎,竟還敢藏了?掉哪了呢?”水賊一聽錢就來興致,在齊昭所指的地方蹲下身來伸手翻找。 齊昭趁機伸指,戳了戳她的腰間。 顧夢不自覺一按,摸上了她的長鞭。 一顆心跳得飛快。用長鞭來挑卷走鑰匙嗎?自然是能做到的。長鞭可劈可纏可粘也可勾,對任何一個手上有點使鞭功夫的人來說,這都不難??蛇@并不代表她也行! 顧夢緊握長鞭的手心沁出了一層汗。蠻力只會將鑰匙抽飛,若要隔著門卷來鑰匙,需得調(diào)動內(nèi)力附入一招中。 可她內(nèi)力不過指甲蓋那么大,更別說以往修習時,從未試過以內(nèi)力來催動。 這上架鴨子趕的! 水賊這時終于摸到了什么,歡歡喜喜拿出來一看,竟只是兩枚銅板,頓時怒不可遏,正要怒罵時,卻被齊昭先搶了話頭。 “喲,英雄好眼力,多謝多謝!我方才正拿著這兩枚算卦呢。話說回來,英雄兄弟,我看你面相不錯,是能成大事之人。只不過,唉……”齊昭這是開始睜眼瞎胡謅了。 水賊被齊昭三言兩語吊起了好奇心,一下把怒氣給忘腦后了,問道:“你還會看面相?只不過什么?” 齊昭刮著下巴十分為難:“這不好說?!?/br> “你給小爺我少廢話!” 齊昭忙道:“英雄有需要,不如把這銅板給我,我為英雄仔細算算?!?/br> 他跟在師父后頭這么久,算卦一點沒學(xué),裝神弄鬼的架勢摸了個八分熟,騙起人來連他自己都信。 水賊沒多想將銅板遞了過去,催促他趕緊算算。齊昭也就神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詞起來。時不時趁水賊不注意給顧夢丟來一個催促的眼神。 顧夢簡直要瘋。 時機不多,她索性一咬牙不再多想,抽出鞭子就往水賊的腰間甩去。這一下用力過猛,眼看著要直接招呼到水賊身上了,顧夢腦子一激靈,小臂帶著手腕回轉(zhuǎn),長鞭怎么去的沿原路堪堪給收了回來,退后幾步將自己隱匿在黑暗里。 雖然還是發(fā)出了細微的聲響,卻被齊昭猛地一拍門給掩蓋了過去。 水賊倒被他嚇了一跳,問道:“怎,怎么了?” “我算出,英雄不出兩年必能是這個?!饼R昭挑了下眉頭,豎了個大拇指沖他比劃,接著語氣一轉(zhuǎn),說道:“但中有波折,英雄切記要……” 顧夢心快跳出嗓子眼了,連齊昭胡謅的聲音都漸漸遠去,耳畔只有心跳吵個不停。 她用力地攥住鞭子,去默念爛熟的內(nèi)息口訣,引導(dǎo)著內(nèi)力往丹田聚去,仿佛過去了一整日那么漫長的時間,最后連心跳之聲都消失了。 卻好似感受到了從哪里吹來的清風。 “夢夢,你要記得,不可將武器當作死物。武器也有生息,只有如此,才能成為你獨一無二的一個部分……”一個很溫和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就如春日里拂過柳絮的晚風一樣,微微攪動出湖面漣漪,極為柔和。 顧夢莫名有一絲懷念,可又不耐煩聽。他一打開話匣子時,絮叨的像個老頭似的,她很想轉(zhuǎn)身去捂他的嘴。 可一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夠抱住他的腿,伸手輕輕一碰,他就如風般飄散了。 她詫異地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小小的,rou乎乎的。那人笑得和煦道:“夢夢,你是不是又偷懶了?” “哼,好沒勁,又麻煩又累,我才不要練呢!”她道。 那人沉默了許久,突然又在她身旁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喉中溢出一絲無可奈何的低笑,笑聲順著溫厚的手掌傳了過來,震得她發(fā)絲微癢。 她抬起頭,卻不見人,四下找尋,終于在不遠處看見了。 他背對著她,披風無風起伏,身影挺拔得像座巍峨高山,那總是揉著她腦袋的手中卻執(zhí)著一條細長柳枝。顧夢無論如何眨眼,那人都只有一個極模糊的輪廓。她心里忽然有些急,忙大聲喊道:“你使給我看!” 那人的手動了動,說道:“夢夢,你看好?!?/br> 一鞭高揚,鋒芒初露,斬土裂空,氣勢如虹! 鮮嫩柔軟的柳枝在那人的手中仿若幻化作了一條出海游龍,萬般游轉(zhuǎn),所到之處皆辟留出一條烈灼之氣,條條交織,炫然刺目。 顧夢下意識屏了息。 體內(nèi)那點微不足道的懶惰內(nèi)力冷不防被激,在經(jīng)脈里蒙頭亂竄,四肢百骸竟都發(fā)起燙來。心跳的鼓點又不知從哪個角落找回了道,接二連三的要往她耳中灌進來??深檳魠s好似全然不覺,一雙異常明亮的眸子只落在那人的鞭上。 仿佛那處便是六合八荒。 長鞭勢起勢落,沉若巨山撼河,揚若無根世塵,進退自如收放恣意,直至戛然。 這就是生息。 第10章 耍猴 “英雄切記要慎聽慎言,不可……”齊昭還在一本正經(jīng)地瞎忽悠。 “你等等!剩什么鹽?” “慎言,哎就是讓你多吃飯少說話,對了你平常一餐吃幾碗?” 水賊伸手比了個二。 顧夢融在黑暗中,目光半刻不離地黏在鑰匙上。她的那點緊張,隨著丹田里內(nèi)力的聚集,抽絲一樣地被剝離了個干凈。 平靜猶如古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