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現(xiàn)在他才明白自己多幼稚可笑,動真格的時候,祁凌一個都保護不了。 祁遲此時還被蒙在鼓里,心里只裝著日漸憔悴的溫如水。命運的鐮刀已在頭頂高懸,自顧不暇的人兒,誰也看不到。 祁凌去了學校,給程司從交代完畢。當晚啟程回n市,他沒有帶上祁遲。 少年總有一腔孤勇,認定世事我皆能扛。此時他才明白了狄初的用心良苦,為什么不愿他過多插手奶奶的事。 除開戀人身份,這些都是他們各自的家務(wù)事。 祁凌到達n市時,高春麗通知他回家。去世三天后下葬,祁凌趕上了祁正雄最后一面。 高春麗坐在客廳里,祁凌望著那孤傲優(yōu)雅的背影,不敢走上前去。 多年來,哪怕回家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也沒有哪一次如今天這般沉重。祁凌走過去,直接跪在了高春麗跟前。 高春麗像是被人從紛亂的思緒里驚回,她想把祁凌拉起來,卻使不上勁兒。 “起來?!备叽蝴惖穆曇羯硢〉貐柡?。 是哭過吧,祁凌想。 然后他說:“媽,大寶他們肯定能查出是誰,對不對。給我兩天時間,我要端了他們老巢,給我爸祭奠。” 高春麗盯著他,沒有生氣,也沒有笑。祁凌第一次從母親臉上看到了嚴肅這個詞,那一刻,他才忽然有了自覺。 這個人是母親,父親去世后,她要活成最勇敢的模樣。 因為他們都失去了頭頂?shù)谋Wo傘,往后生活再艱險,也只能自己上。 高春麗揉了揉額角:“小凌,還嫌mama事兒不多嗎?” “媽,我去做,跟你無關(guān)?!?/br> “混賬!”高春麗厲聲道,“什么叫跟我無關(guān)!你是我兒子!” “難道就讓我爸這樣走了?” “你不懂,”高春麗搖搖頭,“你爸就算自己未曾動過手,他下面的人,有多少沒沾惹過人命?” 祁凌眼角殷紅,捏緊了拳頭:“早知道我絕不會從這條道上下去?!?/br> “你聽好了,祁凌,”高春麗連名帶姓地叫他,“從今往后,這條道,你和祁遲,誰也不準沾惹一分一毫。這是命令?!?/br> 高春麗是不一樣了,但她只是怕了。她不得不用光桿命令,口頭支票似的,來約束祁凌。她再也不能失去,兒子是她的念想。 這是唯一還與祁正雄有關(guān)的人,高春麗只能拼命抓著不放。 回到n市第二天,祁凌背著高春麗順著冷面三煞提供的線索,帶人砸了西區(qū)的堂口,北區(qū)的場子。 他咽不下這口氣,干架也格外的不要命。 那時候,祁凌腦子里沒有狄初。王立那話說的不假,祁凌不是流氓,但他可以不要命。 砸了別人生意,帶著人再回到祁正雄生前經(jīng)營的片區(qū)。那天下著雨,不大不小,卻足夠把祁凌的滿腔憤怒淋熄。 他走在路上,任由水珠隱沒頭發(fā),順著脖頸往下。他嘴里叼著煙。煙草被雨水打濕,燃不起猩紅。祁凌想,狄初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好想他。 可他不敢打電話。 狄初已經(jīng)不堪重負,自己憑什么再去給對方施壓。 第三天下葬,祁凌站在穿衣鏡前。一身黑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利落地像個大人了。祁凌低垂眼,慢慢戴上袖扣,中間一顆藍寶石,旁邊閃著一排小鉆。 低調(diào)又奢華。 這是祁正雄生前最愛的一對。 一陣急促的高跟鞋在身后響起,祁凌轉(zhuǎn)過身,高春麗滿臉怒意直沖而來。 祁凌還沒來得及張口,一個“媽”字被堵在了喉頭。 “啪”的一聲,耳光干脆、響亮。 高春麗用了全力,祁凌的臉被扇到一旁。 祁凌滾了滾喉結(jié),正過臉,低低地叫了聲:“媽?!?/br>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我說的什么你全忘了嗎!”高春麗指甲擦過祁凌臉頰時,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紅印,而那用盡全力的一巴掌,立刻起了紅暈。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去?!砸別人場子很爽是嗎?!你眼里還有沒有我,有沒有你弟弟,有沒有小初!你出事,我們怎么辦?!” 高春麗帶著歇斯底里,眼眶通紅。 祁凌伸手把她攬進懷里,閉口不提其他事:“媽,別哭了,一會兒還要漂漂亮亮地去見我爸?!?/br> 高春麗一愣,雙手抓著祁凌的衣角,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三天了,他們都必須面對現(xiàn)實,祁正雄已經(jīng)離世了。 所以憤怒也好,悲傷也罷,都沒用的。 人死成灰,埋入方寸黃土。 千百年后,誰比誰更高貴。 祁凌安慰好高春麗,下樓時發(fā)現(xiàn)祁遲站在客廳里。 “哥,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逼钸t沒有哭,沒有吵,好像祁凌身邊的人,都有著異常冷靜的腦子,除了他自己。 祁凌把西裝外套扣好,走過去摸了一把祁遲的頭:“今天下葬完,你就回去讀書。” “哥。” “聽話,”祁凌說,“現(xiàn)在家里我最大?!?/br> 長兄如父,祁凌想,該擔起的責任,他一個都不能忘。 祁正雄下葬的排場并不大,除了妻兒,冷面三煞,幾個生前至交,沒有通知任何人。 祁正雄在世上風風光光地活,到了最后,極其低調(diào)又有些悲涼地走。 所以人生不受任何控制,你走在這條路上,是與生命的互相博弈。 祁凌站在墓碑前,墓志銘只有一行英文:my husband / my dad,my hero. 祁正雄或許對于其他人來說,并不算什么。也許五年后很難有人想起他,一代人過去,道上改朝換代,也不再有關(guān)于他的傳說。 但祁正雄永遠是三人心中的英雄,他用短暫的人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東西。 送祁正雄走的這天,沒有下雨,甚至沒有起風。沒有太陽,是難得的陰天。 高春麗沉默地站了會兒,最后蹲下,伸手在祁正雄的照片上摸了摸。 她低聲自語:“祁大雄,你說你這輩子從來不會騙我,你說好要陪我一輩子的?!?/br> 高春麗站起來時,脊背很直,哭也哭過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祁遲帶著高春麗離開,祁凌在原地又站了會兒。 最后,祁凌在祁正雄墓前坐下,靠著墓碑,笑著說:“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我媽和遲遲?!?/br> “你放心,我不會再走上那條道。你放心,我會好好長大?!?/br> “爸,你說話真的不算話,你答應(yīng)過我們,今年就能接我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嘴上雖然不說,可是我,真的,太想有個家。” “我和初初不一樣,我的家庭歸屬感太強。我從小就羨慕,羨慕那些成天跟在父母身邊的孩子,雖然我永遠不承認?!?/br> “爸,你知不知道,小時候我會偷偷在你睡著時跑來你們臥室。你們送我走后,我也偷偷回來過。那種,只要站在遠處看你一眼,我就覺得滿足?!?/br> “我自負又敏感,長大后就更不愿意表露。爸,你還沒有抱過我?guī)状巍N页赡炅?,現(xiàn)在有一米九,你已經(jīng)抱不動我了。也沒機會了?!?/br> “爸,今天我跟你說句實話,我是很想你了,日復(fù)一日,夜復(fù)一夜?!?/br> 祁凌離開墓地那天,初夏刮起了一陣風。 陰天變得沉悶,似有雷雨的預(yù)兆。 空氣里的水汽變得沉甸甸,遠處群鳥飛得很低。 如果所有生命體都會消失,昨天的悔恨,今天的遺憾,明天的茫然,又算做什么。 如果一切的一切,關(guān)于你,關(guān)于我,關(guān)于他,最終都會隨時間消亡,然后被時間忘記,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那么現(xiàn)在你的憂愁,又算做什么。 祁凌沒有想明白,覺得自己短期內(nèi)也想不明白。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比如繼承一些家業(yè)。解決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他還要陪伴高春麗,忙得連軸轉(zhuǎn)。 祁凌回不去,只能留在n市,他終于明白了狄初為什么說他必須留在縣城。 天下大大小小的遺憾,無非四字——身不由己。 祁凌不敢告訴狄初他爸沒了,就像他也不敢詢問狄初奶奶最近怎么樣。 只是從祁遲斷斷續(xù)續(xù)的消息里,知道奶奶又進了一次手術(shù)室。 奶奶快不行了。 行將就木,而狄初還有一周的時間,就要高考。 狄初回學校進行最后一次模擬,成績不敢看。下滑得厲害,狄初是人,不是神。 沒有特殊技能,也不是天才。 他也是靠努力學習才換得好成績,所以最后這段時間的心力交瘁,已經(jīng)顧不得學習了。 缺心眼嘆氣,卻沒有其他安慰方式。 狄初咬著牙沒有啃聲,而他知道祁正雄去世的時候,心里沒由來的慌了。他和祁凌已有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總是從旁人口中打聽對方的消息。 在祁遲打來電話后,狄初坐了會兒,調(diào)整好情緒,走出病房,撥通了祁凌的號碼。 響了兩聲,那邊接上。 兩人沉默了幾分鐘,竟是誰也不知該如何先開口。 最后是狄初打破沉默:“凌哥,叔叔他……” “……沒了。”祁凌說,“幾天前去世的。” “對不起,我……”狄初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在巨大的悲傷面前,一切語言都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