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那人從小就很會記仇,起初像只嬌養(yǎng)的貴賓犬,光吠不咬人;長大后倒像只狼,不愛吠,逮人就咬。 第5章 超兇的 次日,葉重錦睡到午時還未醒,把安氏嚇得不輕,她尋思兒子昨夜睡得尚早,卻遲遲不醒,莫不是被什么東西魘住了。 她雖說知書達理,但自小受信佛的母親教誨,難免潛移默化,對靈怪之事深信不疑。 然而葉家老太爺為人方正,最是厭惡裝神弄鬼之事,安氏本就不討老人家歡心,哪敢多生事端,只私下讓安嬤嬤去廟里請道平安符,打算悄悄塞進阿錦的枕頭里,有備無患。 平安符尚未請回來,葉重錦倒是先醒了,他昨夜失眠,天微亮時才入睡,自是怎么也睡不夠。他打著哈欠,糯糯地喚道:“母親早。” 安氏越發(fā)擔憂,道:“快午時了,哪里還早,往日也不見你這樣嗜睡,可是身體有何異樣?!?/br> 葉重錦略一想便明白了,搖頭道:“昨夜有蚊蟲在耳邊嗡嗡地叫喚,阿錦睡不著,就玩了會七巧鎖?!?/br> 安氏心下一松,轉過頭卻把房里的丫鬟叫到跟前,質問:“昨夜屋里沒燃驅蚊草?怎的讓小主子被蚊蟲擾了一夜?!?/br> “奴婢真的燃了,”那丫鬟道:“許是那蚊子不怕,又或者是小主子皮rou金貴,蚊子稀罕得緊,拼著被藥暈也要咬上兩口。” 安氏被她的狡辯氣笑了,可回頭看自己兒子玉雪可愛的模樣,竟覺得有幾分道理。 她搖頭道:“也罷,我再想別的法子?!?/br> 她伸手將兒子的黑發(fā)拾起,持起一把紅衫木梳緩緩劃過,這孩子雖然年幼,一頭烏絲卻長而黑亮,撫之柔順溫軟,前額兩撮發(fā)絲微微有些卷,顯得有些俏皮。 丫鬟藥碗端上來,安氏放下梳子接到手上,舀了一勺輕輕吹散熱氣,這才遞到小奶娃的唇邊。 葉重錦嗅到藥味,眉頭輕蹙了一下,卻不似在安嬤嬤跟前那般任性,吵嚷著說不喝,只猶疑了片刻便啟唇吞下,然后一張精致的臉蛋便皺成了苦瓜,安氏喂藥的手有些輕顫,卻仍是舀了第二勺。 等喝完藥,葉重錦趴在軟塌上動也不動,活潑朝氣的臉蛋黯淡了不少,像朵蔫了的花,小模樣甚是惹人憐愛,安氏拿著廚房做的小零嘴哄他吃。 等到午膳時間,葉重暉從泰安書院回來了。 按照常理來說,葉家這樣的門第是不需要教書先生的,但這京城里頭看重的不僅僅是學問才華,還有人脈和交際。 論教書育人,津州葉氏一族自是首屈一指,但論為官之道,處世之法,泰安書院則更勝一籌,因此京中許多官宦子弟愿意將小輩送進泰安書院學習,一是為求學問,二是多交幾個朋友,將來同朝為官,也可相互照應。 但相比葉氏的“有教無類”,泰安書院的門檻則高得驚人,除了家底殷實,還需要測試學生的天賦,只吸納真正有才華的學子。 由此可見,八歲入泰安的葉重暉,絕對是天才。 這若是換做是一般的人家,出了這般有出息的孩子,那勢必要大擺筵席慶祝的,但在葉家,長輩們也不過是點點頭,贊了一聲好。 就連外人聽了,也只是道:原來是葉家的,那便不足為奇了。 正因如此,葉重錦雖有成年人的心智,卻不必時時藏拙裝傻,有葉重暉珠玉在前,他便是早慧些,家人也不覺得奇怪,反而都說,這兩兄弟個頂個的機靈懂事。 卻說葉重暉回府,書袋都沒放下,徑直奔向弟弟的福寧院,院子里幾個婆子在樹蔭下納涼,幾個丫頭在踢雞毛毽子,他認得其中有他母親的人,便知道安氏此時在屋內(nèi)。 他捏住書袋里的東西,有些犯難。 安氏身邊的大丫頭琉璃走過來,略一福身,道:“大少爺,小少爺先前喝了藥,正不高興呢,夫人哄了好一會,眼下已經(jīng)沒轍了,您快過去瞧瞧吧?!?/br> 葉重暉心里便有了譜,點頭說好,轉身進了內(nèi)臥。 因為葉重暉身子不好的緣故,幾乎不用熏香,室內(nèi)只有淡淡的藥香,以及各種不知名的食物的香氣。阿錦那饞貓,是什么都喜歡吃的,不挑食這點,一點都不像他葉重暉的弟弟。葉大少爺如是想。 他踏入室內(nèi),那胖娃娃正趴在軟枕上裝睡,安氏手里拿了一塊桂花糕,表情很是無奈,顯然正如琉璃所說,已經(jīng)沒轍了。 葉重暉幾步上前,望著那沉靜的睡顏,彎了彎唇角,俯身在小娃娃的側頰上親了一下。 “啾——” 于是方才還睡著的孩子瞬間從床上彈起來,掄起小拳頭可勁地往葉重暉身上砸,可兇可兇,然而三歲和八歲的區(qū)別就在于,三歲小孩的拳頭軟的像棉花糖,只想讓人一口吃下去,根本就不痛! 葉重暉頗為享受地道:“阿錦,這邊也要?!?/br> “……” 第6章 吃與不吃 葉家雖說是書香門第,但家風并不古板,安氏瞧著兩個兒子打打鬧鬧,也不覺得有何錯處,反而為孩子們活潑開朗感到高興,兀自在一旁瞧得起勁。 葉重暉抓住那只軟乎乎的小爪子,卻見白皙的手指有些泛紅,便道:“手可打疼了,哥哥給你吹吹?!?/br> 說著竟真的垂下頭呼呼地吹起來,這分明是把他當小孩來哄,葉重錦大為光火,恨恨地抽回了自己金貴的小手,完全忘了自個兒的的確確就是個三歲小孩,而且瞧著只有一兩歲的模樣。 安氏抿著唇偷笑,見小兒子瞪著眼,甚是惱怒的模樣,連忙止住笑,轉頭道:“暉兒,瞧你把阿錦氣成什么樣了,哪還有做兄長的樣子,下次可不許了?!?/br> 葉重暉咧唇一笑,卻沒答應下來,只是道:“母親,暉兒最喜歡阿錦?!?/br> 安氏欣慰地點點頭,撫著大兒子的腦袋,語重心長道:“暉兒是哥哥,哥哥要保護弟弟,可不能讓阿錦被人欺負了去,你可明白?!?/br> 葉重暉認真地點頭,“暉兒不會讓任何人欺負阿錦的?!?/br> 葉重錦在一旁聽著,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他前世今生加起來,也只聽兩個人說過這樣的大話,其一是那東宮之主,承諾護他生生世世周全,不會讓人傷他分毫,到頭來他魂斷望月樓,天人永相隔。 葉重暉是第二個。明明是個八歲稚童,無權無勢,卻也敢大放厥詞,可見這世上的人總是輕易許諾,卻鮮少有做到的。 他正在走神,不知何時,手里被塞了一個精巧的木盒。 抬起頭,葉重暉正目露期待地看著他,催促道:“哥哥特意給阿錦尋來的,昨日說的賠罪禮,阿錦快打開來,看喜歡不喜歡。” 安氏瞧見那木盒上刻的“尋香”二字便蹙起眉頭,京城最有名的點心鋪名叫尋香樓,那里的甜點堪稱一絕,但每日只售賣百份,售完即止,因此千金難求。 葉重錦已經(jīng)打開了木盒,只見紅色的錦緞上躺著十幾枚精致小巧的糕點,金黃色澤,雕刻精細,皆是動物的形狀,圓滾滾的甚是靈動傳神,竟讓人不忍下口。 葉重暉見弟弟眼眸發(fā)亮地盯著那些點心,便知道他是喜歡的,心里竟比被父親夸贊還要滿足。 安氏擰著眉將那盒子合上,嚴肅道:“暉兒,這點心從何處而來?!?/br> 葉重暉垂下腦袋,低聲道:“買的?!?/br> “胡說,尋香樓的點心豈是你可以買到的,何況你哪有這么多銀錢?!卑彩系恼Z氣越發(fā)嚴厲起來。 葉重錦心里咯噔一聲,還沒到嘴的點心難道就這么飛走了。 葉重暉瞧見弟弟面露擔憂,只當他在擔心自己,心里越發(fā)滿足,昂起頭梗著脖子道:“我憑自己的本事賺的?!?/br> “如何賺的,從何處賺的,雇主又是誰,你每日所經(jīng)之處無非書院和相府,又是如何結識的,說!” 葉重暉抿了抿唇,閉口不言。 他越是如此,安氏越是不安,生怕這孩子在外生了事端,敗壞門風。 她拿起那盒點心,站起身,道:“你若是不說,我這便拿出去喂狗,免得讓你弟弟吃這來路不明的食物,吃壞了肚子?!?/br> “母親,那是孩兒送給阿錦的,并非來路不明,你這是不講道理?!?/br> 葉重錦難得附和起他來,在一旁不住地點頭,眼神誠懇,還有一絲抑制不住的垂涎。 被那雙烏黑濕潤的眼睛盯著,安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既不是來路不明,那你便說清楚了?!?/br> 葉重暉猶豫片刻,正要開口,葉重錦卻道:“母親不許跟父親告狀?!?/br> 葉重暉如醍醐灌醒,連忙道:“對,若是讓父親知道了,孩兒免不了一頓責罵,要孩兒說也可以,但母親要守口如瓶?!?/br> 安氏正著急,聽他這般說,越發(fā)不安,連忙擺手道:“你且說,我答應就是。” 見她應了,葉重暉才敢說出真相。 原來泰安書院每月底都會有一次詩文大賽,葉重暉本不愛參加這些活動,但聽說有人私下設立賭局,賭每個月的勝者是誰,他往日不曾報名,年齡又小,沒甚存在感,因此投他的人寥寥無幾。 葉重暉思量之后,先去報名參賽,然后把自己的全部家當投進去,賭自己贏。比賽結束后,他非但拿了優(yōu)勝名銜,還賺了好幾十倍的銀錢。 “孩兒聽聞有位師兄有門路,可以買到尋香樓的點心,就托他幫了忙,想著阿錦怕藥苦,說不定愛吃呢?!?/br> 葉重錦聽得瞠目結舌,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瞧這些讀書人賺錢才是真的快,安氏卻是露出不贊同的神色,道:“家規(guī)里明白寫著,不許行賭博之事,若是被你父親和祖父發(fā)現(xiàn),只怕要罰你跪祠堂?!?/br> 葉重暉嘟囔道:“本想偷偷給阿錦的,誰知道母親恰好在這里。” 安氏白他一眼,“這倒是我的不是了?!眳s將點心盒放回葉重錦的手里,轉頭對葉重暉說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便笑了起來,葉重錦亟不可待地打開盒子,想了想,遞到葉重暉跟前,道:“你先吃?!?/br> 葉重暉微微一怔,隨即眉眼彎了彎,從盒中捻起一只胖乎乎的兔子,道:“哥哥只要阿錦?!?/br> 葉重錦是屬兔的。 見奶娃娃歪著腦袋露出懵懂之狀,葉重暉勾起唇,將那只圓滾滾的兔子遞到自己唇邊,也不吃,卻是微微垂首,在兔嘴巴上輕輕吻了一下。 葉重錦瞪大眼眸,覺得自己又被這小流氓調戲了,他掃了眼盒中的點心,挑出一塊翹著尾巴的小狗,當著葉重暉的面一口咬掉了尾巴,儼然有一種寶寶咬死你的豪情壯志。 葉重暉咽了咽口水,他剛才瞧弟弟發(fā)狠的模樣,竟真的感覺到有點疼…… ======== 葉巖柏去上書房授課,直到下午才回,面上愁云慘淡,甚是憂慮。 安氏給他沏了杯茶,清冽茶香讓葉丞相稍稍冷靜下來,他放下杯盞,沉聲道:“今年中秋,宮里要舉辦宴席,屆時上至高官,下至黎民,皆與天子同樂,只怕我們一家人要去一趟皇宮了?!?/br> “這有何憂心的,這幾年老爺升遷,妾身僅是謝恩便去了好幾次,哪里就有這么怕人?!?/br> “可問題就在于,太子伴讀前幾日因故被退了回去,如今正在尋新的伴讀?!?/br> “老爺?shù)囊馑际恰?/br> 葉巖柏道:“這中秋晚宴,不簡單啊?!?/br> 第7章 陰差陽錯 葉巖柏沒有告訴安氏,他之所以如此憂慮,乃是因為東宮那位太子殿下,近日有些不同尋常的舉動,叫他如墜迷霧,看不透內(nèi)里門道。 葉家在朝堂上的位置很特殊,雖然深受圣上重用,卻不屬于親皇黨派,同時也不受任何派別的拉攏,始終保持著中立的態(tài)度,由于在民間深受百姓愛戴,文人士子更是百般推崇,故地位極高。 但想要保持這種狀態(tài)并不容易,尤其近幾年來皇子們漸漸都大了,除了早夭的二皇子,心智受損的五皇子,另幾位,很難說沒有動什么心思。 葉巖柏深諳中庸之道,對幾位皇子皆是禮待有加,親近不足,每次授課結束便施施然離去,不留下只言片語。 顯然他的做法并不合慶宗帝的心意,皇帝屬意太子繼承大統(tǒng),命葉巖柏做皇子太傅,每月月初去上書房授課,其實是想讓葉家知道,未來的儲君有天縱之才,值得葉家傾力扶持。 但葉巖柏這一系乃是津州葉氏嫡系子孫,入朝為官本就破壞了祖宗規(guī)制,自是不愿意卷入皇儲爭斗中,免得招來禍端,連累族人。 他這一直裝傻充楞,慶宗帝好幾次找他去御書房談心,點心一盤接一盤地吃,好茶一盞接一盞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