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顧女俠道:“你不是牙尖嘴利么,就在這里好生反省,或者讓你的大老虎帶你回家。”言語間毫不掩飾嘲諷的意味,然后利落地跨上自己的愛駒,一抖韁繩:“追風,我們走?!?/br> 葉重錦看著她閃電一般的背影,嘆了口氣,一般來說,猛獸可以根據(jù)氣味尋找獵物,可他家這只老虎似乎只認他的氣味,但他們現(xiàn)在在一個地方,也就是說,它是找不到回去的路的。 “你怎么就這么傻呢,”葉重錦揪著它的耳朵,恨恨道:“你要是等等哥哥他們,現(xiàn)在就能循氣味找來了?!?/br> 小白虎瞪著一雙燦黃的眸子,一臉純真又無辜的模樣,然后轉(zhuǎn)過頭去撲花蝴蝶。 “你算什么老虎!就算是貓,好歹認識路,”葉重錦氣得罵它,“還好我在山腳扔了一個香囊,要是被哥哥看到的話,就知道我在山上了,可龍址山……除了大,沒別的優(yōu)點?!?/br> 顧雪怡,葉重錦咬牙拽起一根雜草,此仇不報非君子。 ========= 此時山腳下,一個黑衣蒙面的男人拾起那枚香囊,黑漆漆的瞳孔里散發(fā)著幽光,低聲呢喃:“主子……” 他將那枚香囊擺在顯眼位置,起身朝林中追去,論追蹤氣味的本事,絲毫不比身為野獸的大貓差,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已經(jīng)尋到蹤跡,待看到那一人一獸毫發(fā)無損,這才松了口氣,將身形隱在茂密的叢林里。 他沒有騙春意,他的主子只有葉重錦,與其他死士不同,太子殿下送他來相府的那日起,他已經(jīng)不再受命于任何人,僅僅是隱藏在暗處,保護主子的一把利劍。 他的余生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保護主子而死,一條是被主子發(fā)現(xiàn)并驅(qū)逐,然后自裁而死。 他知道福寧院外有兩批人,一批是相府的廢物,一批是暗部的人,不過近日,暗部的人明顯收斂許多,除了巡察外防,幾乎不會靠近內(nèi)院,否則他也不會出手。 春意是個不安分的,只要她對姚珍的心思不死,只會給小主子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索性順水推舟,把她與葉若瑤一起送走,暴露身份只是意外,好在,秘密還是秘密。 只要能留在主子身邊,一兩條人命而已,再劃算不過。 葉重錦坐在小石塊上,玉藕般的手臂托著臉頰,嘟囔道:“平時趕都趕不走,需要的時候,影子都見不著。顧雪怡會欺負我,還不是因為他,他倒好意思不管不問?!?/br> 男人幽幽的瞳孔里閃過一抹溫柔的笑意。 葉重錦發(fā)泄夠了,爬到小白虎身上,道:“大貓,你憑直覺走吧,說不定能找到出口,你是老虎,肯定有野獸一般的直覺,要相信你自己!”也不知是給老虎打氣,還是給自己打氣。 這個時候葉重暉的人已經(jīng)到山腳下,找到那枚香囊,再看向望不到邊際的山林,冷冷道:“顧雪怡,晟王府,且走著瞧。” 忽然一道閃電似的駿馬疾馳而來,正是安成郡主那匹愛駒,可座上之人已不是那位囂張跋扈的郡主,卻是面沉如墨的太子殿下,一襲玄黑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 顧琛走到近前,盯著葉重暉手里那枚香囊,一雙濃墨般的眼眸看不出情緒。 葉重暉道:“這匹馬……” “方才遇到表姐,借她寶駒一用?!鳖欒〉馈?/br> “那她?” “自然是徒步走回去,不到百里路途,表姐雖然武功高強,但輕功很差,用腿腳的話,天黑之前應(yīng)該能到王府。” 葉重暉胸中那口氣總算順了,難得放下成見,真心夸贊:“好極?!?/br> 顧琛勾起唇角,道:“跟著孤,這匹馬認得返回的路,能找到阿錦。”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山里出發(fā),而葉重錦卻被大貓帶著四處亂逛,他顛簸了一天,已經(jīng)耗盡體力,就伏在它肩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睜開眼時,已經(jīng)日薄西山,他躺在溪水邊上,大貓伏在他身邊,用自己柔軟的皮毛給他暖身子,忽然前方亮起一片火光,隱約聽到有人高聲吶喊:“找到了!找到小公子了!” 接著便是一陣繁雜的腳步聲,馬蹄聲,還有歡呼聲,整片山林映照在大片火光中。 一道黑影沖過來,身子一輕,已經(jīng)被人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某人似急瘋了一般,往他臉上亂啃,小孩白嫩的臉蛋都被啃出一排牙印,氣息完全亂了,只知道一遍遍低喃:“阿錦,阿錦……” 接著便是他哥哥的寒氣侵襲,葉重錦被兩人夾在中間,張了張嘴,虛弱地啟唇。 顧琛與葉重暉忙湊過去聽,卻聽他用極輕,卻咬牙切齒的語調(diào),道:“我要…教訓…顧雪怡!” 第67章 賜婚 顧雪怡被顧琛奪走愛駒,心中不忿, 她其實并沒有把葉重錦扔得太遠, 看著走了許久,其實繞來繞去, 只深入十多里的路程,只要那小崽子乖乖待著不亂跑, 不多時就能被葉家人找到。 但是,之后該如何是好, 倒是要好好琢磨。 雖然皇伯父和皇祖母素來偏袒她, 但葉家若是打定主意給他家心肝寶貝出口氣,事情也很難辦, 何況她那位太子弟弟胳膊肘都快拐到天邊去了,為了他的小阿錦,還不把她綁到葉家,讓那小崽子盡情發(fā)泄! 她爹娘更不必說,整日想著怎么收拾她這個不孝女,讓他們得了這個機會,能有她好果子吃?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外祖父能救她了。 她的性子全隨她爹晟王爺, 一個閨閣女子,卻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著, 從小到大沒少惹是生非,她娘晟王妃是將門虎女,一把年紀才去學刺繡插花茶藝, 就希望給女兒做個好榜樣,結(jié)果自己的脾氣是改過來了,顧雪怡還是那樣,越養(yǎng)越瘋。 這夫妻倆管教不了,就送到宮里,結(jié)果皇帝跟太后只比他們更寵她,小小年紀就賜了個郡主的封號,原本就極刁蠻的小姑娘,簡直無法無天起來。 眼看沒法子,晟王爺一咬牙,一跺腳,狠心把女兒扔給她外祖家,讓岳丈好好教訓這個不成器的外孫女。 晟王妃出自滿門忠烈的孟家,其父孟霆威一生征戰(zhàn)沙場,被先皇封為威武大將軍,眼看年紀大了,這才召回京城頤養(yǎng)天年。葉重錦的那只小白虎的生母,就是他去年秋獵時送給慶宗帝的。 孟霆威一生無子,女兒又早早嫁了人,老人家孤單寂寞,這時候,女婿把外孫女送過來,孟老將軍那叫一個激動,日日把顧雪怡帶在身邊,進出軍營,一起cao練士兵,爺孫二人感情甚篤。 時日久了,原本只會些三腳貓功夫的安成郡主,武功日益精湛,深得孟老將軍真?zhèn)鳌?/br> 顧雪怡松了口氣,若是外祖父肯求情,她這次應(yīng)該能化險為夷。 眼看天色將晚,總算進了城,一雙腿腳已經(jīng)走得麻木,抬手抹了把汗水,忽然被人從身后推了一把。 她眼神一寒,拽住那人的衣領(lǐng),七尺大漢就這么被她輕輕松松拉了回來,顧雪怡惡聲惡氣道:“不要命了?趕著投胎嗎!” 那大漢沒想到一個細瘦的女子,力氣這樣大,再看她腰間的佩劍,忙告饒:“女俠饒命,小地只是急著看新出的告示,不是有意冒犯的?!?/br> 顧雪怡冷哼一聲,把人推開,擠到人群里查探究竟。 卻是朝廷的招兵告示,招十六歲到三十歲之間年富力強的男子,要求身無殘疾,還有一些其他的要求,她只一掃而過,便沒了興致。 卻聽人議論道:“聽說這次邊關(guān)吃了敗仗,主帥朱巍不聽副將勸告,五千將士深入敵營被埋伏,無一生還,還險些丟了庸安城,真是造孽?!?/br> “那個朱巍,不就是明王的舅舅么,幾個月前還是大英雄,轉(zhuǎn)眼就成了狗熊,還說什么取代孟家軍,孟老將軍打了一輩子勝仗,可曾敗過一次?就他這點斤兩,也敢大放厥詞……” “正所謂樂極生悲,看,這不就陰溝里翻船了?!?/br> “唉,只可惜孟將軍老了,否則我大邱哪會讓韃子欺負到這個地步,這個朱巍,當年也只配給孟老將軍提鞋?!?/br> 一片冷嘲熱諷中,顧雪怡蹙起英眉,猛地揪起那人的衣領(lǐng),冷道:“你懂什么,孟老將軍一點都不老,去年還生擒了一頭成年猛虎,你們這些連戰(zhàn)場都不敢上的廢物,有什么資格對他評頭論足!” 她轉(zhuǎn)身大步離去,心中卻是一片悵然。老驥伏櫪,英雄遲暮,最是無可奈何。 ======== 葉重錦此番吃了些苦頭,很是咽不下這口氣。他那一家子老小,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家里這寶貝疙瘩,平時磕到碰到哪里,他們都要心疼好久,更別說今日這般顛簸,還被扔在那么大的龍址山,聽到消息時,安氏直接給嚇暈過去了,康壽院那邊壓根就不敢透露風聲,否則以老爺子這脾氣,非進宮告御狀不可。 如今人是回來了,一家老小坐在葉重錦屋里,各個心氣不順。連帶著看同樣姓顧的太子殿下,也滿是不善。 葉老爺子坐在上座,一拍桌案,“老夫明日就去面見圣上,讓晟王府給個說法!” 葉巖柏亦是臉色陰沉,道:“父親息怒,此事交給兒子處置便是,兒子為官以來太過和善,讓外頭的人以為,我葉家人好欺負,此番便叫他們瞧瞧,我這丞相,到底是老虎還是病貓。” 安氏眼眶還是紅的,怨道:“你還知道,若不是你一向好說話,我阿錦能叫人欺負了去?” 老爺子也附上一聲冷哼,顯然是贊同媳婦的說法。 葉巖柏被兩雙幽怨的眼睛瞧著,原本的火氣越燒越旺,打定主意要給那位刁蠻郡主一點顏色看看。 內(nèi)室里,葉重錦剛喝下藥,精神恢復(fù)了一些,便使勁瞪顧琛。 太子殿下很是無辜,他挑了挑小孩的下頜,笑道:“阿錦就這么對救命恩人?” “都是因為你,安成郡主才會找我的茬,而且你不來救,我哥哥也會救我的?!比~重錦道。 葉重暉揉了揉他的腦袋,問:“安成郡主雖然刁蠻任性,但分寸是有的,阿錦是不是說了什么,惹怒了她,她才氣得把你扔在山上?” 小孩一噎,他的確是說了些“真話”,讓那位郡主惱羞成怒了,但是這并不是他的錯,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他一直很君子,是那位郡主道行不夠,說不過別人就發(fā)火。 他無辜搖頭:“沒有,我什么都沒說?!?/br> 自己弟弟是什么性子,葉重暉一清二楚,聽他撒謊也不拆穿,反而寵溺地摸摸他的小腦袋。 顧琛亦佯裝不知,同仇敵愾道:“既是如此,那一定要給她點厲害瞧瞧,讓她以后都囂張不起來?!?/br> 葉重錦咧開唇,露出一口小白牙,道:“我有一個好主意,肯定能氣死顧雪怡?!?/br> 顧琛附耳過去,小孩一開口便是一股淡淡的藥香味,一雙明眸傾瀉流光,鬼靈精怪的模樣惹得人心頭發(fā)軟,顧琛忍了忍,終究還是抵不住誘惑,把這香噴噴的小娃娃摟在懷里。 葉重錦一愣,隨即推了推他的肩,顧琛耍無賴道:“今日累得厲害,阿錦讓孤抱抱。” 葉重暉眸色一冷,剛要動手把這只大型犬拽走,卻聽顧琛道:“葉公子莫不是忘記在龍址山上說的話了,若是孤先找到阿錦,你日后便不會阻攔我們相處,葉氏嫡子,總不會言而無信。” 葉重暉沉默片刻,竟是轉(zhuǎn)身出去了。 小孩下巴搭在顧琛的肩上,望著兄長的背影,奇道:“怪哉,我哥哥何時這樣守信了,我竟不知道?!?/br> 顧琛沒有答話,只將懷里的寶貝疙瘩抱緊,幽深的眼瞳里閃過一抹不舍。下次見面,他的阿錦該有多高,是胖是瘦,他還能不能輕易抱在懷里? ========= 次日一早,葉巖柏跪在養(yǎng)心殿前,為子伸冤,此事迅速傳開,很快,安成郡主當街擄走葉家小公子,將之拋在荒山野嶺之事,亦是不脛而走,一下子掀起了民憤。 安成郡主的名聲本就極差,在葉家的百年清名面前,孰是孰非,根本不必想,已經(jīng)清清楚楚。 大街小巷都在談?wù)撊~家那個可憐的小孩,聽說一出生就有著不足之癥,這些年小心將養(yǎng)著,好不容易養(yǎng)大了,這么一病,也不知還有沒有個好的,晟王爺家這閨女,哪里是女孩,分明是女羅剎??! 甚至有人往晟王府門前扔臭雞蛋和白菜,聯(lián)名上書大理寺,要求嚴懲安成郡主,御史臺那些人更是沒閑著,因著栗縣澇災(zāi),百官都夾著尾巴做人,想寫幾份奏折罵人都找不到,如今晟王爺?shù)暮门畠哼@就上趕著送上來,后頭又有葉相撐著,他們哪里會客氣,日日上諫,惹得皇帝跟晟王爺焦頭爛額。 慶宗帝拉著弟弟走進養(yǎng)心殿,指著御案上的奏章,道:“你自己去看?!?/br> 晟王爺連連擺手,道:“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煩看這些咬文嚼字的玩意兒,一句都看不懂?!?/br> 慶宗帝虎著臉道:“你以為朕耐煩看?這滿桌子的奏折,都是要求嚴懲雪怡的,你說這叫什么事?!?/br> “那就嚴懲吧,那丫頭就是欠收拾,早該給她點教訓了!” 慶宗帝嘆了口氣,道:“雪怡是朕看著長大的,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本性是善良的,朕如何忍心苛責于她?” 晟王爺皺眉,“那你說怎么辦,葉巖柏那老狐貍愛子如命,這次動了他的心肝,他非把京城攪得不得安寧不可,不說滿朝文武都向著他,現(xiàn)在外面的民眾,就連栗縣那些自身難保的災(zāi)民,都在為他請愿。再說,這次的確是雪怡那丫頭做錯了事,她皮糙rou厚的,打一頓也不妨事,皇兄您只管下旨吧?!?/br> 慶宗帝氣得拿奏折打他腦袋,罵道:“什么叫皮糙rou厚?什么叫打一頓也不妨事?朕若是打了雪怡,回頭母后就要跟朕哭鬧,你也跑不了。” 兩兄弟唉聲嘆氣的,內(nèi)侍通傳,說太子求見。兩人一個往龍椅上跑,一個往大殿中央跑,整理好冠帶,擺出君臣有別的模樣,這才傳喚太子覲見。 顧琛進了養(yǎng)心殿,只待了一盞茶的工夫,等他離去,皇帝便擬寫了一份圣旨,讓安成郡主閉門思過三月,罰俸半年,三月后出嫁,對方是羅尚書之子羅衍,一個風流才子,一個野蠻郡主,正是絕配,雖然兩位當事人并不這樣認為。 民憤終于平息了,因為不再可憐葉家小公子,轉(zhuǎn)而心疼羅尚書一家子,尤其是羅家二公子。 羅家收到圣旨的時候,羅尚書直接臥床不起,這么個兒媳婦娶進門,家里還有一刻安寧嗎?而且全京城都知道,安成郡主心儀鎮(zhèn)遠侯,這日子還怎么過! 羅衍服侍在父親榻前,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葉重暉說的那一席話,頓時悲從中來。 “重暉師弟,我知道你是個直率的性子,所以這些話我也只跟你說,咱們這樣的門第,要找個情投意合的姑娘實在是難,趁著年輕時還能瀟灑些,年紀稍大一些,還不是家里讓你娶誰就得娶誰,哪怕對方是安成郡主那樣的母大蟲,為了家族的欣榮,也容不得咱們說一個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