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然后,今天和昌打來電話,說想把那名技術員帶到家里來。 星野的面孔浮現(xiàn)在眼前。那是個誠實的人,這讓薰子安心了不少。畢竟,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要把瑞穗的身體托付給他。她原本打算好了,如果是要做人體試驗,就拒絕。 薰子握住女兒細瘦的胳膊。 現(xiàn)在是越來越細了,但如果能通過運動,稍微增加一點兒肌rou的話,自己每天一定會更快樂。 而且,畢竟—— 若是有一天奇跡出現(xiàn),瑞穗睜開眼睛的時候,能靠自己的力量翻身坐起,站立,邁開步伐,她自己一定是最開心的。 mama會一直努力下去,直到那一天到來——薰子凝視著女兒的睡容,輕聲說。 5 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剛把雜物塞進包里,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真緒打來的。星野祐也就這樣站著,接起了電話:“喂?” “喂,祐也君?我是真緒,你忙嗎?” “不忙。什么事?”星野一邊說著,一邊看表。剛過下午三點半。 “這個星期天,你有什么安排?” “星期天啊……”星野抱著包,單手把手機湊在耳邊,往外走去,“星期天怎么了?” “嗯,其實,是三木他們問要不要去燒烤。怎么樣?” “燒烤啊。唔……” “怎么了?不方便嗎?”真緒有些不快地提高了聲音。 “這個嘛,有工作安排了。” “誒——上星期你還沒這么說呢。都因為你忙,我們都三周沒見面了啊?!?/br> “我知道,可的確忙,沒辦法啊。” “就是社長直接拜托你的那份工作對吧?那究竟是什么工作???就不能讓別人替一下嗎?” “和你說,你也不懂的啦。因為只有我能做,社長才特地給我打招呼的?!?/br> 他聽見對方呼出一口氣。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放棄吧。燒烤我自己去。好了,你注意身體哦。休息日還要工作,這對健康可不好?!?/br> “知道啦。謝謝。反倒是你,燒烤的時候別喝太多酒哦。” “才不會呢。拜拜?!甭犅曇?,真緒似乎已經(jīng)不生氣了。 星野把手機塞回兜里,正在等電梯的時候,旁邊有人搭訕:“出差嗎?”一看,原來是bmi第一小組的一個人,是比星野早進公司一年的前輩,正在參與開發(fā)為視覺障礙者研制的人工視覺認知系統(tǒng)。只要佩戴特殊的眼鏡和頭盔,就能在有障礙物的迷宮中行走。這讓星野很吃驚。 之所以問是不是要出差,是因為按照規(guī)定,在公司內(nèi)必須要戴領帶,而星野沒有;另外,明明還不到下班時間,他卻抱著個包。 “沒有出差補助啊。不過的確是要外出工作?!?/br> 前輩一臉不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去社長家嗎?我聽說啦。是要利用anc,讓腦死亡的社長千金的身體動起來吧?聽說是夫人想出來的主意,虧得社長居然聽了?!?/br> anc是星野所致力的研究的簡稱。日語的正式名稱是“人工神經(jīng)接續(xù)技術”。 “社長想盡量滿足夫人的愿望?!?/br> “就算是這樣……”前輩還沒說完,電梯門開了。正猶豫著是不是該在電梯里的人面前繼續(xù)談論,還好里面是空的。于是兩人進了電梯,前輩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是腦死亡對吧?沒有意識,只剩等死,對不對?讓這種人的手腳動起來有什么意義?真是燒錢?!?/br> “費用是社長個人負擔的?!?/br> “我知道。可是,你的人工費呢?雖說是社長,也不能把技術人員私人化啊?!?/br> “我的確是要去社長家,但我并不覺得這就是私人化。這是給了我一個非常寶貴的研究機會,可以對大腦無法發(fā)出運動指令的患者進行研究,看看對脊髓施加怎樣的刺激,會得到怎樣的反應。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br> 前輩聳聳肩,歪著頭道:“反正我是做不來的。” “什么?” “對付這種事啊。我是想幫助殘障人士,才會繼續(xù)這份工作。因為有價值,有自豪感。可對方如果是腦死亡患者,會怎么樣?沒有意識對不對?再也醒不過來了對不對?用電腦和電子信號控制這種病人的手腳,會怎么樣?我想到的只有制造弗蘭肯斯坦而已?!?/br> 星野沒有看前輩:“可是,弗蘭肯斯坦的設定,是有意識的?!?/br> “那還不如弗蘭肯斯坦。利用沒有意識的人的身體,來自我滿足。首謀者是社長夫人吧?難聽的話我就不說了。你還是趕緊抽手吧。我說這話是為了你好。還有什么事比這更難???那種看似有道理的實驗,不管做多少次,都是行不通的。你只需要說一句:沒辦法讓令嬡的手腳動起來。這不就行了?” 星野只盼電梯在中途停下,有別人上來,結果電梯途中居然不停,直接到了一樓。他只好一直保持沉默。 “我的表述可能不太恰當,”走出電梯之后,星野對前輩說,“我們說信號是由大腦發(fā)出的,卻不知道心在哪里。全世界的學者,沒有一個人知道。所以,不要觸碰那部分,只要響應需求就好了?!?/br> 前輩打量著星野?!澳阏鎵蚶淠??!?/br> “是嗎?” “雖然法律上還很模糊,但其實腦死亡就等于是人的死亡。也就是說,你對待的是一具尸體。用尸體做實驗,我是做不出的。真可怕,想想就一身雞皮疙瘩?!?/br> 星野拼命壓抑著因憤怒而抽動的臉頰,扯出一個微笑。 “小姐沒有接受過腦死亡判定。” “那不就相當于植物人嗎?” “不知道。我沒有立場對此進行判斷。” 前輩愕然搖頭。 “算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隨你的便吧。不過,我只說一句:不管你怎么努力研究讓腦死亡者的手腳動起來,也不會讓任何人受益?!?/br> “我知道?!?/br> “那,你好自為之吧?!鼻拜厯P揚手,向與大門相反的方向走去。 星野望著他的背影,在心中低語: 不會對任何人有益?這說的是什么話。已經(jīng)有益了啊—— 到達位于廣尾的播磨宅邸時,剛過下午四點。他按響大門上的門鈴,對講機里便傳出薰子夫人的聲音:“喂?” “我是星野?!?/br> “好的。”話音剛落,門鎖就咔噠一聲開了。 星野一邊瞟著院子,一邊往屋子走,這時,玄關的門開了,夫人走了出來。她膚色白皙,尖下巴,單眼皮,眼睛細長,想必很適合穿和服的吧。她三十六歲,比星野大四歲,但看那嬌嫩的肌膚,完全不像那么大年齡的人。 “您好。”他低下頭打招呼。 “辛苦,拜托您了?!?/br> 夫人的語氣愉快而彬彬有禮,星野覺得,她沒把自己當成丈夫的下屬,而是女兒的救命恩人。 他照例走進那個房間,瑞穗正坐在輪椅上。她身穿格紋連衣裙,腿上是緊身打底褲。 “今天外婆不在呀?” “嗯。她帶著我兒子回家去了,到晚上才回來。” “哦。” 也就是說,今天自己是和夫人單獨在一起。星野心中暗喜,忽然想到還有瑞穗在,趕忙悄悄修正了自己的想法:是三個人才對。 “線圈已經(jīng)裝上了?!狈蛉苏f。 “好的。——小穗,不好意思哦?!毙且鞍讶鹚氲纳习肷硖鹨稽c,用手摸摸她的后背,“嗯,位置沒問題?!?/br> “我覺得很合適。這樣瑞穗也不會覺得痛吧?” “不會的。” 線圈是一種向脊髓傳輸信號的磁力刺激裝置。在符合瑞穗脊骨形狀的盒子里,排列著好幾個線圈。不過盒子的形狀一開始并不十分合適,星野反復修正了好幾次。 輪椅旁邊的工作臺上擺著兩臺儀器。一臺是信號控制器,與磁力刺激裝置相連,各個線圈發(fā)出什么信號都由它控制,可以說是一座司令塔。這臺儀器還沒有完成,星野每次來訪時,都會稍微加以改良。另一臺是通過電流監(jiān)控肌rou動作的裝置。 “那么,今天也從腿部運動開始??梢哉埬b一下電極嗎?” “好的?!狈蛉藦澫卵ィ撓屡畠旱拇虻籽?,用創(chuàng)可貼把星野遞過來的,連接著電線的電極貼在瑞穗腿上,動作很熟練。 “那就開始了?!?/br> 星野敲著信號控制器的鍵盤。調整好運動幅度、速度、次數(shù)之后,按下了開始鍵。 瑞穗的右膝微微抬高了一點兒,又馬上落了下去。接著,左膝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她相當于是坐在輪椅上踏步。 星野看看肌電監(jiān)控。左右兩側肌rou運動均等,也沒有超出負荷。 “好。很好。” 聽他這么說,夫人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看著女兒: “你聽見了嗎?說你很棒呢。太好了?!?/br> 遺憾的是,母親的呼喚沒有得到女兒任何回應。星野想象著自己在這時忽然cao作控制器,讓瑞穗立刻點頭的場景,不過還沒進展到這個階段。一切都處于摸索狀態(tài)。 “要不要在雙腳分開的狀態(tài)下,做一做同樣的運動?” “好?!狈蛉苏f著,把瑞穗的雙膝分開。“請稍等!”星野急忙說,卻已經(jīng)遲了。監(jiān)控發(fā)出了警報。 “糟了……”夫人急忙把瑞穗的雙腿放回原來的位置。 星野cao作著監(jiān)控,警報聲停止了。 “上次說過了,雖然小穗的運動停止了,但這并不意味著不向肌rou傳輸信號了。而是發(fā)出了這樣的信號:保持同一個姿勢。在這種狀態(tài)下,如果強制使其運動,電腦會判定信號與身體位置不符,就會像剛才那樣發(fā)出警告?!?/br> “這樣啊。對不起。一不留神……” “您不用道歉。只是,現(xiàn)在這樣做雖然沒什么問題,但以后隨著肌rou的逐漸恢復,這樣做會有弄傷肌rou的危險,還請注意?!?/br> “我明白了。對不起?!?/br> “都說了您不用道歉呀?!?/br> 星野笑了,夫人的表情也和緩起來。 之后,他又花了一個小時,活動瑞穗的腿部與手臂的肌rou。雖然動作都很簡單,但看得出來,瑞穗的動作是一天比一天流暢了。大概是關節(jié)打開了吧。 夫人建議休息一下,端來了紅茶。 “之前我曾經(jīng)跟您說過一個正骨醫(yī)生的事兒,您還記得吧?” 看到夫人明快的表情,星野想,應該不是什么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