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臥床的那段時間里，您請他來檢查過瑞穗的肌rou退化到了什么程度，對吧。嗯，我記得。”

    “昨天我又請那位醫(yī)生來檢查瑞穗的身體了。他說，雖然只有一丁點兒，不過瑞穗的肌rou的確更有力了。連歪斜的骨骼也變直了呢?！?/br>
    “真的？太棒了?！?/br>
    “看看日歷，才過了一個月。小孩子的身體果然恢復(fù)得快呀?！狈蛉丝粗畠海瑵M足地瞇起了眼睛。

    “以后肌rou還會更強(qiáng)韌的，還有別的部分。”

    “那我就太高興啦。真感謝星野先生。謝謝您?！?/br>
    夫人的正視讓星野心里砰砰直跳。

    “哪里，沒什么……”他把手伸向紅茶杯，掩飾著內(nèi)心的動搖。

    是啊，一個月了——

    真快啊，星野想。

    播磨社長說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商議，已經(jīng)是兩個月之前的事了。他當(dāng)時聽了之后吃驚不小。居然要讓意識全無，臥床不起的女兒的肌rou運(yùn)動起來。

    這是有伏筆的。他聽說，通過引進(jìn)人工智能呼吸控制系統(tǒng)，社長的女兒得以自主呼吸。告訴播磨存在這種技術(shù)的就是星野，播磨也知道他在研究anc——人工神經(jīng)接續(xù)技術(shù)。所以，一想到活動肌rou的事情，他才會頭一個想到星野吧。

    雖然驚訝，但星野并不覺得這件事是異想天開。他想試試看。這項研究，世界上還沒有人做過。

    星野馬上開始著手進(jìn)行工作。一開始，他把微弱的信號傳遞到脊髓各處，觀察瑞穗的身體會有什么反應(yīng)。并在平行公司制作了磁力刺激裝置和信號控制器、肌電監(jiān)測儀。所有儀器完工，正式開始進(jìn)行肌rou訓(xùn)練，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從那之后，星野以兩天一次的頻率造訪播磨家。之所以要隔一天，是因為要等待肌rou恢復(fù)。

    開始之后，他才了解到這項嘗試有多困難。哪怕稍微改變一下信號模式和刺激部位，身體的動作就會全然不同。有時候，想讓胳膊動，結(jié)果胳膊一動不動，身子卻猛地向后彎曲，幾乎拱了起來。

    這些日子里，他深切地感覺到，人類的身體是和機(jī)器不一樣的?；蛟S要好幾個月，不，好幾年，才能達(dá)到完全控制的地步。

    但這無關(guān)緊要。這項研究自有其獨(dú)特價值，他的每一天都過得無比充實。

    “啊，對了。有樣?xùn)|西想請星野先生看一看?！?/br>
    夫人雙手合十說完，站起來，走到壁櫥旁邊，拿出一只衣架，上面掛著一套深藍(lán)色的西裝。

    “啊，”星野叫出聲來，“這是不是制服??？”

    夫人微笑著點點頭：“下周一，是小學(xué)的開學(xué)典禮?！?/br>
    “這樣啊。終于定在下周了嗎？您想必很期待吧?！?/br>
    他聽說瑞穗被收入了特別支援學(xué)校。不過她沒法去學(xué)校，會有老師每周上門幾次。一直在睡著的孩子該怎么接受教學(xué)?。克X得納悶，卻沒有把疑問說出來。

    “所以，我想取消周一的訓(xùn)練。瑞穗不習(xí)慣出門，應(yīng)該會很累吧?！狈蛉艘贿叞阎品旎乇跈焕?，一邊說。

    “也是。我知道了?！?/br>
    “那么，下一次就是周三了，稍微空出了一段時間?！狈蛉怂妓髦f。因為今天是周四，訓(xùn)練最好不要連續(xù)進(jìn)行，而播磨器械周六是放假的。

    “那我周六來吧。我不在乎休息日上班?！?/br>
    夫人遺憾地垂下眼瞼。

    “您這么說我很感激，不過周六要帶瑞穗去醫(yī)院?！?/br>
    “這樣啊。那么，周日可以嗎？”

    “誒，可是上周日也麻煩您過來了……您沒有什么安排嗎？比如約會什么的。”

    星野笑著搖搖頭。

    “沒關(guān)系。我原本就想到或許會有這種情況，所以把時間空出來了。”

    夫人得救似地把手放在胸前。

    “是嗎？那太好了。謝謝您?！?/br>
    “沒什么。”

    星野把茶杯放到嘴邊，聞著紅茶的香氣，忽然很想讓那位說“研究讓腦死亡的人動起來的方法，不會讓任何人受益”的前輩，也聽一聽夫人剛才說的話。

    第三章 你所守護(hù)的世界

    1

    這家店位于月島，是鱗次櫛比的文字燒店中的一間。真緒透過窗戶向里張望，看見穿著短袖的星野祐也坐在墻邊，正低著頭不知在做什么。大概是在玩手機(jī)吧。

    看看表，還不到晚上七點。祐也經(jīng)常到得比約定的時間早些。但今晚，這番本應(yīng)平常的情景，在真緒看來卻有些意外。

    她推開門，走進(jìn)店里，祐也抬起頭，朝她點頭示意。

    “等很久啦？”真緒邊問邊在對面的位子上坐下。

    “沒，我才剛來。”

    女店員拿來毛巾，問他們要不要喝點什么，真緒要了兩杯生啤和毛豆。

    “今天也好熱哦。”真緒說。

    祐也點點頭：“快三十度了。都九月下旬了?！?/br>
    “熱成這樣，想不想去涼快的地方旅行呢？”

    祐也淡淡一笑：“等有時間再說吧?！?/br>
    也就是說，現(xiàn)在沒時間。

    生啤端上來了，雖然沒什么特別值得慶祝的，不過兩人還是碰了碰杯，然后又要了豬rou泡菜文字燒，往常吃的那款，上面點綴著寶寶明星香脆面。

    他們有一個月沒見面了。主要原因是彼此的時間安排對不上號，不過真緒這邊好歹有通融的余地。即便如此也還是見不上面，全是因為祐也沒時間。

    “你的工作還是那么忙啊?！闭婢w說。

    祐也苦笑著聳聳肩。

    “沒辦法啊。這可是史無前例的研究。有多少時間都不夠?！?/br>
    “就是因為這么想，我才不敢給你打電話，發(fā)郵件?！?/br>
    “你不用這么小心翼翼的啦。要是有事，盡管聯(lián)系我?！?/br>
    “嗯?！闭婢w點著頭，心里的不滿卻沒有消失。所謂男朋友，不就是沒事也想和他聯(lián)系的那個人嗎？

    文字燒的食材送了上來。烹飪總是祐也負(fù)責(zé)的。他把大碗里的食材攪拌好，攤在鐵板上，然后用兩把大木鏟快速切碎。他的動作極其熟練，第一次見識的時候，真緒大吃一驚。

    因為念書的時候在這種店里打過工——他說著，爽朗一笑。

    和那時一樣，祐也用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熟練地做好了文字燒。但真緒望著他的臉龐，又覺得不對，這個祐也，不是當(dāng)時的祐也。

    “好啦！”祐也把現(xiàn)成的寶寶明星香脆面撒在文字燒上，說。

    真緒用叫做“哈嘎西”的小木鏟把文字燒送進(jìn)嘴里，贊了聲“好吃”。

    “果然，祐也君做的文字燒是最棒的呢?！?/br>
    “不用拍馬屁啦，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做給你吃的?！?/br>
    兩人吃著文字燒，喝著啤酒，聊著天。不過，都是真緒在找話題。工作的事、朋友的煩惱、最近的流行、娛樂圈八卦。當(dāng)然，不管談什么話題，祐也都沒有流露出無聊的表情，一直很認(rèn)真地回應(yīng)著。聊到失敗談的時候，他也和期待中的一樣露出了笑容。

    可是，他并沒有提供話題。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會講很多很多東西，尤其是聊起工作的時候，格外神采飛揚(yáng)。那些話真緒很難理解，基本插不上嘴，不過沒關(guān)系。祐也對研究的熱情常常讓她感到衷心地敬佩。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們相遇在一個共同的朋友開的一家餐廳里，那天是餐廳的預(yù)營業(yè)接待日。那是一個小型聚會，參加者全是餐廳經(jīng)營者的親朋好友，真緒和祐也碰巧坐在同一張桌子旁。

    面容清秀，姿態(tài)優(yōu)雅。雖然不是很積極加入對話，卻不會讓人覺得乏味或陰郁。真緒想，他或許只是比較喜歡傾聽。

    大家閑聊的時候，真緒有了個講述自己的工作的機(jī)會。她說自己在寵物醫(yī)院做助手，有時候會參與手術(shù)，這時候，最來勁的是祐也。

    “你參加過脊髓損傷的動物的手術(shù)嗎？”這是他對真緒提的第一個問題。

    真緒回答參加過，祐也便探出身子，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大堆，是什么動物啦，損傷程度如何啦，具體手術(shù)內(nèi)容是什么啦，等等。真緒固然一臉迷惑，周圍的賓客更是張口結(jié)舌。祐也終于注意到了大家的異樣，趕緊不好意思地道歉。接著又說：

    “因為我從事的工作，是為脊髓損傷者開發(fā)輔助器械?！?/br>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真緒就對他萌生了好感。

    這不單單是因為他有一份很棒的工作；無論何時都想著工作，經(jīng)常張開天線四處尋覓哪怕一點點啟迪，這種態(tài)度讓真緒感到他是個誠實的人。他一定能夠理解別人的痛苦。

    真緒說，她參加過一次手術(shù)，對象是一只因車禍導(dǎo)致脊髓損傷的狗狗，它的后腿不能動了。醫(yī)院把滑板改造成輪椅，裝在狗狗的下半身，這樣它只需要挪動前腳就可以移動。祐也熱心地聽著，途中還開始做筆記。到了這時，桌上的其他人已經(jīng)有了另外的談話圈子，真緒覺得這樣挺好。和祐也單獨(dú)聊天，她很開心。

    祐也說還想和她見面，于是兩人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你有戀人嗎？”真緒大膽地問。

    祐也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啊。川島小姐呢？”

    “我也還是單身呢?！?/br>
    “是嗎。那太好了?！彼冻隽藵嵃椎难例X。

    約會過幾次之后，兩人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關(guān)系。因為都很忙，每個月只能見面兩三次。就這樣，兩年過去了。

    真緒快三十歲了。老家的父母頻頻打電話來，問她有沒有中意的對象。她一直撒謊說沒有。要是把祐也的事情說出來，父母一定會說：那見個面吧？如果可以的話，帶回來吧？真緒的老家在群馬，當(dāng)天往返并不難。

    祐也并不反對見她的父母，相反，他還一直期待著能走到這一步。但真緒覺得，這話不能由自己說出口。到現(xiàn)在為止，他還一次都沒提過結(jié)婚的事。見父母就相當(dāng)于訂婚了，而真緒并不那么急于結(jié)婚。

    但最近這些日子，真緒開始對未來有了擔(dān)憂。這和年齡無關(guān)，是祐也的態(tài)度變化讓她心存不安。

    她是在半年前注意到這種變化的。已經(jīng)持續(xù)三個月了。給他發(fā)信息，他也很少回，有時候甚至完全是石沉大海。就算約他出去玩，他也會找各種原因拒絕。

    真緒知道直接原因是什么，因為工作忙。而且這工作是社長直接指派的，只有祐也能做。她明白，為了回應(yīng)社長的期待，祐也是該精神百倍地去對待。所以一開始她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擔(dān)心他太逞強(qiáng)，弄壞了身子。

    但逐漸地，她感到祐也不單單是工作忙，他放在真緒身上的心思也越來越少了。證據(jù)之一，就是祐也現(xiàn)在基本上不談自己，尤其是工作。以前，只要真緒問，他就滔滔不絕?？涩F(xiàn)在不同了。

    “哎，那只黑猩猩后來怎么樣了？”真緒拿小木鏟吃著芝士鱈魚子文字燒，用快活的語氣問。

    “你是說奧利弗？”

    “對對，奧利弗君。脊髓損傷，手腳都動不了的那孩子。不過，通過祐也君制造的儀器，讓它的胳膊動起來了對吧。之后有什么進(jìn)展嗎？”

    這還是一年前她聽祐也說的。當(dāng)時祐也的眼睛閃耀著光輝，語氣熱烈。

    可是今晚，祐也的臉上不見了那時的神情。

    “那塊工作交給后輩了，我不是很清楚。不過似乎沒什么進(jìn)展?！彼涞?fù)u搖頭。

    “是嗎？可我覺得那項研究很了不起呀?！?/br>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