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搬完之后，宗吾與父母一塊兒在屋子里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屋子不大，兩房一廚一衛(wèi)，很快就轉(zhuǎn)完了。

    “虧我們在這么狹窄的地方生活了這么久?！备赣H感慨萬千。

    “沒辦法呀。當(dāng)時看重的是地理位置。”母親應(yīng)道。

    宗吾與母親坐上父親開的車，向著新居出發(fā)。不，其實并不是新居，更應(yīng)該說是舊居。那是他們?nèi)甓嘀白∵^的公寓。

    “宗吾下個月就是中學(xué)生了啊。真快。”開車的父親說。

    “他說想進籃球部。”副駕駛位置上的母親說。

    “還沒決定呢?！?/br>
    “是嗎？籃球部挺好的啊。進吧。別的還有什么嗎？足球部？”

    “都說還沒有決定嘛?！?/br>
    “那個怎么樣？游泳部。用具比較便宜?！?/br>
    “你說什么啊？現(xiàn)在的泳衣可貴啦。有種什么高科技泳衣?！?/br>
    “這樣啊。那就體cao部吧。什么都不用準(zhǔn)備?！?/br>
    父母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地說著。能聊體育話題了，兩人都很開心。

    車子在紅燈前面停了下來。宗吾向車窗外看去，他們來到了一條熟悉的街道上，以前放學(xué)的時候，他曾經(jīng)從這兒走過。

    “那家拉面屋還在啊?！弊谖嶂钢婚g店鋪。

    “是啊。才三年，不至于倒閉啦?！备赣H沖著前方說。

    環(huán)顧四周，懷念涌上心頭。

    “爸爸，”他叫父親，“我在這里下車?！?/br>
    “誒，為什么？”

    “我想從這兒走回去?！?/br>
    “為啥啊，很麻煩的?！?/br>
    “就聽他的吧。好久沒回來了，所以才想走走啊。你認識路吧？”母親問。

    “當(dāng)然認識啦?！?/br>
    信號燈變綠了。父親一邊說著“真拿你沒轍”，一邊把車靠在路邊。

    “可別到處亂逛哦?！蹦赣H對下車的宗吾說。他應(yīng)了聲“知道了”。

    目送車子離去之后，他邁開步子。這是小學(xué)放學(xué)回家的路，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到家。

    下一個轉(zhuǎn)角往左拐，是一條不算寬的馬路。越往里走，就越顯得靜謐。

    這條路，他已經(jīng)有三年多沒走過了。以前可是每天都走的。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中斷了一切。

    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身體發(fā)沉，頭暈?zāi)垦?，心慌氣短，想告訴老師，卻發(fā)不出聲音 。緊接著，他眼前一黑。

    醒過來的時候，宗吾已經(jīng)躺在病床上了，戴著氧氣面罩。

    醫(yī)生說他生病了，那種病的名字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雖然具體情況不清楚，但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心臟出了問題。而且很嚴重，光靠手術(shù)是無法治愈的。

    唯一的辦法是心臟移植。

    宗吾住進了一家很擅長心臟移植的醫(yī)院。因為離家遠，父母決定搬家。母親還辭掉了工作，幾乎每天都來醫(yī)院照顧宗吾。

    班上的朋友帶著千紙鶴和集體信來看望他，對大家的鼓勵，他一邊道謝，一邊暗中嫉妒他們的健康。

    “沒事的，只要移植手術(shù)做完，你就又能健康地玩耍啦?！蹦赣H是這么說的，但聽上去不太像真的。當(dāng)時宗吾不明白，但事后回想，情況是明擺著的。

    雖說移植心臟就能得救，但首先得有心臟提供。而在日本，幾乎無法期待會有來自兒童捐獻的器官。

    如果有可能的話，只能去國外移植。宗吾記得父母當(dāng)時有過這樣的交談。

    那好像要花一大筆錢，而以宗吾目前的狀態(tài)，長途旅行是很危險的——父親為難地說。宗吾仍清楚地記得，聽了這話，母親拼命忍著，不讓淚珠掉下來。

    住了大概半年的院之后，宗吾陷入病危，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他聽到枕邊有人在呼喚，卻無法回答。

    是要死了吧，他想?；蛟S就要這樣躺在床上死掉了。他覺得死了也好。每天這么辛苦，這么不自由，這么毫無期待，就算活下去也毫無意義。

    雖然一息尚存，卻沒有擺脫病危狀態(tài)。每天他都做好了死去的心理準(zhǔn)備。

    就在這時，奇跡發(fā)生了。

    捐獻者忽然出現(xiàn)，宗吾接受了移植手術(shù)。他無法立即相信，可這的確是真的。之后的事情他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搬到了好多地方，有人觸碰自己的身體，還有許多人在講話。推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父母送了他一路。母親祈禱似地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之后他就不記得了。醒來時，周圍的樣子已經(jīng)改變，他到了集中治療室。

    他聽說心臟移植手術(shù)非常成功。

    那是三年前的四月二日。

    他又住了一段時間的院，但這個住院的意義和術(shù)前已經(jīng)大不相同了。每天都是新鮮的，一邊觀察著是否會出現(xiàn)排異反應(yīng)，一邊期待著出院。起坐練習(xí)，行走復(fù)健，一切活動他都想去做。

    就算動得飛快也不會感到難受。食物很美味。能夠大聲說話。這些順理成章的事讓他十分開心。

    在復(fù)健期間，他還交了個朋友。不過，他們之間相差六十多歲。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瘦削老人總是帶著一把尤克里里琴。

    “這是我唯一的樂趣啊，又能彈琴了，簡直像做夢一樣?！崩先擞糜行┕之惖目谝魵g快地說。

    聽老人說，他在幾年前出了事故，傷到了頭部，手腳完全癱瘓。但接受了引進最新科技的手術(shù)之后，他又能夠動彈了。

    “在大腦里植入電極，捕捉到想要運動的腦電波之后呢，就通過裝在背上的裝置，把信號傳遞給脊髓，手就能動啦。”老人有些笨拙地撥著尤克里里的琴弦，“不知道是誰發(fā)明的，真是太厲害了。醫(yī)學(xué)真?zhèn)ゴ蟀??！?/br>
    老人說的話有點深奧，宗吾不太能理解，但“醫(yī)學(xué)真?zhèn)ゴ蟆边@一點，他深有同感。

    術(shù)后三個月，宗吾出院了。從那之后又是兩年多過去，一家人終于決定搬回原先的公寓。搬到醫(yī)院附近的時候，他們舍不得原來的房子，就租了出去。

    現(xiàn)在，宗吾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個他曾經(jīng)住過，以后要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地方。但他下車，并不是想追憶一下這條充滿回憶的回家之路。

    他的目的地是那棟宅子。

    那棟有美麗少女在輪椅上沉睡的宅子。不知為什么，手術(shù)后，他無數(shù)次夢見過那里。它似乎在呼喚著宗吾。

    可是……

    到了那兒，他發(fā)現(xiàn)宅子已經(jīng)不見了。建筑物、圍墻和門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成了一片空地，連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有一瞬，他甚至懷疑那棟宅子只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他嘆了口氣，打算離開。這時，他忽然聞到了玫瑰的香氣。

    又是玫瑰，他停了下來。這在手術(shù)后也經(jīng)常發(fā)生?？森h(huán)顧四周，并沒有看見玫瑰的蹤跡。

    宗吾輕輕地將手放在胸前。這玫瑰香，或許是心臟原來的主人帶來的吧。

    他堅信，那個給了他寶貴生命的孩子，環(huán)繞在深深的愛與玫瑰香氣之中，一定非常，非常的幸福。

    本書由 明朗1997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