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但那是她做鬼時在話本中看到的未來世界,從她如今所處的時代到那個話本中的未來世界,不知道要經(jīng)歷多少次變革,多少次流血才能達(dá)成。 她從來沒有指望過紅巾軍推翻如今的皇室,建立新國家后,就能將新國家變成那些話本中的樣子。 況且,如今的紅巾軍,離建立新國家都還遠(yuǎn)著呢。 “怎么突然說起這個?”她笑著問。 羅鈺認(rèn)真地看著她:“以你的才能,不該只是如今這樣?!?/br> “若不是如今紅巾軍還未成事,冒頭的人容易被朝廷盯上,我本想讓你做紅巾軍的軍師的。以你的才能,比過不知多少男兒,我想讓天下人知道,紅巾軍中還有你這樣一個巾幗奇女子?!?/br> 羅鈺話還未說完,宜生已經(jīng)想要捂臉了。 他話聲方落,宜生便忙擺手,哭笑不得又有些羞恥地道:“別這么說,我可算不上什么奇女子?!?/br> 羅鈺皺眉,以為她還在謙虛:“你當(dāng)然是!你給我的那卷冊子,上面所寫簡直聞所未聞,若寫出那些東西的你還算不上奇女子,那這世上豈不都是庸人?” 宜生這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原來是那冊子惹的。 可這樣一來,她簡直更羞恥了。 那冊子上所書的,的確有一部分是她所思所想,然而最重要最有價值的觀點,卻是她從別人那里取來的,哪里好意思以此居功? 事實上,那是歷史沉淀千百年后無數(shù)人積淀總結(jié)下來的智慧,她不過是因為有做鬼的那段奇遇,偶然窺得一鱗半爪,又覺得對如今的紅巾軍或許有些用處,才撰寫成冊,交給羅鈺。 事實上她不怎么懂政治,更不懂怎么行軍打仗,讓她做紅巾軍軍師?她可不認(rèn)為,僅憑一些先進(jìn)理念,她就能勝過熟讀兵書經(jīng)驗豐富的將軍。 但是,事實雖是如此,但她卻無法如實對羅鈺說。 死后成鬼,還到了那樣一個世界,窺到世道的發(fā)展,時代的變遷……這樣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她自己明白就行了。 所以,她只能找借口:“紙上談兵和真正帶兵打仗如何能混為一談?我不過是會空口說說罷了,做軍師我肯定是不成的?!?/br> 然而即便她這樣說了,羅鈺依舊覺得她是自謙。 這從無比欣賞甚至還帶著一絲崇敬的目光就能看出來。 事實上,宜生早就察覺到,羅鈺對自己的感情似乎很復(fù)雜。 毫無疑問,羅鈺對她是特別的,這與他們之間相交相識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他對她的感情,有對恩人的感激,對朋友的關(guān)愛,對遭遇不幸者的憐憫,還有……對有大才能之人的崇敬,以及……一絲宜生并不確定的,似有若無的男女間的情感。 而那絲似有若無的情感,卻也多半是前面幾種感情綜合作用的結(jié)果。 宜生不覺得羅鈺多么愛自己,但因為她有意無意透露出的一些東西,他的確十分欣賞甚至崇敬自己。 偏偏那些他欣賞和崇敬的東西,大多數(shù)并不是她本身所有。 宜生心里嘆氣,只好再度轉(zhuǎn)移話題:“當(dāng)官我是沒興趣的,我沒那個才能。不過,若將來真如你所說,紅巾軍成事,萬里江山盡在掌握,我倒是有些想做的事?!?/br> 羅鈺睜大了眼,有些好奇:“你想做什么?” 宜生笑吟吟地道:“我想辦一家書院?!?/br> 羅鈺疑惑:“書院?” 他沒有在書院讀過書,但也知道那是教人科舉的地方,開書院的話,錢不是最重要的,權(quán)勢和名氣才是最重要的。不過,開一家書院?他完全沒想到她會有這個夢想。 宜生點頭:“對,書院,但不是普通的書院?!?/br> “書院之地,乃是教化學(xué)子,開明啟智之所,但是,我不想教學(xué)子怎樣科舉,我想——”,宜生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個無比狂妄的詞,“教化萬民!” 她語氣狂妄,說的話更狂妄,說話時,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起薄紅,雙眼仿佛落滿星辰,卻比星辰還要耀眼奪目。 羅鈺有些愣愣地看著她。 他先前覺得她太過自謙,又終究還保留著一些后宅女子的內(nèi)斂謹(jǐn)慎,習(xí)慣隱于男人背后,不愿拋頭露面。 然而,這一刻他才知道他錯了。 教化萬民,這可比當(dāng)一個區(qū)區(qū)女官的志向狂妄多了——即便這個女官是首相這樣一人之下的高位。 古往今來,能稱得上教化萬民的不過寥寥數(shù)人,而這些人非賢即圣,如孔圣孟圣,天下人皆是他們的弟子,鄉(xiāng)野愚夫可能不知道皇帝姓甚名誰,卻不會不知道孔圣的大名。 權(quán)勢富貴皆是一時,然而思想是不朽的。 然而,想要教化萬民又談何容易? 孔孟之所以為天下共師,其本身才能思想固然重要,然而,真正讓其登上神壇的,卻是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及后來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的大力推崇和推廣。 思想的傳播最快,因為它有無數(shù)載體,思想的傳播也最慢,因為總有無數(shù)對立思想阻撓它傳播。 若宜生真的想辦書院,辦一家迥異于當(dāng)世普通書院,傳授她那些詭奇新鮮念頭的書院,勢必會被傳統(tǒng)勢力所阻撓,甚至完全不被世人所接受。 然而,正如漢武帝某種程度上成就了儒家一樣,若有一個強(qiáng)有力的政權(quán)在背后支持,宜生的夢想就不再只是夢想,而是——完全有可能實現(xiàn)的。 想到這一點,羅鈺看著她,目光微亮。 “所以,到了那時候,你需要我的支持么?” 帶領(lǐng)紅巾軍走到今天,若說羅鈺沒想過做皇帝,這絕對是假話,但是,以前的他從未有一刻如現(xiàn)在這樣,這樣渴望登上那個世間最有權(quán)勢的位置。 她要教化萬民,那么他就做她的漢武帝又如何? 宜生微笑:“當(dāng)然需要?!?/br> 羅鈺點頭:“那么說定了,將來你開書院,我全力輔佐你,怎樣?”“輔佐”這兩字咬地很重,就好像她是君他是臣一樣。 宜生哈哈笑了。 “好啊?!彼f。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 謝謝曼曼、一水、阿藍(lán)藍(lán)、allez、十只橘貓十噸胖的營養(yǎng)液。 明天周六,吼開心?。〗K于不用上班摸魚碼字了!這幾天,我簡直是用生命在摸魚【doge ☆、第115章 8.05 天色已經(jīng)很晚,濃重的墨色侵染庭院, 外面伸手不見五指, 小巷里傳來士兵巡邏時鎧甲與武器相撞的鏗然之聲。 宜生便要送羅鈺出去。 羅鈺站在那里,還有些不舍得, 只是似乎實在找不著理由留下了,目光在書房逡巡一番,最后落在書案上, 那里還攤著宜生之前正在寫的東西,也是一本線裝的冊子, 與那本造反手冊看著很相像。 頓時驚喜地指著那冊子, 好奇又期待地問:“這是什么?也是跟之前的冊子一樣的?” 宜生失笑,收了那冊子, 揮手道:“不是不是, 這個只是寫著玩兒的東西。” 羅鈺聞言也沒失望,仍舊好奇地問道:“我能看看么?” 宜生想了下, 賣了個小關(guān)子:“過幾日吧, 還沒有寫完?!?/br> 羅鈺也只得作罷。 實在沒了理由再留下, 羅鈺終于告辭。 來時走窗,離去依舊是走窗戶。 宜生扶額失效。 回頭看看剛收起來的書冊,又有些激動, 若不是天色實在太晚,她甚至還想繼續(xù)寫下去。 她似乎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呢。 就當(dāng)是為以后辦書院預(yù)熱吧吧! *** 第二日,紅日初升,彤云未散, 宜生和七月紅綃剛剛用過早飯,碗盤還沒收拾,小院便迎來了五位客人。 自然是昨日來的沈問秋、阿幸、杜管事,依舊另外兩個舊人,靛青和靛藍(lán)。靛青靛藍(lán)是一直跟著沈問秋的,與沈問秋的關(guān)系比杜管事還要親近許多,宜生以前也與他們相識,昨天還有些疑惑怎么不見這兩人,不想今兒就見著了人。 寒暄過后,宜生有些驚訝地問:“怎么來的這樣早?用過飯了么?” 杜管事看著飯桌上已經(jīng)空了的碗盤,摸著空空的肚子當(dāng)即苦著臉開始訴苦水。 還真讓宜生問著了,這幾人的確是沒吃飯,因為他們天剛亮就起來往這里趕,若是按正常速度,估計恰好趕在宜生她們吃飯前——這個點兒來,似乎擺明了想蹭飯,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來的路上一直被刁難! 走兩步就有紅巾軍用看賊的眼光打量他們,拐個路口就遇到盤查的,尤其進(jìn)巷子時,守著巷子口的紅巾軍小兵差點沒把他們盤問地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誰都給交待出來! 這還不算,阿幸還發(fā)現(xiàn)有人明目張膽地跟蹤他們,且是打他們從客棧出來就跟著,跟蹤手法十分拙劣,或者說跟蹤者壓根沒想掩藏自己,所以剛走出客棧沒幾步,阿幸就察覺到不對了。 停下來,揪出那追蹤者,一看,竟又是紅巾軍! 杜管事一問,人家理由無比正當(dāng):如今廣州城形勢嚴(yán)峻,為防探子細(xì)作使壞,羅將軍說了,所有外面來的人,尤其是京城來的,有京城口音的,都要嚴(yán)加核查和監(jiān)視,若你沒有問題自然不用擔(dān)心,有問題的話——自然是抓起來嚴(yán)刑審問伺候。 對了,若是襲擊紅巾軍,那么不論有沒有問題,都算是有問題。 阿幸只能無可奈何地放了他。 于是,接下來那跟蹤者就更加明目張膽地跟著他們了。 這么一步三停地,可不就大大耽擱了時間? 于是,等他們歷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小院時,看到的只有已經(jīng)吃飽喝足的三人和空空如也的碗盤。 杜管事摸摸自己肥肥的肚子,想念著下榻客棧的蟹仔云吞面,一個幽怨的眼神兒就往自家三爺身上飄去。蹭飯的主意是三爺出的,結(jié)果這會兒飯沒蹭上,火倒是積了一肚子。 沈問秋一身如雪的白衣,渾身上下衣角沒一絲褶皺,腰間系了環(huán)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配著精巧的絡(luò)子,就連頭發(fā)也打理地清清爽爽,一路過來,頭發(fā)絲兒都不帶亂的。 往那兒一站,端的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 杜管事覺著,三爺今兒打扮地有點兒sao氣。 ——就跟那開屏的白孔雀似的。 沈問秋可不知道杜管事心里怎么吐槽他呢,杜管事幽怨的眼神兒沒有對他造成一丁點兒影響,他看著宜生,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道:“一路走來的確有些餓了?!?/br> 言下之意,留我們吃飯唄。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哦。 不過很顯然他的不要臉奏效了。 宜生當(dāng)然不會不舍得一頓飯,而且,聽杜管事一說,她就大致猜到,恐怕昨日羅鈺一回去就吩咐下去要看嚴(yán)沈問秋他們了,只是她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