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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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倫摸摸下巴,“我要去見那個阿皮娜,也許她知道一些布魯圖斯的秘密。” 他又咧開嘴,小孩兒一般幼稚地壞笑,眼光審視著他,“我可比布魯圖斯慷慨多了。盧卡斯,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順便……” “噢不!別這樣,我的主人……”盧卡斯無力地垂下頭。 赫倫縮回?fù)u椅,歡樂地?fù)u晃著,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他覺得逗弄盧卡斯格外有趣。 …… 范妮躺在床榻上,衰弱地呼吸著。她很少下床,蓋著很厚的棉被,蒼白的臉干硬地嵌在彩絲緞間,整間屋子蔓延著藥草味。 這種藥味可以理解為——病魔與健康不死不休的戰(zhàn)火。 午休后,赫倫來屋里看她。那種屬于病人的沉郁氣味就迎過來,刮擦他的身體,使他倍感壓力。 范妮的臉頰還有一絲紅潤,那是耗費(fèi)大量藥材才勉強(qiáng)留住的。 赫倫坐到床邊,臉上強(qiáng)打起笑容,心里無限心酸。 眼睜睜看親人離世的感覺,像有一只來自地獄的手,循序漸進(jìn)地把心臟一層層剝離。 “赫彌亞……我想你了?!狈赌萋乇犙?,微笑地說。 她從被窩里抽出手,摸上兒子的手腕,細(xì)細(xì)摩挲著。 通過這種撫摸,她能直觀地判斷赫倫是否受了苦。 “我的孩子,你可別再瘦了?!彼酒鹈夹奶鄣卣f。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赫倫勉強(qiáng)笑著,替她掖好被角,“我在高盧一切順利。烏提斯對我很友好,羊毛毯的質(zhì)量上乘。我想我能賺到不少錢,您不要為我擔(dān)心?!?/br> “我相信我的赫彌亞?!狈赌萑崛醯匦Γ拔疫@個病懨懨的身體早晚會埋入土里、被蛆蟲螞蟻啃噬。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能飛黃騰達(dá),把波利奧的威望繼承下去……” “我會的,母親?!焙諅悜n傷地說,“我真希望您多活一些,可以親眼見到那一天……” “人都會死的,我的孩子。世界上最悲哀的不是已知死期的病人,而是不知道死神就徘徊在身邊的健康人……” 赫倫不解,“什么意思?” “安敦尼的家主就在前天去世了。”范妮遺憾地嘆口氣,“聽說他在騎馬時,馬突然發(fā)狂一樣亂奔。他從馬背上摔下來,地上的尖石刺穿了他的脖子……真是遺憾,他的兒子才剛剛結(jié)婚……” “是斯蘭的丈夫?”赫倫回想著,“真沒想到會這么突然……” “過兩天就是他的葬禮,你可別忘了穿黑喪服去參加?!狈赌菡f,“達(dá)荷就要成為安敦尼的新家主了,你要代表波利奧和他見見面。” 赫倫無奈地說:“甜蜜的婚禮剛剛結(jié)束,就來了奏響哀歌的葬禮。世事就像云彩那樣易變……” 母子倆聊了一會,赫倫把范妮扶到木輪椅上,推著她來到中庭。 陽光正盛,把范妮的病氣驅(qū)散一些。 女奴勤快地洗衣,木棒捶得咚咚作響,庭里飄著皂角的清香;胖廚師在廚房里揉面團(tuán),矮小的奴隸熟練地生火。 天色晴朗,一切染上積極的色調(diào),透著股平凡的快樂。 盧卡斯穿過中庭,向廚師要點(diǎn)玉米喂鴿子。 赫倫指著他,對母親說:“您還記得他嗎?他叫盧卡斯,是我最重要的心腹!” “我記得,他是個角斗士……”范妮喃喃道。 她的臉色變了變,閉上了眼睛。 第25章 第二次披斗篷 赫倫參加安敦尼葬禮的那天,天空久違地潑了場大雨。 已經(jīng)到了傍晚,滿目都是冷青色。天幕是蟹殼青色,有些冷寂,冷風(fēng)裹挾雨絲扎入人的皮rou。街道冷冷清清,少數(shù)人穿著斗篷匆匆行走,更多人隱遁在大理石屋檐下了。 赫倫披著鴉羽色的斗篷,寬大的篷帽遮到前額,左肩別著銀別針。因?yàn)橄掠?,斗篷有點(diǎn)潮濕,他的眼睛散發(fā)水汽,額發(fā)也是。他好象吸收了不少雨水,整個人因?yàn)樗淖虧櫠岷秃芏啵蟹N惹人憐愛的柔弱。 當(dāng)然,這僅僅是外表而已。 盧卡斯喜歡這別樣的赫倫。 ——或者說,正是因?yàn)橄矚g赫倫,才連帶著喜歡他的別樣。 普林尼的石膏像被雨澆濕,泛起青色,反著光亮。 范妮坐在輪椅上,裹著橘色的斗篷,手里還拿一只黑色的。她靜靜仰望已故的丈夫。弗利緹娜在旁邊為她撐傘。 赫倫帶盧卡斯出門時,路過中庭時就見到這么一幕。 漫天冷寂的銀青色中,只有范妮是橘色的。她就這么綻放了,是清冷之中唯一的溫暖。 她搖晃身子站起來,將黑斗篷披在石膏像上。 “母親?!焙諅惡八拔也挥X得您能在雨中曬到太陽。對您來說,恐怕回屋避雨才是最明智的選擇?!?/br> “赫彌亞……過來?!狈赌萜^臉,微笑地招呼他過去。 赫倫走近她,乖順地蹲下身來。 范妮從懷里掏出一塊青玉,掛到他脖子上,“這是我在神廟求的,讓神明庇護(hù)你遠(yuǎn)離災(zāi)禍、增長智慧?!?/br> “謝謝您。”赫倫親吻她的手背。 “赫彌亞……我有個請求?!狈赌葺p聲說,“在我死后,將我和普林尼合葬到一口棺材里。這么算來,我和他只分離了二十年,卻能永遠(yuǎn)在一起?!?/br> 她的眼睛熠熠發(fā)亮,好象跳躍著兩團(tuán)火焰,一直萎縮的臥蠶此時睡醒過來。 赫倫面露猶豫,盯了她一會,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 車輪碾壓一路泥濘,轆轆經(jīng)過擁擠骯臟的街道。終于抵達(dá)舉行葬禮的地方。 盧卡斯將馬車停放在廣場邊,踢開地上的石子,將他的主人扶下來。 車板被水浸得濕滑,赫倫下車時腳一滑,踉踉蹌蹌地落地。 下意識地,他攀住盧卡斯的后背,碰到了他尚未痊愈的鞭傷。 盧卡斯吃痛地縮了縮脖子,時間不過一瞬。 ——但是赫倫注意到了。 盧卡斯轉(zhuǎn)身扶他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笑容,好象疼痛不曾有過。 他若無其事地替赫倫挪正帽子,嘴唇卻微微打顫。 赫倫將他的細(xì)微表情納入眼底。 “你后背的鞭傷還沒好嗎?不怕痛的角斗士?”他調(diào)侃一句。 盧卡斯笑著說,“已經(jīng)好了,您完全不必?fù)?dān)心?!?/br> 他沒穿防雨斗篷,額發(fā)濕成綹滴著水,臉頰沾有泥點(diǎn)。他的睫毛潤濕了,海藍(lán)色的眼睛罩一層霧氣,像海洋上的輕輕薄霧。 赫倫勾了勾唇角,沒有揭穿他的偽裝。他扯下自己的斗篷、披在盧卡斯背上。 “如果有傷,最好別碰水?!彼f。 盧卡斯能感受到斗篷的余溫,帶點(diǎn)豆蔻香氣,是赫倫獨(dú)有的味道。 他的嘴唇動了動,半天才出聲:“您之前就為我披過一次斗篷,這是第二次了?!?/br> “是嗎?”赫倫愣住了,在腦海里搜尋一圈,“什么時候?” “那天也這樣下著雨,”盧卡斯指了指天空,“我剛剛烙上家印,您站在高處看我練劍。我笑著沖您招手,您就冒雨走下來了。您穿的斗篷是褐紅色毛織,松垮垮的,好像隨時會掉。您的嘴唇紅得像薔薇,隔著雨霧我都能看清;頭發(fā)有點(diǎn)亂,大概是剛起床沒打理。您還赤著腳,泥水都沒過了腳趾。您為我披上斗篷,讓我親吻您的腳背……” 他頓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 “記性不錯?!焙諅愋α诵?,“回家后泡泡藥草水吧,畢竟你是為我受傷的?!?/br> 他停頓一下,“你用我的浴池吧,效果更好一些?!?/br> 盧卡斯頭腦一熱,睫毛間的霧氣倏然散盡,眼珠的聚光跌宕一圈。 赫倫拍了拍他緊繃的肩,笑著說:“賞你的?!?/br> 他沒有停留太久,直接走進(jìn)坐席。盧卡斯坐在車板上等他。 廣場的坐席很滿了,黑壓壓的,清一色的黑斗篷。后面擠著湊熱鬧的平民,舉止優(yōu)雅的貴族坐在席上。他們發(fā)色不同,金紅黑白都有;從高處望去,像色彩斑斕的花朵繡在黑絲緞上。伴隨著青灰的天色,他們顯得肅穆,將本有的無動于衷掩藏得很好。 坐席前架起棺槨,下方就是講演臺。新家主將在臺上作葬禮演說。 很多新家主出于政治需求,會利用葬禮來露臉,博得民眾的認(rèn)知度。 故人的死是后人仕途的墊腳石,這是貴族們心照不宣的。 雨勢逐漸減小。赫倫坐在臺下,看到達(dá)荷一步步走上臺。 第26章 愛上赫倫的一瞬 葬禮的肅穆中,達(dá)荷保持適度的微笑,大概是陰沉中唯一的明快了。他的眉眼溫順地壓低,下巴卻微微翹起;謙遜和驕傲不協(xié)調(diào)地拼湊起來,使人琢磨不出他的真實(shí)面。 他立定站直。豆子般的小眼,塌陷的短鼻,他與帥氣無緣。 但這并不影響他天生政客的氣質(zhì)。 他摘下篷帽,面對密密麻麻的觀眾,手里沒有演講稿,鎮(zhèn)定自若。 “父親賜予我安敦尼。古老的安敦尼啊,它是臺伯河底的沉金,是海浪拍不動的礁石!須要銘記,它由血汗苞孕而生,無有別物比它更能舔舐底層人的傷口!我曾親眼所見,父親在神廟為生病的奴隸祈福,抱起過被凍僵的棄兒,與小商販平等攀談。對他的贊揚(yáng)很少遭到拂逆,對他的貶斥多半受到抨擊。虛懷若谷的父親啊,他的偉影在我腦際盤旋!” 他滔滔不絕,辭藻信手拈來,像一把直沖云霄的火,雨水澆不滅他的熱度。 他的熱意,幾乎要將自己滅頂。 “我繼承他的意志,成為一個愛好流淚的人。我常為窮孩子的哭鬧內(nèi)心酸澀,為哀嚎的難產(chǎn)女子而悲哀。我的烏發(fā)終變枯槁,鮮亮的皮rou終將皺縮,腿腳遲早疼痛壞裂。可我保持一顆憐憫體恤的心,時間于此心為空物!” 外圈的平民們愛聽這些,紛紛鼓起掌來。 赫倫打了個深深的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