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要是像我這么活,你可能會成為皇后?!边_荷笑了笑,“你應(yīng)該嫁給皇帝的兒子,而不是那個徒有其表的波利奧。我敢保證,你要是嫁給他,只有付出嫁妝的份,沒有任何收獲!” “我樂意!”菲碧瞪大眼睛,氣得嘴唇發(fā)抖,“我才不要嫁給路奇卡,他就是個軟蛋!” “他是個軟蛋,可他會是個皇帝?!边_荷陰陽怪氣,“作為家里唯一的待嫁女人,你有義務(wù)嫁給你的表弟,為安敦尼開辟一條順路?!?/br> “我不!”菲碧尖叫著,“我不是你仕途的工具!” 斯蘭聽到兄妹倆的爭吵,從樓上疾步走下。 她沒有化妝,氣色不比菲碧好,失去丈夫的痛苦讓她瞬間老了十歲。她雙眼紅腫,連鞋都沒顧得及穿上,亂糟糟的紅發(fā)失去了光澤。 “你們要在亡人面前放肆大吵嗎?!”她尖聲喝道,指甲陷進手心里。 達荷沒有搭理她,繼續(xù)盯著火苗。 菲碧哭泣著跑到她懷里,告狀道:“母親……達荷逼我嫁給路奇卡……”她攬過斯蘭的肩膀,“您知道……路奇卡有多么軟弱!他在晚宴時,最喜歡的菜放得離他遠了,都不敢站起來去拿!他就是個自卑的弱者!” 斯蘭拍了拍她的后背,對達荷說:“菲碧有選擇丈夫的自由。她姓安敦尼,身上淌著奧古斯都的血脈,擁有雄厚的嫁妝,可以嫁給她愛的人……” “正因為她姓安敦尼,才應(yīng)該肩負這個責任!”達荷冷漠地說,“我想,父親會和我有共同想法。” “你應(yīng)該顧及你meimei的情感,而不是一味地追求仕途!”斯蘭說。 “夠了!”達荷煩躁地喝道,“何必去追求那些無聊的東西?!你們搶走我親弟弟的橄欖園時,為什么不顧及我的情感?!” 斯蘭頓了一下,開口罵道:“不知感恩的東西!十多年了,我們供養(yǎng)你的吃穿,為你娶妻,還讓你繼承家主的位置。安敦尼可比你原來的姓氏響亮多了!” “我只是你們生不出男孩的產(chǎn)物罷了!要是沒有我,安敦尼還有誰能繼承?身為女人的菲碧嘛?!”達荷咬著牙說,“我要把橄欖園還給布魯圖斯……” “你敢!”斯蘭尖聲道,“我可是皇帝的meimei,你的仕途可是在我手里!你要是敢讓回橄欖園,我就讓你失去法官的職位,將你貶成平民!” 達荷坐回椅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激動的情緒使他臉色漲紅,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 他完全失去在演說時的風度,像一個哮喘發(fā)作的病人。 很久,喘息聲才平息下來。他瞥一眼斯蘭,沉默片刻,將燭火拿高。 視野中,斯蘭的臉恰好被安靜的燭苗蓋住,很是滑稽。 “我是新家主,輪不到兩個女人對我指手畫腳。”他說,“你們可以滾了。” 斯蘭譏諷道:“你就盡情地迷戀火吧!祝你像罪惡之靈一樣葬身在烈火里!那是神明對忘恩負義的懲罰!” “死于美好的事物里,會是我的榮幸?!边_荷惡意地笑,露出的牙發(fā)出陰涔涔的光。 菲碧瞪了他一眼,攙扶母親離開了。 達荷沖她們的背影拋個輕蔑的眼神,繼續(xù)觀賞蠟燭。 他的指頭來回晃過火苗,熱感在指尖稍縱即逝,他愛極了這點明亮。 手指下滑,他摸了摸蠟燭,不滿地皺了皺眉。 “喂,庫塔?!彼傲松砼缘呐`,“這根蠟燭上有一道劃痕。下次記得買光滑的蠟燭,不要讓不完美的蠟燭承載火苗!” 奴隸僵硬地點點頭。 達荷沖他一笑,將蠟燭隨手扔在地上,火苗隨之熄滅。 他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捋順每一道褶皺。他剛要抬腳離開,突然發(fā)現(xiàn)躺椅沒有擺正,就小心地挪正椅子,才滿意地離開。 …… 天氣愈發(fā)寒冷,秋風凜冽,如刀般劃在空中,摻雜著烏鴉凄厲的鳴叫。陰雨天多了起來,太陽不怎么光顧羅馬。商業(yè)處于一年中的淡季,小販們很少出攤了。人們開始儲備糧食,男人測算地窖的大小,女人在屋里織毛紡布,嘩啦啦地推織布機。 只是今天破天荒地放晴了。 太陽挑在云尖,陽光金紗般逃出烏云。天色因此而怪異,一半陰一半晴。 鴿子的白羽濕漉漉的。它們扳過腦袋反啄絨毛,歪扭著屁股走路,連米粒都不怎么啄食,十分淡然的模樣。 盧卡斯在鴿群旁練劍,并沒有驚擾到它們。 赫倫手捧羊皮卷,坐在高臺上。 經(jīng)盧卡斯的再三提醒,他放棄坐柵欄,而是將兩腿伸出欄柱的空隙,直接坐在地上,筆直的小腿垂落出來。 羊皮卷展開到一半,他的目光沒在卷上。 他悄然看向盧卡斯,透過欄柱的中空。 盧卡斯的劍術(shù)很精湛了,招式耍得好看。 黑袍的他舞著白劍,劍尖的寒光如鉆石般游走,像憑空出現(xiàn)的閃電。他就被那些閃電包圍,像極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黑瑪瑙。 他的金發(fā)打亂濡濕,下巴骨感分明。隔得老遠,赫倫都能感受到他散發(fā)的熱氣。 女奴三三兩兩地趴在墻角,嬉笑著偷看他練劍。赫倫表示理解。 因為此時的盧卡斯,的確令人賞心悅目。 他站了起來,抖落衣服上的灰,剛想張口喊他—— 那顆黑瑪瑙心有靈犀似的停下,撐著劍抬眼望向他,無聲地笑著。 滾到赫倫嘴邊的那句“盧卡斯”又咽回去了。 他們總是這么有默契。 赫倫的嘴角輕翹一下,伸手招呼他上來。 第27章 俄狄浦斯情結(jié) 盧卡斯收起劍鋒,矯健地跳走上臺,來到赫倫的身邊。 他的汗水閃閃發(fā)亮,下巴尖滴著汗珠,鬢發(fā)濕潤貼在鬢角,像極了羊皮卷封面的燙金。他全身的熱量散發(fā)出來,像短小的箭矢那般飛射四周,有種莫可名狀的陽光,粗制的黑短袍掩不住他的光芒。 他抹一把下巴,將汗珠一甩,咧開嘴笑著,劇烈運動使胸口微微起伏。 赫倫看他一會,掏出手帕丟給他,“擦擦汗吧,你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盧卡斯擦把汗,臉龐潔凈一些。白帕子被汗水濡濕,沾染煙霧般的泥灰,皺皺巴巴的,潔凈的白布被玷污了。 他拿下帕子,心里感到抱歉。捏著手帕的手僵在空中,進退為難。 赫倫瞥一眼,本想把手帕直接賞給他,或是丟掉垃圾筐里去。對于他來講,那僅是一只不值錢的普通手帕,其價值絕不比一塊奶酪更高了。 他已經(jīng)組織好言語,連命令的語氣都拿捏好了。 然而,在撞上盧卡斯困窘的眼神時,赫倫產(chǎn)生了奇異的心理,準備好的命令鬼使神差地變了。他有了幼童才會懷的心思,唇角惡意地翹起,像幼稚的孩子要搞惡作劇一樣。 他想欺負盧卡斯。 “我可只有這一條帕子?!彼擦似沧欤澳愕某艉拱阉o弄臟了?!?/br> 盧卡斯抬眼,看到赫倫的眼角輕輕上彎。 只需這一眼,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他故意蹙起眉頭,脖頸縮了縮,做出難堪的模樣。他攥緊帕子,軟綿綿地垂下手,像一個等待大人訓話的孩子。 他在配合赫倫。他想讓他開心。 “我真是個沒用的奴隸?!彼p嘆,“居然污穢了主人的所有物……” 赫倫愣了愣,那種惡作劇心理也消弭了。他有些煩躁,眉頭輕顫幾下,眼睛快速眨巴著,躲躲閃閃的,不敢看這般消沉的盧卡斯。 尤其是,讓他這般消沉的人,正是自己。 “算了。”他別扭地別過臉,“把它洗干凈,熏香,然后去書房找我?!?/br>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去往書房,腳步有點亂。 盧卡斯注視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笑。 他捧起皺卷的手帕,將赫倫的背影記錄在眼簾內(nèi),閉上眼睛,在手帕落下一吻。 …… 書房里彌漫著熏香,起到提神的作用。秋風很冷,裹挾碎葉吹進窗戶,黃色的灰塵攀住窗底下的羊皮卷。赫倫走到窗前,關(guān)掩百葉窗,手里端一杯溫熱的牛奶。 屋里頓時暗了下來。他坐上桌案,伏低身體點燃蠟燭,幽黃的光如水霧般充盈書房,有種陳舊的氣息。 盧卡斯走了進來,雙手濕噠噠的,臉也是。 他洗好手帕,順便洗了一把臉。 赫倫支起身子,衣袍被壓在身下,沿著桌案邊垂落下去。 “等你很久了,盧卡斯?!彼瘟嘶问掷锏呐D蹋白屛铱纯茨阕R字的能力如何了。” 他抽出一本書卷,吹掉封面的灰,橫擺在桌案上。 盧卡斯頓了頓,走過去拿起書卷。 “歐里庇德斯的《美狄亞》,會讀嗎?”赫倫輕飄飄地問。 盧卡斯撓了撓頭皮,“我讀過幾次……” “它的遣詞造句并不難?!焙諅惏蜒蚱ぞ硗七^去,“別讓我失望。” 盧卡斯清清嗓子,對著燭光,磕磕巴巴地讀起來: “美狄亞浸泡在地獄水牢般的悲哀中……丈夫伊阿宋拋棄她和兩個兒子,去跟別國公主結(jié)婚,在床榻上愛撫新歡的身體。她的眼前暗無天日,米粥成了毒食,兒子的笑聲成了刀鋸般的折磨。每當看到鏡里的虛影,她都要輕撫自己美麗的面龐、轉(zhuǎn)動玲瓏雪白的脖頸,痛苦地呻吟著……” 赫倫贊許地點點頭,“很好。繼續(xù)?!?/br> “可愛的兒子走進屋里。美狄亞黯淡的眸子鎖定他們,眼光像烏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時會蹦出狂怒的電火!她松開被咬緊的朱唇,惡毒地詛咒:‘懷恨的母親生出來的蠢東西,快和你們的父親一同死掉,到烈火里遭受永不休止的痛苦去!’仇恨的雷炸在她心中,燒焦她所剩無幾的理智。她有了可怕至極的心思……” 盧卡斯難受地停頓一下,繼續(xù)讀道: “她動用魔法,制作璀璨的華服,贈給丈夫的新歡。公主高興地穿上,突然慘叫著跌倒在地。她口吐白沫,眼皮往上翻,絲線里躥出的火吞噬她細嫩的肌膚。她尖叫著滿地打滾,火焰越燒越旺。最終,她被燒得毀去容貌,肌rou像松樹似的滴油,真是慘不忍睹……” 赫倫聽得入神,盧卡斯磕絆的朗讀沒有破壞他的興致。 “美狄亞闖進里屋……握著寶劍的手不停發(fā)抖。她的嘴唇痙攣地動彈,端美的五官如魔鬼般扭曲,心臟像被撕成兩瓣。仇恨逼迫她勇敢起來。她想起伊阿宋的決絕,誓要殺死孩子報復(fù)那個負心漢!她緊閉雙眼,無視兒子的慘叫……” 盧卡斯哽住了。他實在不想讀下去了。 “怎么不讀了?”赫倫轉(zhuǎn)過臉問,“這可是最精彩的地方!” “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悅的故事?!北R卡斯將羊皮卷合起,“我不得不說,美狄亞是個愚蠢的女人。這是個實實在在的悲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