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長期壓制的性欲面對挑釁,他的內(nèi)心像拱出一頭野獸,嘶吼著擇人而噬,非要隔開細膩的肌膚,解剖鮮活的血管,渴飲他的鮮血,挖出砰砰直跳的動脈。 ——最后,再深情地親吻心愛之人的心臟。 盧卡斯用劍柄狠狠抵疼自己,試圖清醒過來。 他已經(jīng)察覺到這種暗黑的意圖,旋即把它扼死掉,不留絲毫余地。 他對赫倫的愛意,終究是大過單方面的欲望的。 赫倫氣勢洶洶。兩人短兵相接,綻放在劍鋒的火星燙了臉,寒冷的劍刃咬緊,于瞬間分開,再以千鈞壓頂?shù)钠橇ο嘧???v使是暴風雨的雷電,也不比他們的對抗更激烈了。 此時沒什么主奴之分,只有男人的力量。他們針尖對麥芒,好象連靈魂都在撕咬對方。 赫倫擋開迎面而來的劍鋒,陡然跳進盧卡斯的臂彎里。 兩人胸膛緊貼,赫倫的頭搭上盧卡斯的左肩。 他反手握劍、掌心朝上,平抬起劍刺向盧卡斯的后腦。 劍尖淺淺地進入皮膚,有一滴血珠慢慢滲出。 赫倫低笑一聲。他知道自己輸了,因為在抬劍之前,盧卡斯就先發(fā)制人了。他只是在復制他對付自己的招數(shù)罷了。 兩人動作相同,腦袋都貼上彼此的肩,軀體緊緊相貼。這種姿勢像極了親密溫暖的擁抱—— 如果忽略他們腦后的劍鋒的話。 耳畔回響著盧卡斯的喘息聲,赫倫能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強大如擂鼓,仿佛能穿透骨rou皮,敲打自己的胸膛。 “就是這樣……盧卡斯,我要的就是這個……”赫倫淺笑著放下刀鋒。他清揚的聲線被喘息打亂,喉嚨里有血腥味,渾身的血液像沸騰的熱油。 他推開盧卡斯,“我又輸了……”他說。 盧卡斯盯著他的黑眼睛,那對輕顫的睫毛間夾著自己的金發(fā)。 “我也沒贏。”作為身份卑微的一方,他給出了一貫的回答。 “不!你贏了。你一直都是贏的!”赫倫反駁。他的雙手抓住盧卡斯的肩,像在宣告什么不容置疑的事,神情嚴肅認真。月光讓他的臉泛銀白色,眼瞳里的光也是定格的,沒有任何動搖。 盧卡斯沉默片刻,沖他笑了笑,拾起斗篷給他披上。 赫倫放下雙手,嫌棄地說:“我不想穿這個東西。它讓我看起來像一只移動的紅皮球,又笨又重!” “根據(jù)我多年的經(jīng)驗,您還在出汗,最好馬上穿衣服,否則會感染風寒?!北R卡斯說。 “那你為什么不穿?”赫倫懶懶地看他,“你流的汗絕對不比我少?!?/br> “因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我更強壯!”盧卡斯咧開嘴笑道,“我想我受發(fā)燒之神眷顧的可能,要比嬌生慣養(yǎng)的您小許多,不是嗎?” “滾蛋!”赫倫氣沖沖地踹他一腳。 作者有話要說: 古羅馬人會拜“發(fā)燒之神”,發(fā)燒在當時是很令人恐慌的病。 第30章 感知愛的能力 事實證明,盧卡斯的話被愛捉弄人的發(fā)燒之神聽到了。 因為在第二天清早,蜷縮在被窩里高燒的人是他,而不是他嬌生慣養(yǎng)的主人。 加圖索帶著妻兒先離開了。赫倫打算等盧卡斯病好之后,再找輛馬車趕往卡普亞跟上他們。 病倒的盧卡斯有種別樣的脆弱。 他被偏高的體溫烘懶了,瞇縫著眼,金發(fā)軟塌塌地貼著前額,臉頰燒得紅紅的。他的身上纏了兩層羊毛毯,像一只硬邦邦的木乃伊。 那種隱蔽的柔弱完全釋放了,好象他掩飾得很好的軟弱性格在生病時躥出來、占據(jù)上風。他的野性,他的力量,此時也都消弭了。 赫倫搬把椅子坐在床邊,抱著雙臂。他沒打算說什么軟言慰語。 “你耽誤了我們一天的行程。”赫倫居高臨下,微微上翹的尾音頗為調(diào)侃,“如果我因此而錯過神明的庇護,蔑視疾病的你想怎么彌補我?嗯?” “很抱歉……”盧卡斯有氣無力地說。他的嗓音更為嘶啞,像被千鈞重錘襲擊過。 赫倫摸摸他的額頭,“老天爺!你的額頭就像剛出爐的烤豬皮一樣guntang!” 他想了想,從襯衣里拎出一個青玉,掛到盧卡斯的脖子上。 “這是在神廟供奉過的護身符,可以遠離疾病、增長智慧,是我母親為我求來的?!焙諅愓f,“現(xiàn)在,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br> 盧卡斯的呼吸短促一下,暗沉的眸色亮起來。他的左手滑上胸膛,握住那顆青玉制成的護身符。 赫倫將絲巾浸泡在雪水里,疊成方塊放在盧卡斯額上。 “我可不怎么會照顧病人?!焙諅愂萌ニW角的汗水,“你知道,我可是一個強勢的主人!” “當然不是?!北R卡斯虛弱地笑笑,“您是一個溫柔的主人,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貴族。” 赫倫用濕毛巾擦他的臉和脖子,“出于人性,我想我有必要照顧你。這具強悍的角斗士的身體,不應該像軟弱的老鼠一樣死去。” “沒有您的允許,我是不會去死的?!北R卡斯看著他,“我答應過您?!?/br> 赫倫對上他的目光。 那湛藍眸子里的黑瞳孔倏然放大,也愈發(fā)幽深了。他的眼神開始飄忽不定,因為生病而罩一層朦朧的霧氣。這一瞬間,赫倫磚紅色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象懸浮在海洋上空的一輪紅日。 “盧卡斯,你的眼睛真漂亮。”赫倫贊賞一句。 盧卡斯別過臉,那對鉆石般璀璨的眼眸也闔上了。他翻個身,將固執(zhí)的后背留給赫倫。 “轉(zhuǎn)過來?!焙諅愑悬c煩躁,“奴隸是不能背對主人的?!?/br> 盧卡斯只好翻回來,滿臉通紅,有種硬漢不該有的忸怩。他的額發(fā)將烘干的絲巾打掉,遮擋住他大半只眼睛。 赫倫把他的額發(fā)推向后面,摸一摸他的額前,又浸濕了絲巾貼在上面。 盧卡斯一直從眼縫里盯著他。 他看似霸道實則關(guān)心的舉動,全部被盧卡斯收攏入眼。這入眼的過程,持續(xù)不過一彈指。 可只要這一眼,盧卡斯就把他從皮到骨通通看透了。 赫倫坐回椅子,雙腿隨意地交疊,拿過一本羊皮卷。 “我?guī)Я藭磉^來?!彼归_它,“現(xiàn)在看來是明智的,我可以不用浪費時間?!?/br> 他面對盧卡斯,靜靜地看起書來。 他背對著馬賽克壁畫。壁畫上的女神從神域之門中走出,她光芒四射,引得大地為之震動,草木靈物生機勃勃地生長。 在盧卡斯的視野中,赫倫恰好擋住了女神的位置。 他就這么安靜地坐在神域之門中,手捧一卷羊皮書。頭戴桂冠的小天使親吻他翹起的腳尖,砂糖白的云浮在上方,后面是錯落交織的墨綠色樹林。他磚紅色的身影象一筆極濃的朱砂,嵌進那個不加雕飾的世界。 盧卡斯攥緊了護身符。 赫倫看得入神,突然笑出聲:“‘如果一個人不知道要駛向哪個碼頭,那么任何方向都會是錯的’……哦,這個比喻真是太不妙了!” “您在看修辭學?”盧卡斯問。 “嗯。”赫倫點頭,“是尼祿曾經(jīng)的導師寫的。他受萬人追捧,可我覺得這個比喻不具備說服性。很多扭轉(zhuǎn)局面的決定,都是在無意識的瞬間立下的。他以偏概全了。比如說……” 他頓了頓,“當初你愿意葬身于獅口之下,為我填補錢財上的窟窿。” “我倒覺得有些道理?!北R卡斯說,“就算是無意識的決定,也是情緒長久積累的產(chǎn)物。人做的任何決定,都有驅(qū)策它的原因,即使是在瞬間做出的?!?/br> 赫倫收起羊皮卷,若有所思地問:“那你當時……為什么愿意為我而死?” 盧卡斯靜默了很久。他的雙頰通紅,眼中血絲盡褪,金睫毛間夾一片純藍的海洋。他壓著眉鋒,嘴角緩慢地上彎,眼神十分祥和,像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在哄天真單純的小孩。 “因為我的一切,從靈魂到身體,都屬于您?!彼o出了答案。 赫倫撇了撇嘴,“這真是個沒有新意的回答。” 盧卡斯注視著他,無聲地微笑起來。 到了中午,赫倫決定自食其力做午飯。 他為了消遣,曾跟家里的廚師學過烹飪。他會煎制魚rou和面餅,也能烤出帶果醬的面包,還會調(diào)制酸酸甜甜的蔬菜沙拉,味道不算上乘,倒還算不錯。 居屋里有房東提供的食材,石爐石鍋之類的一應俱全。 他將切好的洋蔥片碼齊,魚rou用rou桂腌漬、在橄欖油里打個轉(zhuǎn)再蘸面粉。他哼著民謠,懶得穿什么圍裙,番茄汁濺到衣服上也不在乎。葡萄酒從網(wǎng)紗過濾,又加了點蜂蜜。他洗洗燕麥,把紫甘藍切絲,胡蘿卜切片擺在盤邊。 長期的精致生活,使他將旅途中的飯食都做得精細。 盧卡斯沉沉地昏睡。他是被一陣濃烈的黑煙嗆醒的。 “老天爺!這只石爐就像被火神詛咒一樣!”赫倫扇著扇子,空出來的手捂住鼻子,紅紅的眼睛被嗆出淚水。他在費勁地生火,只是沒有成功。 最后還是頭腦昏沉的病人把石爐點燃了。 “您不該放太多木柴……那只會把火苗扼死在搖籃里?!北R卡斯鼻音很重,嗓音沙啞得像塵封已久的風箱。 赫倫瞧他一眼,“你快回床上躺著吧!我可不想你再耽誤我一天的時間。” 盧卡斯擦擦流出的鼻水,轉(zhuǎn)身就要回去。 “等一下!” 赫倫喊住他,抬手緊了緊他的圍巾,順便摸一下他的耳后。他看了看手中晶亮的汗水,說:“你出了很多汗,大概很快就能好了?!?/br> 盧卡斯倏然心跳快起來。 這一刻赫倫沒有把他當奴隸。他知道。 兩人吃完飯時,已經(jīng)到下午了。 在赫倫的催促下,盧卡斯吃完飯就躺回床上。他頭纏濕布,羊毛圍巾包到下巴,乖乖地遵照指令躺著。他有種變成小孩、被家長監(jiān)督的錯覺,而這位“家長”正是赫倫。 他忽然意識到,他與赫倫的關(guān)系開始變化了;像一層堅冰有了裂痕,像靜悄悄的蛋殼里有了生命的悸動。 “你想聽故事嗎?”赫倫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我的教仆在我發(fā)燒時,就會為我念故事,還給我椰子糖。他說故事能讓我的心快樂,糖能讓我的胃快樂,可以驅(qū)趕以痛苦為食的病魔。” “說實話……”盧卡斯沉沉開口,“能吃到主人煎制的魚rou已是畢生榮幸,我敢保證從城邦時代到現(xiàn)在,沒一個奴隸能享受這份待遇。” “我說過了,盧卡斯?!焙諅悓⒀蚱ぞ頂n了攏,端正坐姿,雙腳整齊地擺放,脖頸微微緊繃?;鸸庥沉了奈骞伲?qū)走所有陰影,連腿上的暖爐也反射光亮。 他整個人都處于光明,說的話也都是光明的。 “你有時,可以是我的朋友。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值得這個稱呼?!彼槐菊?jīng)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