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盧卡斯好象被修羅附體,只要見到活動的紅巾帽就揮劍去砍。開膛破肚、削頭劈腰,他殺紅了眼;他很久沒有殺人了,一旦殺起人來,就象本能作用一樣無法控制,兇殘至極的招式都會使用。敵人受傷倒下抱住他的腿,他就剖開他的腹部,攪亂他的五臟六腑,逼他放手。 他的金發(fā)早已被鮮血糊住了,看不出原有的金色,渾身象是在血池里泡過一樣,有種即使是惡鬼也不敢靠近的恐怖氣質。 …… 不知道殺了多久,盧卡斯意識到周圍已無敵人可以殺,才氣喘吁吁地停了手。 他覺得口渴,舔了一下嘴唇,嘗到了非常濃烈的腥咸的味道。 他摸了一下臉,驚覺臉上全部是血。 他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孤身一人殺到了圣殿的最深處,地上全是尸體。 圣殿的穹頂射下一束陽光,金黃色的圓錐似的坐落在空曠的廳殿里。鐵盆里的圣火在這束陽光里,還在燃燒,有木炭炸裂的聲音。 這時,廳殿外響起了召集士兵的號角聲,士兵們已經(jīng)開始慶祝勝利,喧鬧無比。 但盧卡斯沒有理會。 他看到了圣火盆后面一個女子的背影,她看起來非常害怕,渾身都在發(fā)抖。 他相當熟悉這個背影。 “弗利緹娜?!”他遲疑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又名:盧卡斯和他的小伙伴們推塔 第62章 終曲 赫倫茶飯不思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 他經(jīng)常赤著腳就走出臥室,直到腳底被中庭的石渣子刺痛才意識到?jīng)]穿鞋;有時他甚至忘了春天已至,還覺得自己身處與盧卡斯相識的那個夏天。 他錯覺自己處于一種靈魂出竅的狀態(tài),抑或是腦際里所有的神經(jīng)都被捻斷,使他時常思維中斷,象個老頭子一樣健忘。過分的擔憂象不斷漲大的海綿,逐漸膨脹在他的思維里,擠掉了他本有的正常智力,使他仿佛衰老了五十歲。 加圖索覺得他陷入了一種類似“魔怔”的情緒里。 赫倫恍惚地坐著,眼神渙散無光,眼瞳象放久了、多年沒有拋光的黑玉石。他僵硬地拿著蠟板,手里的刻筆釘在蠟層上,卻遲遲沒有動筆。 “蠟板已經(jīng)被你的筆尖戳透了,赫倫?!奔訄D索坐他對面,一只手托著腮,拖長了尾音提醒道。 赫倫醒了過來,撤回刻筆,發(fā)現(xiàn)蠟板上豁然一個洞。 這一層用于刻字的蠟已經(jīng)失去了價值。 加圖索早已看出他的異常,“羅馬軍在猶太奮戰(zhàn)一個月了……” 赫倫的手猛烈地抖了一下,面如菜色。緊張的情緒如同堅硬的鐵手,將他的本就高懸的心臟狠狠一攥,如撼動了他的命脈。他迫切地張口想問,而性格里那色厲內(nèi)荏的一面,還是讓他在關鍵時刻選擇逃避。 “別說……加圖索……別說。就讓我一直這樣等著就好……”他哆嗦著打斷道。 加圖索斜眼瞧他,“你真的不想知道嘛?羅馬軍的戰(zhàn)況?” “我不在乎戰(zhàn)況怎么樣。”赫倫哽住,“我只在乎我的盧卡斯能不能回來……” 加圖索愣了一下,轉而輕微地搖搖頭,發(fā)出憐憫的喟嘆。他拍了拍赫倫的手,嘴唇動了幾下,臉上有尷尬的神色。 “我親愛的表弟……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彼蝗痰卣f,“你的眉頭都在打顫……” …… 赫倫到底還是派人詢問了猶太的戰(zhàn)況。 猶太的起義者多為身份卑微的平民和奴隸。他們身無長物,僅擁有的不過是狂熱的靈魂,也將靈魂投入到對神明的尊奉中。圣殿是猶太人不可侵犯的底線,信仰帶來的狂熱勝過他們對于生命的珍惜。 羅馬軍的行程絕不算勢如破竹。暴民為了守護一個信念完全不顧疼痛與生死。 士兵們有勝有敗,固然犧牲了很多人。但整體來看,戰(zhàn)神還是站在了羅馬人的一邊。 暴亂預計會在半個月后平息。 赫倫端著蠟燭,走到盧卡斯的臥室。 由于他經(jīng)常留在這里的床上過夜,被褥早已被換成名貴的絲綢了。 銀色的月輝穿過玻璃,灑在這一隅的床褥上。絲綢反射出瑩亮的銀色光芒,很象波光粼粼的河面,或是晃蕩的半融化的乳酪。 于是清冷的臥室就顯得神圣而浪漫,完全沒有了塵俗的喧囂;好象傳說中的珍珠精靈出世,打開扇貝的一刻就銀輝遍灑之時。 自從盧卡斯走后,赫倫一直都在擔驚受怕。此刻他也被這月光感染,暫時遠離那些不良情緒了。 他抱起枕頭,將頭埋在絲綢里磨蹭幾下,無緣無故地微笑起來。實際上,除了冰涼的絲緞面,他什么都沒有感受到。 他從墻上取下盧卡斯的角斗服和短劍,湊近鼻尖聞了聞。 皮甲和利劍上散發(fā)出淡淡的鐵銹味,類似于被沖洗得淡了的血腥氣,或者正是其本身。這味道太淡,象一綹輕飄飄的煙霧一樣,一閃即逝。 赫倫其實聞過盧卡斯散發(fā)的很多氣味。他重傷時濃烈的血氣,被自己的斗篷染上的豆蔻香,以及最常見的、清涼淡薄的皂角味。 他不知道該用哪種氣味給盧卡斯打上標簽。盧卡斯對他而言的魅力,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所想所表達。某種程度上,他又太熟悉盧卡斯了,以至于無論用什么味道去形容他,都覺得不合心意,總是少了什么。 他吻了吻皮甲和劍,將它們抱進懷里,閉著眼睛哼唱歌謠。他腳步輕晃,跟著歌謠的節(jié)奏慢慢晃動,偶爾也轉個圈,象是在模仿什么擬劇舞蹈。 他完全沉浸在一種美好的臆想里,靈魄似乎去了所唱的歌謠世界,與做夢無異,rou體不過宛如夢境中的訖語那樣自然而無意。他整個人都活在一種莫須有的快意中。 站在門口的奴隸看著主人如此投入,忍著等了很長時間,才小心地開口:“主人……” 赫倫猛然頓足,好象從深度的夢境里驚醒過來。他被嚇了一跳,臉色由白轉紅,“干什么?!” “……弗利緹娜回來了?!迸`說。 “弗利緹娜?!”赫倫驚訝道。 這是個熟悉而顯得老舊的名字。 …… 來到中庭,弗利緹娜正跪在地上。她的穿著和樣貌變化很大,赫倫險些認不出來。 她披一身臟兮兮的白絲布,緞面上還繡著典雅的宗教符號,已經(jīng)被泥污浸染得顏色難辨了;頭上戴一只歪斜了的紅巾帽,帽尖鑲一顆半掉不掉的玉珠。 “如果我不認得你,我會將你當成來投奔波利奧的窮親戚?!焙諅惼沉怂谎?,“你流亡猶太,境遇似乎不太好?!?/br> 弗利緹娜有些激動。她抱住他的腳踝,聲淚俱下,“我的主人……是盧卡斯救了我,他讓我回來找您……” 赫倫猛地抽一口氣,腦門象是被撞擊一樣轟轟作響,視野里的畫面也模糊起來。他必須扶著身邊的奴隸,才保證自己不會因為腿腳綿軟而趔趄一下。 “他還活著嗎?”他欣喜地問。 “我在一個月前見到了他?!备ダ熌阮澏兜卣f,“我在猶太是守護圣火的圣女……猶太出了暴亂,我本來應該同暴民一起被殺死,但盧卡斯偷偷放走了我……他給了我一些錢幣和水……” “一個月前……”赫倫有些恍然。 弗利緹娜顫巍巍地縮回手,神經(jīng)質似的在身上摸起來。她過于激動了,眼眶里憋漲出淚水,喉嚨不自主的振動,唇齒都在打顫,發(fā)出象嗚咽一樣的聲音。 她找了半天,終于從衣袍里掏出一只布包,布包由細繩一圈圈捆起來,十分緊實,看得出她非常重視這個包裹。 赫倫接過來打開,里面是許多張泛黃的羊皮紙,厚厚一沓。紙的質感已經(jīng)很堅硬,摸起來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甚至干燥開裂。 很明顯,這些紙張已經(jīng)放置許久了。所幸上面的文字是用金屬墨水書寫,即使紙質干裂,字跡都十分清晰。 赫倫抽出一張紙,紙張的末端還蓋有印章。 他愣住了。 這是安敦尼的印章。當初他被達荷脅迫,簽署轉讓玫瑰園的合同時,看見的就是這個印記。 “您還記得安敦尼嗎?”弗利緹娜說,“早在三個月前,他就和暴亂的頭領通信了。這是他們這幾個月來的所有信件。盧卡斯說您當上了護民官,我想,這對于您的仕途來說會很有用?!?/br> “你為什么會有這些信件?”赫倫疑惑道。 “我負責守護圣火,而策反的頭領就在圣火前處理信件。他生長在落后的窮鄉(xiāng)僻壤,不認識拉丁文,就讓我來代筆和念信?!?/br> 她停頓一下,“所以,也只有我知道這些信件放在哪里?!?/br> 赫倫掃一眼信的內(nèi)容,用指甲刮一下印章,“達荷這個家伙,對于權力的嘴臉,比化身為老鷹擄走美女的朱庇特還要貪婪而卑劣!” “頭領接待過他很多次,就在圣火前。他當然不會認得我這個卑賤的女奴;但托我故去的主人的福,我認得他,也知道他的名字叫達荷?!备ダ熌壤^續(xù)道,“兩個月前,他擔任新的猶太總督,卻和頭領謀劃暴亂!他簡直是禍亂羅馬的罪人!” 赫倫將信件一一過目,樣子十分認真,直到讀完最后一個字。他把信紙捋順,重新疊起布料,用繩索包裹好。 “弗利緹娜,我決定為你準備豐厚的嫁妝,絲綢、黃金或是珍珠,你盡管提出要求,我都會應允的。因為你幫了我很大的忙!”他把布包攬入臂彎,鄭重地說。 弗利緹娜連忙道謝,額頭都貼緊了地面。 赫倫的眼前浮現(xiàn)起達荷jian詐的笑臉。 受重傷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盧卡斯,轉讓玫瑰園的合同,降為騎士的律令……這些都好象剛剛結出痂皮的傷口,揭開之時就會帶來比當初更大的痛苦。 那是他和盧卡斯最無助、被人脅迫的時候。即使他被平順的生活圈養(yǎng)得懶了、不愛計較了,這些經(jīng)歷都仿佛海底珊瑚一樣沉淀在記憶的洪流中,永遠都是鮮明的。 剩下的,不過是他選擇是否去記恨罷了。 他當然選擇記恨。 “你剛才問我記不記得達荷。我現(xiàn)在回答你,我當然記得他!而且對他的印象可以說是非常深刻!” 弗利緹娜疑惑,抬頭看向他。赫倫拍了拍手里的布包,神秘地沖她一笑。 …… 第二天,作為具有否決權的護民官,赫倫以否決提議為名義,越過元老院,將信件直接遞交到皇宮。 沒過幾天,皇帝擬下命令,將達荷重新封為羅馬的大法官。凡是有官銜的貴族,都要去城中央的廣場上,迎接新任法官的到來。 達荷從猶太回羅馬時,正逢中午,簇簇白云擠在天上,十分密集,將原本的藍遮擋得不剩分毫。天氣就顯得憋悶起來,隱隱流動著不被言明的燥熱。 赫倫身穿官袍,坐在臺下寬大的銅椅上。 他的周圍也坐著當官的貴族,花哨的絲衣在臺下亮得晃眼。 他們多半是正襟危坐,偶爾也與同僚交頭接耳,習慣性翹起的唇角表露出不太明朗的情緒,或是羨慕或是不屑,比巫師寫下的怪異符咒還玄乎。 而他們的臉皮比神界里壓制一切的冰層都厚實,無論冰層下有著怎樣的波濤洶涌,在波瀾不驚的臉皮之下,都能遭到死死的扼制。 美艷的女奴在廣場高處撒花瓣,樂者手拿笛子,排成排吹出喜慶的樂章。也有不夠資格的平民在遠處駐足。 “他來了……”身旁的貴族小聲嘟囔一句。 赫倫往前看去,在漫天花瓣雨和金粉中,他看見了盛裝出席的達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