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本來挺嚴(yán)肅的場景，威嚴(yán)肅穆的宮殿，高高在上的帝王，旁邊是一眾乍一看去面目有些模糊的太監(jiān)和宮女們。

    可此時這副嚴(yán)肅的畫面卻被破壞了，一個個頭矮矮的，穿著大紅柿蒂窠過肩通袖襕曳撒的小童，一搖一晃地就摸到龍案那里去了。

    他有些頑皮，仗著自己矮小，以為沒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殊不知就眾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沒人發(fā)現(xiàn)他。他來到龍案旁，就鉆到明黃色的桌罩下面去了，時不時鉆個頭出來，對著晉王笑，仿似里面有著什么好玩的東西。

    弘景帝努力保持自己的威嚴(yán)，可最終還是被在腿邊上鉆來鉆去的小東西打敗了。

    他俯下身來問：“你在干什么？”

    小娃兒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仰著頭說：“花花，貓貓，躲貓貓?！?/br>
    “誰是花花？”

    “花花是貓，皇爺爺，小寶陪你躲貓貓，你別罵爹好不好？”

    “誰跟你說皇祖父會罵你爹?！彼坪蹩傔@么彎著腰有些困難，弘景帝將小寶抱了起來，放在膝上。

    “娘說的?！?/br>
    弘景帝抬眼看了下站在下面的晉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娘怎么說的？”

    “娘說，皇爺爺老了，要是皇爺爺罵爹，就讓爹聽著，別還嘴?？尚毑幌胱屇懔R爹?！?/br>
    晉王臉皮不由自主繃緊，忍住想沖上去把兒子抱回來的沖動。這小東西竟然還會裝睡，那他之后哄她的話，是不是都被他給聽去了。他打算若是小寶亂說，回去就收拾他，她攔著，也要收拾。

    “那你娘為何說皇爺爺要罵你爹？”

    小寶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樣，似在想，似又在困惑。想了會兒，才道：“那破差事，吃力不討好，工部的人壞?！?/br>
    見小孫子還在費(fèi)力想著，弘景帝突然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寶這么聰明，皇爺爺就不罵你爹。”

    “真的？”

    “真的！”

    “那我陪你玩躲貓貓?！闭f著，小寶就往地上滑，站穩(wěn)后又去拽弘景帝。

    李德全在旁邊著急的不得了，想攔又不敢攔，“哎喲，小皇孫，陛下可不能跟你去玩躲貓貓。老奴找個人陪你來玩可好？”

    “跟皇爺爺玩。”

    “陛下他忙著呢，老奴找個小太監(jiān)陪你玩，他們可會玩了?！?/br>
    李德全一個眼神過去，旁邊就跑來一個小太監(jiān)，長得眉清目秀的，嘴里學(xué)著貓叫，叫得可像了。小寶當(dāng)即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就只顧看著那小太監(jiān)，那小太監(jiān)就一面學(xué)著貓叫把小寶給哄了下去。

    等人走了，弘景帝才去看晉王。

    “這孩子倒是越來越聰明了?！?/br>
    “小寶早慧?！?/br>
    弘景帝哼了一聲：“你倒是一點(diǎn)兒都不謙虛?！?/br>
    晉王不說話了，弘景帝一看他樣子，就知道他若是說肯定是大逆不道的話。老五就是這點(diǎn)實(shí)誠，說不出好聽的話，也不會討好人。

    鸞兒去的早，而他政務(wù)繁忙，難免會疏忽，等突然去認(rèn)真看這個兒子，他就變成了這樣。

    努力、刻苦、認(rèn)真。同時寡言、沉默。

    上書房里一眾皇子，就屬他話最少，也不甚得師傅喜愛，可他每旬考評都是頭三。他夸他一次，他就比之前更努力，連武藝也是一樣。一眾皇子中，若論文武全才，當(dāng)還是老五。

    莫名其妙陷入回憶中的弘景帝，許久都沒有說話，眼中有著緬懷與唏噓。

    半晌，回過神來的他，看了一眼晉王：“罷了，回去吧。你那婦人都說怕朕罵你了，朕若是真罵你，不是落了婦人的口柄。”

    至于晉王這次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從始至終弘景帝都未表示過明確的態(tài)度。

    回去的馬車上，晉王對小寶道：“以后爹和娘說的話，不準(zhǔn)拿出去告訴外人。。?！?/br>
    你以為我想？

    小寶拿著手里的草螞蚱玩著，佯裝沒聽見。這草螞蚱是方才那個小太監(jiān)編給他的。

    回了王府，見父子兩人平安回來，瑤娘不由自主松了口氣。

    別看她對晉王說圣上不可能打他一頓，可這事畢竟鬧得有些大，又有魏皇后在其中，還不知道事情會如何，幸好沒事。

    惠王前腳出宮，晉王就被叫進(jìn)宮。

    所有人都等著看動靜，可惜宮里什么消息也沒傳出，從晉王的臉上更是看不出端倪。

    不過隔了一日，工部的人便去了惠王府，對惠王府進(jìn)行修繕。惠王府的人未置一詞，工部進(jìn)行得很是順利。

    這京中各家各府上耳目眾多，幾處關(guān)鍵的地方飛進(jìn)去一只蚊子，都有人通風(fēng)報信。如今這般姿態(tài)，那么不用說惠王沒討好，晉王也沒吃虧。

    終究還是不一樣了，到底前太子如今成了一棵棄子。

    倒是弘景帝對惠王世子還是一貫的關(guān)切，時不時叫進(jìn)宮說說話，偶爾還會留膳，讓人們都知道惠王如今雖是不中了，但惠王世子還能撐起惠王府的門庭。

    這其中有多少人看在眼里，又有多少人暗中動心思，誰也不知道，更不清楚。而隨著京城的風(fēng)云開闔，暑熱褪去，秋意來臨。

    晨光微熹，天方破曉。

    沐浴在晨光中的棋盤大街像往常熱鬧，車聲馬蹄聲，時不時還有互相打著招呼的說話聲。

    晉王今兒又起晚了，連早膳都沒用便出了門，臨出門時瑤娘塞了他一個囊袋。

    不用說，這囊袋放著吃食。

    可能是中午這頓總是粗茶淡飯，所以晉王如今對這個囊袋頗為關(guān)注。這囊袋里的吃食每日都會換，之前因?yàn)樘鞜?，只能放些糕點(diǎn)之類的。這幾日天涼了起來，里面還會裝些下飯小菜什么的。

    例如干煸的耗牛rou絲，又香又辣又有嚼勁，晉王以前的口味偏清淡，說白了就是宮里那一掛的口味，如今吃到這種民間的吃法，也是頗為新奇。有次就著這干煸的rou絲，吃了兩碗白飯。

    瑤娘也說過讓人到點(diǎn)去給晉王送飯，因?yàn)樘^高調(diào)顯眼被她否決了。在她想來，弘景帝本就是磨礪自己兒子，每日還好吃好喝的供著，你私下偷偷吃也就罷，送到府部里去，那不是明擺著扎人眼么。

    晉王也不想與她解釋其中干系，索性就讓她這么誤會著，每日忙完之后到了用飯的點(diǎn)兒，明明是一個小盒子，晉王卻總是忍不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感。

    而這種期待感讓他覺得還不錯。

    像此時這袋子里，還放著幾個用紙包裝著的包子。新鮮的豬rou配著蝦rou，餡料滑嫩有彈性，咬一口rou汁咸香。關(guān)鍵這包子還是瑤娘親手做的，以前都不知她還有這么好的手藝。

    這樣想著，晉王忍不住從囊袋里摸了個包子出來咬一口。第一次吃的時候沒防備，rou汁流了滿手，現(xiàn)在晉王可以很好的將包子咬開，而rou汁一點(diǎn)都不灑出來。待吸吮干了rou汁，再吃包子，一個包子下肚也不會沾上油光。

    晉王正吃著包子，突然面前跑過來一個人。

    瘦高個，面容年輕，一身青色官服，面前也是鷺鷥的補(bǔ)子，是個七品的小官兒。

    此人一來到晉王面前，就雙目放光，一臉激動道：“晉王殿下，下官是翰林院編修徐晉之?！?/br>
    晉王正吸著湯汁，乃是關(guān)鍵時刻，哪能空出嘴來應(yīng)他，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晉帝殿下你在吃包子么？”這徐晉之的眼神恍然讓晉王覺得自己的手里的包子很好吃，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分對方一個，這徐晉之又道：“那您吃吧，下官不打擾?！?/br>
    說完，此人就如同來時那般突兀地匆匆離開了，似乎過來搭話就是為了問晉王吃包子。

    晉王感覺有點(diǎn)莫名其妙，但并未多想，因?yàn)楣げ烤驮谇懊娌贿h(yuǎn)處了。

    進(jìn)了工部，晉王先在花名冊上畫了卯，才步入內(nèi)里。

    一路去了營繕清吏司的廳廨，他也并未和他人打招呼，便去了自己的值房。

    隨著惠王府的修繕進(jìn)入正軌，晉王最近又陷入無事之中，這修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晉王只用隔幾日去一趟，監(jiān)察一下進(jìn)度，至于其他事務(wù)是不用他管的。

    坐班坐了一日，到了申時，晉王就可下值了。

    他在花名冊上又畫了卯，便出了工部大門。門外無車，今日沒人來接他，他只能自己走回去。從工部到晉王府，也就小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晉王一手提著囊袋，步履不疾不徐。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驀地響起，還有人的喊叫聲，晉王背身繼續(xù)走，眉頭卻不禁蹙了起來。

    馬車在他身后半米不到的位置停下了，車夫心有余悸地斥道：“你這人也真是，都叫你了怎么也不知躲躲，若是撞上你了該怎么辦？”

    晉王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這馬夫，正確的應(yīng)該是這馬車。

    馬夫似乎沒料到這人還是個官，見到他胸前的補(bǔ)子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閃過一抹輕視，正想說什么，車中傳來女子?jì)扇岬穆曇簟?/br>
    “馮大，是你駕車不慎差點(diǎn)沒撞到人，怎么倒是埋怨上了對方？”

    隨著說話聲，一只白嫩的小手從里面伸了出來，將車簾拉開。

    這只小手的主人不過是個丫鬟，而車中還坐著一名女子，身穿青蓮色對襟暗花夾衫，碧色撒花馬面裙，裙角還鑲嵌著珍珠裙襕。

    她皮膚白皙，眉眼清艷，姣若春花，說是傾城之色也不為過。

    晉王目光掃過那馬車上的徽記，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悠長。正欲轉(zhuǎn)身走，此女卻突然說了話：“這位大人，都是我家車夫的疏忽，不知你可有大礙？”

    第131章

    這名貌美女子的聲音并未能讓晉王停駐腳步, 他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地便轉(zhuǎn)身走了。

    女子眼中閃過一抹惱怒。

    她身邊的丫鬟道：“姑娘，這人也是忒沒禮數(shù)了?！?/br>
    “行了，是我們的不對，也不能怪對方會不假顏色……”

    “那他也不能話都不說就走了，姑娘明明是好心……”這丫鬟很是一番抱怨, 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道：“姑娘，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若是被夫人知道就不好了?！?/br>
    “只要你不說, 馮大不說，我娘是不會知道的。”晉王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拐角，王德芳這才不甘收回目光對柳芽道。

    柳芽自然不會說，馮大也不可能說，這兩人都是王德芳的心腹下人，不然今日她也不會帶著二人出來。

    一想到方才那人一身青衫, 滿身磊落出塵的氣質(zhì)，又帶了一絲刻在骨子里的尊貴。尤其是對方那張臉，那是怎樣一種俊美——直飛入鬢的劍眉，狹長的俊目, 高挺的鼻梁下是薄白的唇。

    最引人矚目的是此人眼中那股漠然與莫不在乎, 王德芳見多了看著自己眼中綻放著各種各樣光芒的男人，哪怕是尊貴如皇子，也是對她趨之若鶩。

    可偏偏他是那么的目中無人，王德芳早就聽說諸皇子中以五皇子晉王長相最為俊美, 人也是最冷的。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若他知道自己是王家的女兒，他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面孔，不知怎么王德芳的心開始嘭嘭嘭地跳了起來，竟有些期待這一日的到來。

    穆嬤嬤進(jìn)京了，帶著玉燕等一眾晉王府的下人，以及從晉州運(yùn)入京的許多物件和東西。

    這一批從晉州而來的人讓晉王府頓時熱鬧起來，人手也比往日充裕太多。不光是府里各處的下人，府衛(wèi)也增加了許多。

    人多物也多，前院也就不提了，后宅卻是不免有些亂了。

    自打王妃被送去養(yǎng)病，這后宅的事務(wù)就是由福成兼管著的，福成管著前院各處事務(wù)，還要管后宅這些瑣碎事，難免兼顧不周。

    剛好晉王正想鍛煉瑤娘一二，就讓她把這后宅的事拿起來，瑤娘哪里干過這種事，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可把晉王給氣的，合則給她管家她還不愿意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