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單膝跪在代王身前的一位將領解釋道:“殿下,實在不是末將等人無能,實在是沒料到對方竟有如此多的兵力。他們潛藏在暗中,防不勝防,有些人甚至還是咱們手下之人,突然暴起反戈,且還以言語蠱惑人心,我們的人腹背受敵,根本不知誰是敵人,誰是友軍?!?/br>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這將領面露苦澀之意,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代王謀逆的名頭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不免就動搖了軍心。且兩軍對峙,對方還未開打,便口口聲稱‘叛軍之人不可久,當棄暗投明,以免禍害全族,遭人唾棄’,諸如此類種種蠱惑人心的言語。 這邊士氣低落,那邊士氣高漲,明明是以多對少,打到最后倒是自己人潰不成軍。還有些人甚至還未開打,便丟下兵器主動伏誅。 兩軍對敵之時,不戰(zhàn)而退者,按軍法當殺之??蓺⒘艘粋€,卻是寒了他人的心,本就是士氣低迷,如此以來還有誰愿意賣命。 代王帶過兵,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如今他已經被接二連三而來的挫敗,生生擊垮了慣有的冷靜。 他命人威脅利誘那幾個老不死的,可那些老不死的寧死不從。另兩份遺詔還未尋到,兵部尚書薛和渡又在被嚴刑拷打之時喪了命。這下想從對方手中弄來的調令的打算也落空了,所以代王哪里還能冷靜。 “五軍營的人可進城了?” “城門那處的障礙已掃清,五軍營的人即刻就可進城。” “好,很好。讓他們死,通通都死,尤其是晉王府的人!那遺詔不用找了,父皇屬意的人選就是他,他死了即使還有遺詔,也絲毫沒有作用?!?/br> “是?!?/br> …… 距離京城還有十多里的地方,大批人馬正在急行軍。 這些人都是步兵,只有些許騎兵。不過步兵急行軍起來,也不比騎兵差到哪兒去。 他們已經急行軍很長時間了,連續(xù)兩個時辰的急行軍讓所有人都開始體力不支起來。 “停!原地休息?!?/br> 隨著一聲令下,這命令順著往后傳去,龐大的長龍當即席地而坐,該喝水的喝水,該補充食物的補充食物,爭取在短暫的時間里,盡量恢復體力。 “咱們離京城不遠了,如今京中有叛軍作亂,我等雖為陵衛(wèi),卻也是大乾的將士,當?shù)帽<倚l(wèi)國,匡扶社稷。” “保家衛(wèi)國,匡扶社稷!” “保家衛(wèi)國,匡扶社稷!” 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喊完話之后,來到一位身穿鎧甲的將軍面前。 這將軍身形高大,面容剛毅,明明看起來還年輕,雙鬢卻有些微微泛白,臉上滿是霜塵之色。他的神情有些蕭瑟,微抿的嘴唇干燥,目光注視著京城的方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將軍腦海里出現(xiàn)一副畫面,卻是他臨離京之前發(fā)生的事情。 夜已經很深了,偌大的宮室只有他一個人。 他睡不著,腦子里想著很多事情。 門扇突然被人推開,那個卓爾不群的男子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父皇要派你去守陵,去那里也好,你可以認真想想自己接下來的事情。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拿下燕山陵衛(wèi),有一日我或許可以用到……” …… “殿下,您也歇一會兒,喝口水吧?!?/br> 將軍接過水囊,打開后,往嘴里灌了一通水,滋潤著早已干涸的嗓子。 他的聲音有些暗?。骸皠e叫我殿下,我如今不是殿下?!?/br> 將領沒有說話,兩人靜靜地注視著京城的方向。良久,將軍突然站了起來,“出發(fā),京城那邊還等著我們?!?/br> 五哥,我來了! 這一次,該是弟弟報效你的時候了! 第197章 剿叛之軍一觸即退, 放棄了好不容易搶下來的永定門。 眾將士十分迅速地順著永定門大街往里撤去, 絲毫沒有眷念。有些兵卒即使十分疑惑,也跟聽從軍令迅速跟在后面離開。 “把總, 這永定門咱們好不容易打下來,殿下之前下令說一定要看牢穩(wěn)了這門,怎么如今……” 這把總是個毛臉大漢, 身高七尺有余,一看就是名虎將。巷戰(zhàn)是極少有騎兵的,騎兵在這種地方也施展不開, 所以即使他身為這一支的領頭, 也得用腳跑。他已經連著一天兩夜沒有睡過了, 體力早已透支,跑起來呼吸粗重,氣喘吁吁。 “這事別多問,殿下素來料敵在先, 定是有所安排。咱們雖是許多沒上過戰(zhàn)場了,可當年殿下帶領咱們打韃靼人的英姿雄風依舊歷歷在目, 難道你質疑殿下的決策?” 問話的兵卒撓了撓腦袋,干笑道:“那倒沒有, 小的就是覺得奇怪。你說咱們之前為了一座城門和叛軍爭來搶去,死了多少兄弟, 如今又這般輕易放棄, 實在是有些想不通?!?/br> “讓你想通了,你不就是殿下了!你還會在這兒當個小兵蛋子!別他娘的閑扯蛋, 讓兄弟們速度放快!” 聞言,這兵卒忙顧不得再說,往后跑去讓跟在后面的人加快腳步。 而領頭的把總這邊,滿臉絡腮胡子下卻是苦笑。 下面人不清楚,他們這些將領們的卻是清楚晉王如今手下兵力著實有限。本就是以少對多,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打得就是謀略。因為沒有人,守個城門也是憋屈窩囊。敵眾我寡就撤退,敵寡我眾就打回去,所以才會一個城門搶來搶去,宛如兒戲一般。 其實說白了就是殿下不愿手下做無畏的犧牲。 而這趟撤離,恐怕就是殿下收縮手下兵力之舉,想必是打算用巷戰(zhàn)來耗費對方兵力,以圖達到拖延時間的目的。 可他們有援軍嗎? 京畿重地如今的兵力俱都匯集京師,能來的早就來了,不能來的是叛軍的人,難道說殿下從其他地方還能搬來救兵?即使能搬來,時間能趕得上么?即使最近的都司衛(wèi)所,也離京師有數(shù)日的路程。 這一切疑惑都沒人能給出解答,而之后晉王所下發(fā)的命令果然是以晉王府所在的據(jù)點,一層層沿途布障,借以巷道胡同為主場,和叛軍進行了一場巷道戰(zhàn)。 京三營雖是雄偉之師,赫赫有名,可到底困于京師多年,沒有經歷過戰(zhàn)場的洗練,缺了幾分鐵血之氣。尤其這京營之中有大多中高級將領俱都是勛貴子弟,這些人你讓他們打打獵斗斗狗還行,巷道戰(zhàn)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而晉王的手下同樣也是烏合之眾,游勇散將拼湊而成。 可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晉王行軍布陣以詭道著稱,就是在說他打仗從來不走尋常路。而寧國公府積蓄多年,雖是沉寂已久,卻是依舊擁有不少心腹家將。 晉王這趟從晉州歸京,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實則帶回來的府衛(wèi)家將俱是首屈一指的精銳。經歷過沙場的磨礪,和沒見過戰(zhàn)場是什么樣的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形態(tài)。就靠著這些乍不起眼的的基層將領,晉王將自己手下兵力全部分散開來,隱藏在巷道之中對對方兵力進行了夾擊。 先是利用地勢將對方大股兵力切割分散,再是逐個擊破。 路障、柵欄、火箭、桐油、沙袋,能用上的都用上了,讓與之對敵的五軍營的兵將們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打仗還能這么打,不都是仗著人多勢眾一擁而上碾軋而死么。 這些人不光狡猾,還陰壞陰壞的,入耳之間到處都是他們的口號。 “放棄抵抗,既往不咎!試圖頑抗,定斬不赦!” “保家衛(wèi)國,匡扶社稷!誅清jian佞,天佑大乾!” 很多普通士卒根本不知道這趟來是干什么,只知道是京中出了叛軍,他們是來掃清叛軍的??扇缃襁€沒交手,就有人告訴他們,你們才是叛軍,是jian佞,誰都得慌。 慌了就出亂,行軍打仗最忌兵亂,一個人亂也就罷,一群人亂,尤其又是被壓縮在逼仄狹小的巷道之中,一旦出了亂,簡直就是一場災禍。 不用人打,就踩傷踩死無數(shù),好不容易穩(wěn)定隊形,剛一抬頭,對方就打了過來。 簡直是哭爹喊娘,丟盔棄甲。 還有人不忘一面打一面對他們宣揚:“叛軍暗害了當今陛下,誅殺忠良之臣,人人得而誅之,爾等助紂為虐,有何顏面存于世,可對得起江東父老,對得起父母妻兒?” 軍心一亂,就失了戰(zhàn)意,自然潰不成軍。 當然也有不信這些妖言惑眾,被罵急了就臨陣反駁,這反駁反駁著就變成了一場罵架。一群軍漢擱著一些障礙物各種對罵,問候對方家中女眷,也算是一大奇觀。 不過這種情形還是占少數(shù),到底五軍營能成為雄偉之師,也不是浪得虛名的,還是有一部分精銳兵力。這些人大多都是悶著頭一陣猛攻,以少對多之下,被打退的也只能是晉王的人。 戰(zhàn)線不停的往里壓縮再壓縮,甚至坐在晉王府中都能聽到外面漫天的打殺之聲。 到了此時,所有人都無法再鎮(zhèn)定自若,二寶再問,瑤娘也不知道該怎么答了。 晉王府地勢最高的觀星樓,樓高三層,此時正站著兩個人。 一人身穿黑色薄甲,肩披黑面紅底的披風,單手負于身后,靜靜地注視著遠方戰(zhàn)線膠著之地。從這里看不清死了多少人,又是哪一方的人倒下,只能看見有一道黑云正呈吞噬之態(tài),一點點蠶食鯨吞前方的一切。 “殿下,咱們的援軍能及時到嗎?” 晉王沒有說話,眼神依舊投擲在遠方。 遠遠的,依稀能夠看見遙遠的地方有塵土翻滾,問話之人目光順著看去,一點點光芒綻放在眼中。 “來了!” 紫禁城里,靜得宛如無人之境。 往常如螞蟻般的宮女太監(jiān)們,一夕之間就不知上哪兒去了,偶爾見到一個也是腳步匆忙,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 李德全靜靜地坐在乾清宮的后寢殿里,脊背佝僂,像是一個石頭像,能很長時間都一動不動的。 人老了,胳膊腿兒都不靈便了,自打弘景帝駕崩了,李德全就好像失了精神氣兒一般,整個人老了數(shù)十歲。 見他這么可憐,一些早先就在乾清宮服侍的小太監(jiān)們,也不忍在心中罵他。 都是伶仃人,誰罵誰呢,李德全是怕死,干了混賬事,可他們也沒好到哪兒去,有志氣的如今不會在這兒,早就在那天晚上填了尸坑。 代王暴露真面目,用不上李德全,就沒人再搭理他了。只要他不亂走,愿意待在哪兒就待在哪兒,而李德全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后寢殿,這里還停著弘景帝的尸身。 因為代王忙著大業(yè),連給親老子裝殮的功夫都沒有,旁人也不敢隨意亂動,就一直還停在龍榻上。這七八月的天,正熱著,總不能看著尸身臭了,反正宮里也不缺冰,就搬來了許多冰塊兒將尸身冰了起來。 偶爾有人過來瞅一眼,那尸身栩栩如生,露在外面的皮膚還結了一層薄霜,再擱一段時間都不怕。所以代王心安理得的去爭他的大業(yè)了,不過卻是再不往后寢殿走。這里如今除了李德全和一個負責看著他的小太監(jiān),幾乎沒人會來。 殿中靜得仿若時間都停頓了,小墨子遠遠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似乎睡著了的李德全,搓搓了胳膊上的汗毛就走了。 他并不愿意在這里多留,一個死了多日的人,一個行將就死的老家伙,還沒走進來就覺得陰森森的。 又過了一會兒,李德全突然從腳踏上站了起來,輕手輕腳地越過龍榻,來到那一層厚厚的簾幔前。 掀開簾幔,緊貼著墻壁是一扇多寶閣,上面擺了許多擺件兒。就見李德全伸手在其中一個小香爐上搗騰了幾下,多寶閣突然無聲無息地從中一分為二,露出一個黑洞。 他一彎腰就走了進去,很快多寶閣又恢復原狀。厚重的簾幔依舊低垂,龍榻上的人栩栩如生。 …… 榻上躺著一個老人,不是死人,卻形同死人。 李德全一見到此人就紅了眼睛,也沒敢多哭,匆匆忙忙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俯身將瓶中之物朝此人口中滴著。 “老奴沒本事,被看得太緊,如今卻是連點參湯都弄不著了。陛下您先將就著喝些,多喝些才能保存龍體……” 弘景帝面色枯黃,滿臉病氣,他一滴一滴往口中抿著米湯,活了一輩子,這是他最狼狽的時候。誰也不怨,就怨他剛愎自用,錯信了人。 “外面怎么樣了?” “聽說晉王殿下一直帶著人,和中宮一系對峙。具體的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這幾日代王接二連三發(f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