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jié)
“空有狼子野心,可惜不中用,他不是老五的對手。”弘景帝渾濁的眼中,終于見了點(diǎn)光彩。 李德全沒敢說話,把今兒他聽來的事給藏回肚里。五軍營的人已經(jīng)入城了,以晉王手中那點(diǎn)兒人,怎么可能是對手。可他不敢說,他怕說了陛下就垮了,本來陛下如今就是強(qiáng)弩之末。 誰也沒有想到常建安會背叛弘景帝,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那段時間弘景帝一直昏迷不醒,中間曾醒過來過一次,卻是因?yàn)樘煨远嘁?,隱瞞了起來。本想暗中恢復(fù)同時并命人暗中查探背后究竟,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一夕之間,竟無可用之人。 弘景帝一下子失去了耳目手足,又礙于被人發(fā)現(xiàn)慘遭毒手。無奈之下,突生一計(jì),讓他養(yǎng)了多年的替身替之,而真的弘景帝則是被李德全藏在密室之中。 恰恰是弘景帝的多疑救了他自己,次日夜里就出事了。 這幾日弘景帝就一直困于這間密室,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居多。也不知他被人下了什么藥,這藥毒性厲害,竟是讓他渾身疲軟無力,很多時候根本控制不住,就睡過去了。 “你別忘了陵衛(wèi)?!?/br> 弘景帝似乎洞悉了李德全的心思,突然這么說了一句。 李德全驚疑道:“陛下說是皇陵的陵衛(wèi)?” 燕山乾帝陵,位于距離京城不遠(yuǎn)的昌平燕山。 這帝陵中葬著大乾朝數(shù)代帝王,為保帝陵不被人惡意破壞,所以當(dāng)?shù)伛v扎著數(shù)個衛(wèi)所,又稱陵衛(wèi)。這些陵衛(wèi)既不錄屬兵部,也不屬于京衛(wèi)之列,卻是緊鄰著京城一股隱在暗處的兵力。 只是平時陵衛(wèi)一直不在人前露臉,被許多人都忽略罷了。 弘景帝嗯了一聲,“你別忘了誰在那,當(dāng)初朕說讓老七去守陵,他一個字也沒抱怨,朕就知道他肯定有所打算。他以為朕不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其實(shí)朕都知道?!?/br> 李德全驚喜之余,又哭又笑道:“陛下該慶幸的,這下咱們可就有救了?!?/br> 弘景帝感覺一片混沌又襲了上來,神智開始模糊不清,他努力想清醒了心神,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能為力。 他的眼睛慢慢開始渾濁,眼皮子也耷拉了下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從他嗓子里傳出:“李德全,景仁宮……的密道……” 李德全一個激靈,整個人像是被冰水浸過也似,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涼感。 “是,老奴知道了。” 第198章 李德全再去看, 卻發(fā)現(xiàn)弘景帝已經(jīng)睡著了。 這種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 還是忍不住心慌,直至伸手去觸摸鼻息, 才終于放下心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腦子里開始想著景仁宮密道的事。 景仁宮一直有一條密道,這條密道通往乾清宮。 密道是高宗皇帝在位時修的, 據(jù)說高宗皇帝有個妃子,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在后宮里也從來不拔尖, 卻是高宗一生之中最寵愛的女子。 這個妃子一生堪稱傳奇色彩, 誕下的皇嗣不是最多, 容貌在后宮里也不是拔尖。大乾朝三年一采選,每三年對后宮女子來說就是一場輪回,這期間總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寵妃,將這位襯得黯淡無光。 可若從長久去看才能發(fā)現(xiàn), 幾十年來那些寵妃們早就不知去哪兒了,唯獨(dú)這一位才是常青樹。幾十載不變, 無論年老色衰,最后雖然沒當(dāng)成太后, 兒子卻成了皇帝。 這人就是先帝。 孝懿德皇后是死后才被追封為太后,她本是可以作為圣母皇太后繼續(xù)享受這人間極致的富貴, 卻在高宗殯天后, 隨著一同去了。 這條密道就是當(dāng)年高宗專門為去看孝懿德皇后修建而成,宮里人幾乎沒人知道。而李德全之所以知道, 還是因?yàn)楹刖暗墼眠^這條密道,那時候他才知道為何陛下刻意將德妃從鐘粹宮挪到景仁宮。 而方才弘景帝之所以會提起這條密道,不是因?yàn)樗肫鹆说洛?,而是這條密道還有一條分叉可以通往宮外。 正確應(yīng)該是說宮里一直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往宮外,只有每一任的皇帝知曉,景仁宮的密道實(shí)際上是從這條密道上加的分支。 李德全沒有再多想,原路返回到外面。 寢殿中一如他方才離開之時的情形,依舊讓人靜得心中發(fā)滲。 不過李德全卻是處之泰然,他在想如何利用那條密道出宮一趟。 這一場大戰(zhàn)整整持續(xù)了一個下午,因?yàn)橛醒嗌搅晷l(wèi)從后方進(jìn)行夾擊,五軍營的人被打得潰不成軍。 他們死的死,傷的傷,有的被俘,還有一部分則往皇宮的方向逃竄而去。燕山陵衛(wèi)和晉王的人趁勝追擊,直到追至皇宮,才不得不停下。 慶王一身甲胄,滿臉風(fēng)沙之色,他的甲胄和兵器上還帶著血,明擺著是鏖戰(zhàn)已久。他驅(qū)馬來到一身黑色鎧甲的晉王跟前,拱手道:“五哥,幸不辱命?!?/br> 晉王一身黑色,顯得他的臉越發(fā)的白,卻是十分冷硬,宛如千年不化的冰山。他目光沉暗地注視著不遠(yuǎn)處的宮門,面色帶著霜塵,微微頷首:“辛苦了?!?/br> 慶王無語凝噎,可明擺著現(xiàn)在不是時候,只能將千言萬語咽進(jìn)嗓子里。 “弟弟不辛苦?!?/br> 叛軍逃竄入皇宮,這一仗雖是剿叛之軍贏了,卻是贏得并不徹。 終歸究底,晉王的目的不是打贏叛軍,而是攻入皇城,捉拿慶王,救回被困朝臣,弄清楚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是正經(jīng),可很顯然皇城高聳的宮墻阻擋了這一切。 紫禁城當(dāng)年建造,本就是按照城池而建的,哪個皇帝不怕死,自己的老巢當(dāng)然要見建得無堅(jiān)不摧。 攻城戰(zhàn)晉王不是沒有打過,可彼時手下兵力充足,多的是人可以用。而如今手中就這么點(diǎn)兵力,除了要肅清叛軍滯留在外面的殘余,還要提防叛軍還有其他動作,顯然是不能全部投入攻城戰(zhàn)之中。 已經(jīng)有人開始對著皇城喊話了,可里面絲毫沒有動靜,宮門的門樓上守著不少甲胄錚亮的將士,卻是宛如石頭人一般,并沒有人理會外面的喊話。 “五哥,還打嗎?” 晉王沉吟了一下,道:“命人在幾處宮門外把守,別讓里面的人出來?!?/br> “五哥是想用困敵之計(jì)?” “為了節(jié)省兵力,暫時也只能如此。他們困守皇宮,宮里除了這些叛軍外,還有數(shù)以萬計(jì)的宮女太監(jiān),以宮里的糧食儲備,并不足以他們支撐多久?!?/br> “五哥睿智?!?/br> 這不是晉王睿智,而是都能想到的問題?;蕦m里的人實(shí)在太多了,雖是也建有不少米倉糧倉,可耗大于存。以晉王對宮里的糧食估計(jì),頂多也就只夠他們堅(jiān)持十天。 而這十天足夠他做許多事了,足夠關(guān)門打狗。 晉王并沒有因此懈怠,需要他做的事還有許多許多。 例如肅清城中叛軍殘余,例如安撫民眾,例如整頓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以及京衛(wèi)指揮使司,并聯(lián)合眾朝臣恢復(fù)衙署辦事,同時從京畿之外召集援軍兵力。 連著多日他都忙得不見人影,而瑤娘也很忙,在經(jīng)過一場徹底的休息之后,她開始忙著將之前暫住晉王府的各府家眷都送離。 尤其所謂貴人之間的禮多,人家特意道謝,你也不能不露面。瑤娘每天都累得不輕,自然也沒功夫去想晉王了。 這一場大亂京城損失慘重,且不提各家各府的損傷,平民老百姓家里也有不少遭難的。 死的人太多了,京城一片素白。因?yàn)榕衍娺€未徹底肅清,所以京中還暫時還無法恢復(fù)往日的繁榮景象,街面上行走的人極少,都是心有余悸。 晉王并未遺忘罪魁禍?zhǔn)?,?dāng)天就命人去了魏國公府。 除了魏國公及其長子不在府中,魏家所有人都在。大抵他們也沒有想到,大事會不成,其實(shí)有些人也是挺無辜的,家主做了什么他們根本不知曉,可因?yàn)樾瘴海@就是原罪。 按理說晉王沒有資格處置一個國公府,可事從緊急,他也沒有多余的兵力去圍守魏國公府,只能將魏家所有人全部下獄。不光是魏家,但凡在這次反叛軍中露面的一個沒逃過。 從龍之功讓人忘乎所以,可一旦事敗,就是牽連全家老小。 京城之中再次籠罩在一片哭聲之中,這次卻換了對象,不得不說人生真是充滿了奇跡,反轉(zhuǎn)之事太多太多。 與外面不同,宮里則是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慘敗的戰(zhàn)事,有限的糧食,還有全家老小都在宮外的擔(dān)憂。能在這種情況還能高興起來的,大抵沒有幾個。 代王每日都處于暴怒之中,卻猶如困獸之斗。 這兩天乾清宮的宮女太監(jiān)比以往死的多很多,可當(dāng)代王再想拿這些奴才泄氣卻被人勸住了。對方說得很現(xiàn)實(shí),這宮里最多的就是宮女太監(jiān),真把這些人逼到絕處,暴動起來,恐怕連代王都要吃不住兜著走。 那怎么辦? 沒人能回答他! 每日都有人想打開宮門逃跑的,卻都被人誅殺,守著幾處宮門的人都是常建安的人,之前勸住的代王的也是常建安。 必勝之局,卻被此人弄得一團(tuán)糟,常建安對代王心中滿是鄙夷??扇缃裾f什么都晚了,敗局已定,為今之計(jì)只有保命。 到了此時,常建安和代王之間終于有了分歧。 常建安的意思是利用手中的朝臣,交換出一條逃生之路,可代王對此卻似乎并無興趣。終歸究底代王是皇子出身,有著自己的驕傲和自尊,逃出去又能怎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要落草為寇,一輩子活在躲躲藏藏之中。 魏國公和魏國公世子對此也并無什么興趣,魏國公當(dāng)夜就病倒了,上了年紀(jì)的人,幾番驚怒,人就垮了。而世子也不可能丟下老父和一家子逃亡,他們不像常建安,孤身一人,了無牽掛。 眼見這兩人都一副窩囊廢的模樣,常建安就不再理會二人,自己去辦這事,可還未等他向?qū)Ψ教岢鲆螅瑢m里突然就亂了。 沒人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攻進(jìn)來的,城門又是怎么開的,似乎不過一眨眼之間,那些人就攻進(jìn)來了。 乾清宮,正殿的龍座上,坐著一個人。 此人一身明黃色龍袍,卻是滿臉頹唐之態(tài)。 正是代王。 之前他還有所顧忌一二,后來撕破臉皮他索性也就不遮掩了。他肖想這皇位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jī)會,自然黃袍加身,先逞一把威風(fēng)。 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傳來宛如排山倒海的呼喊聲:“放棄抵抗,既往不咎,試圖頑抗,定斬不赦!” “保家衛(wèi)國,匡扶社稷!誅清jian佞,天佑大乾!” 這是晉王一系人馬每逢叛軍必喊的口號,因?yàn)橹T如此類這般妖言惑眾,代王的人馬吃了多少虧且不提。直到現(xiàn)在代王都想不通,怎么他就要輸了。 明明他占了先機(jī),明明他的人馬比晉王的多,怎么就要輸了。 他耳邊突然響起多日前陳閣老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冒天下之大不韙,終究立身不穩(wěn),是時史書記載,將遺臭萬年?!?/br> 代王并不相信這種說辭,眾觀史書,無外乎成王敗寇。 什么叫做冒天下之大不韙?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也是父皇的親兒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中宮嫡子,憑什么皇位不該是他的,本就該是他的! 吱呀一聲響,緊閉的殿門從外被推開了,一個形容狼狽的武將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聲嘶力竭喊道:“殿下,攻進(jìn)來了,攻進(jìn)來了……” 代王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連頭都沒抬。 殿門突然大開,有大量的陽光從門外散射進(jìn)來,代王迎面而坐,被照得有些睜不開眼。有許多人涌了進(jìn)來,為首的一人高大從容,身姿挺拔,猶如天神下凡。 “三哥,別來無恙?!?/br> 坤寧宮里,魏皇后端坐在正殿的鳳座之上。 她一身明黃色燕居常服,妝容體面,花白的頭發(fā)整整齊齊梳著髻,頭上戴著六龍三鳳冠。 本來安靜的坤寧宮,突然一下子吵嚷起來。 腳步聲凌亂,有宮女的驚叫聲,很快半敞的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