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飄忽不定，那樣的讓人沒安全感。

    失去過的人，才愈加在意承諾，才愈加看重安全感。

    探著腦袋向前，甘卻問司機：“司機師傅，你有他………”

    她本想問他有沒有張存夜的聯(lián)系方式之類的，但轉(zhuǎn)念想，好像有點為難人司機，合格的員工怎么可能隨便透露老板的個人隱私？

    她換了句話：“你能方便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嗎？”

    “名片啊，我沒有，我就是先生的司機，沒其他業(yè)務(wù)。”

    “那你方便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

    “當(dāng)然方便?！?/br>
    甘卻舒了一口氣，靠回座位。

    要沒有個與他有關(guān)的聯(lián)系方式，她就總害怕他又人間蒸發(fā)。

    5

    公寓里，睡到半夜，被窩里的人突然驚起。

    “不對，我的天！”

    “要是他換司機了怎么辦？要是他不來找我怎么辦？”

    “我簡直太傻了，連他現(xiàn)在住哪都沒問，什么都沒問！”

    “就被他按著吻得糊里糊涂的，虧了虧了……”

    自言自語的甘卻倒回被子里，后半夜都沒睡好。

    早上起來頂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從房間出來，跟裴穗打了個照面。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裴穗一瞅她這樣，又想到什么，“對了，你被誰按著吻得糊里糊涂的了？”

    “啊？什么！”剛睡醒的甘卻，臉頰爬上緋紅。

    “還是說你做夢夢見了？我昨晚去洗手間，就聽到你說了這兩句?！?/br>
    “那個，就是夢游，對，你不知道嗎？我經(jīng)常說夢話的。”她抓了抓頭發(fā)，溜去洗漱。

    6

    到了公司，日常爬完二十二樓的樓梯，再困也清醒了。

    科研室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到崗了，研究助理這個職位，初來幾乎都是打雜跑腿熟悉流程，至少得跟完一個項目，才能著手做些跟專業(yè)相關(guān)的正事。

    甘卻是罕見的積極員工，總是激情洋溢，見人就笑，找資料遞東西也特別勤快。

    但今天上午她有點心不在焉，腦子里總想著他，想著昨晚的場景，他的低語和靠近，他深諳技巧的唇舌，他身上的青檸氣息，他眉目生動的好看笑容，他冰涼修長的手指，摩擦過她頸后皮膚帶來的顫動……

    一切都泡在那首應(yīng)景的音樂里，一而再地浮現(xiàn)在她腦海。

    “小甘，等會有公司高層帶人來，你把這里清理一下?！?/br>
    “嗯？這個實驗臺嗎？”甘卻回神，又指著旁邊的問，“這個要一起清掉嗎？”

    “可以，不用太急，可能十點才到?！?/br>
    “好?！彼蚱鹁?，投入工作。

    這幾樓里的各個科研室，幾乎就是盛禾的核心所在，經(jīng)常有什么巡查巡防的。

    “聽說這次是臨時決定的視察，本來應(yīng)該大家召集到一起交代注意事項的，來不及了?！?/br>
    “這么重要嗎？以前不都是有很多沒特意交代過的嗎？”

    “這次好像是投資方那邊來看……”

    甘卻聽著其他員工的對話，手里拿著塊軟布擦顯微鏡。

    “哎，來了，等會少閑話?！敝車钟腥藝诟?。

    這句話對她來說是廢話，因為她在上班時一直就沒說過什么閑話，都是交接工作時才跟人說話的。

    但是整個科研室立刻陷入安靜，仿佛它從始至終就是這么安靜的一樣。

    只有前來視察的管理層們的說話聲音，間或夾雜著幾句英文，大概是在介紹相關(guān)設(shè)備和當(dāng)前正在進行的項目。

    甘卻神情懨懨，低著頭假裝專注工作。

    隔著有一段距離，某人的視線無聲無息地掠過，直到瞥見她，又悄無聲息地收回，如同從來不曾分神。

    一行人經(jīng)過她這邊的工作臺，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張突然向旁邊的項目總監(jiān)問了句話。

    低著頭的甘卻只覺得平地一聲雷，脊背瞬間僵硬。

    剛剛身后響起的，清冷磁質(zhì)的，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之人的聲音么？

    張注意到她僵直的身子，心下覺得好笑。

    他就是故意的，這又怎樣？

    一直到他們輕微的腳步聲離開這一帶工作臺，甘卻才抬頭望過去。

    不得了，還真是那個衣冠楚楚、樣貌出挑的‘十八歲’。

    他們剛進來時，她怎么就沒抓住機會多看他兩眼呢？

    他穿得跟昨晚差不多，大概只是換了個款式，依然是黑色西褲搭黑襯衫。站在那些年過而立或不惑的公司高管中間，沒有想象中的年齡差異帶來的違和感。

    可是讓她覺得很陌生。跟五年前在荷蘭鹿特丹廣場看見他站在臺上念詩那般，陌生又遙遠，是她夠不到的存在。

    甘卻盯著他看，認真而專注，看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投、投資方，他是那個姓張的、沒中文名的投資方……

    啊，邱卓一，你個消息失靈的所謂人脈通。

    ☆、第三十七章

    傍晚，跟張事先打過招呼的于盡, 推開他酒店書房門, 就見他正坐在齊腰高的涼臺上講電話。

    薄薄的手機被他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 騰出兩手拿著另一部黑莓摁鍵盤, 估計在回郵件或短信。屈著一腿坐在那里，另一條長腿自然垂下, 輕觸地面。

    寬大的玻璃窗外, 是繁華的北京夜景, 襯在他身后，像巨大的幕布。

    于盡瞅了他好一會兒，見他一時半會兒似乎忙不完, 就自動自覺地去翻他的冰箱。

    好家伙，這回連碳酸飲料都沒有了，全是果醋和各種水果。

    還有番茄？這人莫不是想自己動手做番茄炒蛋吧？噫, 畫面太美, 他不敢想。

    于盡認命地跑去倒了杯溫白開。

    聽見書房隔間里面的英文說話聲停了，才重新推門進去。

    “你想不想告訴我, 你那個番茄是用來做什么的？冰箱觀賞物？”

    “對, 如果你認為番茄放在冰箱里會使我賞心悅目的話, ”張一本正經(jīng)地順著他話回應(yīng)道, 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 又抬起頭斜斜睨他一眼，“你這么有美學(xué)天賦，怎么不去從事室內(nèi)裝飾設(shè)計？”

    “哦, 看來不是冰箱觀賞物，”于盡當(dāng)然能分辨出他話里的反諷，摸著鼻子往他坐著的涼臺那邊走過去，“那所以到底是什么？”

    “擺設(shè)物。”

    “這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嗎？”

    “沒區(qū)別，我只是在糊弄你?！?/br>
    “………”于盡“嘖嘖”嘆了幾聲，在他旁邊坐下，“誰要是跟你談戀愛，估計累得想投河自盡吧?！?/br>
    張不搭理他，依舊低著首在回工作郵件。

    于盡的視線沿著他挺直的鼻梁線條往下，是殷紅的唇，下唇有一小塊地兒，顏色比周圍更暗。

    他俯身去看，“喲，你這唇上怎么回事？怎么破了道口子？”

    張按著手機鍵盤的拇指指尖頓了一下，爾后云淡風(fēng)輕地說：“被鳥啄的?！?/br>
    “什么鳥這么生猛啊，敢飛到人嘴唇邊上啄？”

    “麻雀?！?/br>
    “麻雀？”于盡一臉難以置信，又努力說服自己相信，點著頭附和，“也對，這鳥最野最潑了?！?/br>
    好一會兒，他又低頭去觀察他唇上的傷痕，“不是……你這看著就像是被人給咬的呀?！?/br>
    張無動于衷，氣定神閑。

    于盡若有思索，“是不是跟哪個姑娘玩得太過火了？”

    他抬眸，“你有完沒完？”

    “看來是了，這鐵定就是被姑娘咬的?！?/br>
    他伸直屈著的長腿踹過去，“抱著你的頭，直線滾出去?！?/br>
    “我走我走，”于盡是怕他了，趕緊起身往外走，幫他關(guān)上書房門，“等會兒出來下去一起吃晚餐啊?！?/br>
    空間恢復(fù)安靜，張耐著心回復(fù)完手頭上的幾封重要郵件。

    窗外的天幕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有點倦。

    平靜的心跳在日復(fù)一日的錘煉中變得更加平靜，很難再隨便因為什么人事物而驚起波瀾。

    這項技能，在險象環(huán)生的世界面前，當(dāng)然是一項百利無害的輔助技能；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對于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來說，這項技能阻礙了太多生機和意趣的萌發(fā)。

    他從涼臺上下來，把兩部手機放桌上，進了洗手間。

    對著鏡子，食指指尖碰了碰自己下唇的小傷口，微微的刺痛感，讓他想起她咬上來的那瞬間。

    人在什么情況下才會見人就咬？

    除了沒打狂犬疫苗；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她太想確定當(dāng)下某一刻所發(fā)生的一切是否真實。

    會啄人的麻雀，不是好鳥。

    鏡子里的人唇角翹起，又迅速強迫自己收回去。

    彎腰旋開自來水開關(guān)，張慢悠悠地洗著手，水流流過手背和指縫，翻過來，掌心白皙干凈。

    影視劇里，瑪麗可以用一個移動存儲器盛裝并掩埋自己的全部過往，華生對此一無所知。秘密未被揭開之前，他們過得很幸福。

    而他，他完全可以永遠不在傻子面前提起沒必要提起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