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十八歲’,你的手怎么了?” “嗯?”張存夜轉(zhuǎn)頭去看她,又低眸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沒事,剛剛揍了人而已?!?/br> “啊?!你、你打架啦?”甘卻立刻緊張了,拉起他的手反復觀察,“你打了誰?。俊?/br> “ 我養(yǎng)父 e ,”他皺眉,改口,“不,是帕威爾?!?/br> “哈?你干嘛打他?” “他虐待你,不該打嗎?” “可是……”又是這種怪異的感覺,她覺得有問題,又說不出問題到底在哪。 她覺得自己的思維情感似乎正在被慢慢抽離。 連同她的身體,都開始變得輕飄飄。 就像,即將要變成透明人一樣。 7 兩人一起經(jīng)過住房樓時,甘卻抬起頭仰望,被日光刺得瞇起眼睛。 扯了扯他衣服,她興高采烈地跟他說:“‘十八歲’,那個樓,你看到?jīng)]?” 張存夜輕“嗯”一聲,仰頭去看,日光照射下,他內(nèi)心陰冷。 “我以前呀,就是經(jīng)常半夜才溜回去的,嗯……” 她努力回憶著,可是那些記憶開始空白,她好像想不起來了。 她撓著頭,自言自語:“對哦,我那時候為什么經(jīng)常晚歸?。俊?/br> “因為你躲在圖書館里看書,你在自學英語,繪畫,你還想自己譜曲……” “哎?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 他微微抿唇,“我記得?!?/br> 8 “‘十八歲’,我跟你說,我討厭那個小湖!” 路過內(nèi)環(huán)湖路,甘卻停下腳步,指給他看。 “嗯,”他捏了捏她的手,任湖風拂過臉頰,“我知道?!?/br> “是嘛?”她越發(fā)覺得自己愚笨了,處處都不如他,連自己的事都得由他來提醒。 “因為有一次,你被幾個比你高大的小男孩推進了湖里。是寒冬,湖水很冷,你不會游泳,越掙扎越往下沉,喝了很多冰冷的水,又嗆又怕,你還覺得湖里肯定有蛇……” “啊……那我后來,怎么爬上來的?是被人救起來的嗎?” “不,”他輕聲笑,“是自己抓著水草爬起來的。” 9 他牽著她走過外院長廊時,甘卻側(cè)轉(zhuǎn)頭去看廊外的小花園。 伸手指著秋千跟他說:“‘十八歲’,那個,就是我小時候經(jīng)常玩的秋千架!” “我知道?!?/br> “真的嘛?我又沒告訴過你,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一看見它,就知道了?!?/br> “哦!”她眉眼彎彎,“那你一定是跟我心有靈犀啦?!?/br> 他勾著唇角笑,沒說話。 “可是這個秋千架讓我覺得悲傷,”她的聲音有點郁悶,“因為總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玩。我很孤單?!?/br> “我知道。” 他彎下腰抱住她,喉間哽咽,“我知道的,你別說了,我都知道?!?/br> 她不知何時變小了,整個人都變小了,變得跟五六歲的小孩一樣。 短碎發(fā),白皮膚,尖秀下巴,漂亮桃花眼,過分精致的五官,微微抿著的雙唇…… 她變成了他記憶中的模樣。 她變成了他童年時的模樣。 身高相差極大的兩個人,小孩得高舉著手臂,才能勉強抓到他的長指指尖。 張存夜干脆抱起他,小小一只,輕輕瘦瘦。 兩人終于穿過偌大的正院部分,站在那間獨立的廢棄小屋子面前。 他轉(zhuǎn)頭看著懷里的小孩,“鳥,關(guān)于這間屋子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小孩眨了眨眼,跟他沉默對視,相互交換著眼里的悲傷與痛苦。 “我放你下去試試,好嗎?” 他點頭,同時流下兩行眼淚。 張存夜把小孩小心放在平地上,自己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一腳印地朝那間屋子走過去。 緊鎖的小屋,漆黑的小屋,有某種死物氣味的小屋,有很多蜘蛛、螞蟻和各種小昆蟲的小屋。 他站在門前,舉起小小手掌,開始拍門,一下一下地拍,把自己的手掌拍得生疼。 層層灰塵落下來,弄臟了他的衣袖。 可是一直沒人來開門。 一直沒人來給他開門。 “你聽見了嗎?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緊咬下唇,使勁推門,“外面開不了,你可以把門打開嗎?” “你是誰?”終于有人應聲了,跟他一模一樣的聲音。 “我是張?!?/br> “我不認識你?!?/br> “我是張梓游?!?/br> “我也不認識?!?/br> “我是張飲修。” “你說的人我都不認識?!?/br> “我是你,”他雙手顫抖,貼著門縫小聲喊,“喂,我是wivin?!?/br> 門從里面被打開,站在門外拍門的人不見了。 像一只透明鳥一樣,飛走了。 只剩下屋里那個背對著門蹲在角落的小男孩。 不遠處,張存夜靜靜佇立在明媚陽光下,眼角眉梢被悲傷蔓延而過。 他在陽光里,可那間屋子周圍的光線暗淡下去,如同黃昏。 他看見了他被關(guān)進去,門外的鎖落下,護工的腳步聲遠去。 窗口的通風口太小了,他趴在那里喊了幾句,意識到那是一種徒勞的舉動。 他聽說這間屋子里放置過一只死掉的大熊,彌漫著一種難聞的氣味。 他找了個角落,抱著膝蓋坐在那里,沉默地與黑暗對抗。 夜慢慢來臨,一開始他只是聽到一兩聲尖銳的“吱吱”聲,可是漸漸的,那聲音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是蝙蝠。 他知道了,一定是因為這間屋子里死過一只熊,導致大量蝙蝠曾在這里聚集過,久而久之,就成了它們的棲息地。天黑下來后,它們就開始活動了。 一只又一只的蝙蝠從窗戶上的通風口涌出去,他警覺地凝視著它們。 可是太多了,它們開始亂飛,充斥著這間小屋子,多到讓他頭皮發(fā)麻。 他覺得惡心,轉(zhuǎn)過身去,面對著墻壁角落,捂住雙耳。 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他捂著耳朵耐心等待蝙蝠出去時,毫無防備的,一陣尖銳的痛感從后背肋骨下傳遍全身。 這種痛讓他整顆心臟都緊揪起來,幾乎是被刺傷的同時,他扭頭去看身后。 黑暗中,依稀可辨,熟悉的身形輪廓。 是跟他同房的男孩u。 極致繃緊的神經(jīng)讓他手足無措,轉(zhuǎn)過身往角落里縮。 u也很怕,在慌亂中朝他撲上來。 他比u小,他什么致傷武器都沒有,只有嵌在他后背的那片刀片,u帶來的刀片。 摸出刀片時,他在黑暗中劃傷了u,很多很多血噴出來。 他以為他殺了u,他怕得要命。 ………… u原本一直跟他很要好的。 u聽說他即將要被富商家族領(lǐng)養(yǎng)了。 u和他一起躺進了醫(yī)務室。 u被他劃傷了脖子,半個月之后才從醫(yī)務室出來;他的傷口比u好得快,但他陷入了自閉。 u出來那一天,是 s 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見到 l的那一天。 他離開了挪威的那間福利院,他的自閉癥持續(xù)了幾個月,只跟自己玩。 那晚的那段記憶,就像蒙上了蜘蛛絲的廢棄小屋,一直藏在他腦海深處,一直不曾被看清。